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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边点滴】构建自我——徐光聚谈山水画写生与创作转换

 滴水斋主 2021-12-29

  中国画的学习实属不易,要想在任何一个小领域取得突破都很难。但是学习是充满智慧的事,方向对了,再加以努力,就会事半功倍。选择怎样的道路?用怎样的方法?成为怎样的艺术家?这些都是要思考的,这种思考也许要贯穿艺术家一生的艺术实践。青年艺术家徐光聚近期举办了以山东临朐山水为主题的展览,他用了一年零七个月的时间,在革命老区临朐县写生,并将写生过程与山水画创作表现结合在一起。他的经历与当代学院中的学习路径不同,他一开始就在塑造、构建极具个性的自我。本期[案边点滴]专访徐光聚,请他分享学艺经历与创作方法。

——阴澍雨


阴澍雨(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本刊栏目主持):光聚你好![案边点滴]栏目重在记录画家的技术细节,强调艺术观念落实到绘画当中的过程。今天想以你的临朐写生作品为切入点,具体谈谈你的写生与创作方法。首先,关于技法来源,我印象中你受弘仁绘画影响比较大。
徐光聚(艺术家):学习传统,我是从弘仁开始入手的。我认为切入传统一定要选自己最喜欢的画家,能跟自己的心性相合,不一定要按照套路让每人都用一样的方法。
阴澍雨:这好像不是学院的学习方法,现在的山水画教学是从宋元往下梳理,如同有个模板。但是古代学画没有学院教学,没有教学大纲,都是个性化的。
徐光聚:它也不分科。古代画家学画也是选自己最喜欢的临本入手,这样的好处是能够马上跟古人对话,直接有效。
阴澍雨:从弘仁入手,是谁引导你的?当时你不是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吗?
徐光聚:完全是自己的喜好。我在央美进修就一年,在进修前没有学过弘仁,进修结束的时候到炎黄艺术馆办了古代绘画临摹教室。我学习弘仁将近三年时间,现在几乎一提笔画就是弘仁那种安静的调子。
阴澍雨:那种安静的调子是怎么来的?

徐光聚:我在追求弘仁绘画的格调时,会考虑到使用的材料,比如笔、墨、纸张的选择,当然也包括画外的功夫如何去滋养绘画,我对这些问题的探究目的是要追求弘仁的那种“静”。我画画研墨用的水,用的墨块都很讲究:用清代的老墨画,用矿泉水研墨,每次一点点,边研边用。当时我看了于非闇一段论述,他讲自来水里面有漂白粉,所以自来水研出的墨里边,最后的清墨是没有的。还真是那样!最后渲染最淡的那一层,就是不能用自来水。


徐光聚在工作室绘画


阴澍雨:你现在的作品还是弘仁的基调。之后的学习过程是怎么样的?
徐光聚:气息上还是有的,包括有些坡石的画法。后来我学了一段石涛,石涛的点苔在山水画家里面是最丰富的,我想学一学他对水墨的那种放松状态,但是学了一段时间以后觉得不行,容易乱。
阴澍雨:感觉你更细腻一些。
徐光聚:我后来就出现了一种急躁的倾向,总觉得墨气润度不够。董其昌淡墨特别好,我就想临一些董其昌的作品,体会一下。学董其昌的好处是他的画面里,温润的同时还带有一种贵气。把淡墨问题解决以后,再往上追。意境的营造这方面,我就学宋元了,像董源、李成、赵孟頫等,李唐我没怎么学,他的路数跟我不太一样。范宽也学过,我把他的笔法体味一遍。实际上这些还在融合弘仁的基调,“本”有丢。
阴澍雨:你的学习方式是从与你最接近的画家入手,后来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有针对性的,慢慢建构一个体系,就形成你现在的面貌了,现在看也比较成熟了。
徐光聚:加上这些年不断地到各个地方去写生,算是比较成熟了,去山水之间游历的感觉非常重要。
阴澍雨:我看了这次临朐写生主题展,总体感受是写生和创作无缝衔接。什么样的机缘让你投入以沂山为主题的创作?
徐光聚:还不是你画的《沂山风物》组画,那批写生作品很打动人,当时你的展览我没去,但是画册我看了,根源还是在你这里。
阴澍雨:你原来对沂山了解吗?

徐光聚:我也去过两次,每次时间很短,包括古松林,我当时也爬上去看了一下,觉得真好,想着找机会一定过来画一画。这次我是每个乡镇都画了。


徐光聚工作室案头


阴澍雨:你画之前做了哪些功课?
徐光聚:地方志看了一遍,查了清代、明代的地方志。整体看,觉得临朐这个地方文化底蕴非常深厚,很多乡村都有文献记载,而且还有故事。临朐八景记述得非常清晰,但文献记载的是老临朐的八景,有些现在归青州了。这些景观基本上跟今天是一致的,只是人造景观建筑有点差别。另外有两个景观消失了,有一个景观在冶源水库下面了,水库淹了,那个景已经没了。另一个仰天山也不一样了,包括白崖寺也不一样了。
阴澍雨:这次在临朐写生前后待了多长时间?
徐光聚:一年零七个月。
阴澍雨:你真是扎根在那里了,我都无法想象你能持续写生这么久。
徐光聚:临朐这个地方是沂蒙红色革命老区,很值得一画。我到各个乡村、乡镇都转了转,转完以后发现,可画的地方太多了。革命老区的变化很大,也值得表现。而且也想把自己以前的绘画面貌调整一下。
阴澍雨:原来画的有点固化,遇到瓶颈了?
徐光聚:我想再提升一下,找一些新的素材,检验一下以前的技法语汇,同时找新的感觉,让作品的生活气息浓一点。
阴澍雨:现在教学中,临摹、写生、创作,这是个程序,在你的作品中就是一个无缝的衔接。看你的画,可以看到你成长的影子,知道你的渊源,你又画的是临朐的实景,这个实景又不完全依靠对景写生,本身就是创作了。

徐光聚:这张《沂山胜境》,画的是沂山的全景。这个全景是用古人的写生方法,靠游历,靠一个点一个点地写生,写生完以后根据脑子里的印象和行走的路线,整个把它串起来,再加上对这个地方的感受。


徐光聚  沂山胜境  纸本设色  249×120厘米  2021


阴澍雨:你已把它融入到胸中了。你可以做个导览图了!
徐光聚:做导览图没问题,因为我就是这么走的。大前年我去画武当山全景图,它跟道家文化有关联。从南岩宫大殿能看到武当山的金顶,我去走过各个宫观的位置,跟天体对应,上面那个金顶就是北极星,其他宫就是按冬天的北斗七星的排位布置,一个点一个点对应得非常准。这跟道家内修有关系,跟人体打坐、修炼穴位有关系。这就与道家文化、天体、人体生理都融合到一起了。所以不能到一个地方就坐下来写生,还得去研究才行。
阴澍雨:画中的局部也会有很多写生稿吗?
徐光聚:这些地方都有,各宫观都有,包括法云寺、玉皇顶等。
阴澍雨:这不是某一时某一地某一点的景,是一个综合体。写生创作结合起来了。里面具体的手法,有没有受到客观对象的束缚?
徐光聚:也有,沂山的山石结构以砂岩为主,石门坊是青石,你要对应到皴法,就是折带皴,石门坊就是折带皴加上马牙皴。
阴澍雨:你是有意识的把每个地方的差异性表现出来了。
徐光聚:特点还得有一些,包括八岐山那边也产青石。青州石造像用的就是这边的石头。
阴澍雨:《临朐八景》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徐光聚:画了两遍。刚开始经营八条屏不容易。特别是老龙湾这一景,那里雪景最有特点,泉水一年四季恒温十七八度,冬天雾气腾腾,桥上也不落雪,就跟汤池似的。我也是一个点一个点写生以后再来处理,按中国画的透视方法,要靠想象,好像坐一个升降机俯瞰似的。


徐光聚  八岐春秀透威严  纸本设色  230×70厘米  2021


阴澍雨:你觉得当时画这八景难度比较大的是哪幅?
徐光聚:难度最大的是八岐山,山是一排,变成竖条怎么布置进去?这个地方我又去了两次,当时第一次去写生是画横的,山是一排,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半侧角度这么表现。
阴澍雨:这批作品用的都是偏熟的纸吧? 
徐光聚:大概有七分熟,大幅作品几乎是全熟的宣纸。
阴澍雨:这种成品卡纸,是麻纸吗?
徐光聚:定制的麻纸,我一直用最浅色的那种。
阴澍雨:说到材料,你在外面写生磨墨吗? 
徐光聚:用泉水磨,老龙湾都是正儿八经的泉水。运用这种淡墨,只有研的墨才能画出感觉来。
阴澍雨:普遍来看现在的写生有一个问题,容易画成风景,画得很像。
徐光聚:关键是要观察,把位置经营好才行。画面要怎么组织?可能有些房子、树木要移一下位置,就需要画家像排兵布阵一样安排好,但一看画还是具体的这个地方的景致。
阴澍雨:这批画里的每个景点都能找到?

徐光聚:都能找到。而且有独特的人文历史,比如海浮山,不知道的以为它是个寺院。历史上记载,海浮山跟老龙湾是连在一起的,海浮山上的道士到老龙湾来取水做饭,生活用水都是取自那个地方。老龙湾里面有一景叫步天梯,就是道士开的石阶,是道士从道观下来到老龙湾取泉水用的。


徐光聚  龙湾冬韵胜江南  纸本设色  230×70厘米  2021


阴澍雨:这些都了解了之后,观察会不一样,感觉也会不一样。
徐光聚:临朐地貌很丰富,沂山是花岗岩,再往东边走全是小火山,中间是青石。有几个单独的小山头,纪山、尧山、粟山、朐山,这些山全是火山,所以画法也不一样。
阴澍雨:《东镇庙》像白描,为什么要用这种画法?
徐光聚:这是想给东镇庙做点功德,这张是纯勾线的,打算画完以后,用刺青的蓝做底色,扫描复制,印成金粉的,像版画一样。
阴澍雨:这样装饰味更浓。这相当于是一个小稿,也体现了你的技法丰富性。说到设色,你现在的风格就是浅着色。
徐光聚:浅着色是一个方面,这两年青绿重彩画得多点。
阴澍雨:你这个谈不上重彩。
徐光聚:像《临朐八景》那一类的还算是重彩,这一类作品染的多。
阴澍雨:但是我感觉你的设色方式覆盖力不强,不像浓重的青绿色调。看原作更是这样,你可能染了很多遍,有什么特别的设色技巧吗?
徐光聚:全是湿着染的,染完以后干了再打湿再染,最后提,我是按照这个路数来的。
阴澍雨:偏工笔的青绿山水画的设色方法是一遍一遍透叠过去,很浓重。
徐光聚:跟那个方法差不多,但不太一样。那种方法按程序走,我没有固定程序。
阴澍雨:水墨的渲染看上去简单,也渲染了很多遍?

徐光聚:特别是淡墨,不能薄,层次感还得让它出来,一遍一遍染,更不能伤了以前线条的墨气,得留得住,不能伤了外形。


徐光聚  北方石林之四  纸本水墨  69×49厘米  2021


阴澍雨:你的作品里面云水非常重要。我看你画云基本上没有勾过,很少勾。就是靠染,当然除了有装饰味的。
徐光聚:勾云会出一个问题,要跟画面整体结合起来,结合不好就跳出来了,会很难看。云的染法还是以湿染法为主。画面的很多经营也是靠着云来串联。
阴澍雨:你用线很轻松,没有较着劲。
徐光聚:不能较劲,你一较劲别人看画也累。但也要明确,勾房屋就比较明确,方的就是方的。这次写生还是偏写实一点,手法比较简单,慢慢地画,漫不经心地画,气很流畅,没那么多花活儿。
阴澍雨:天空染颜色,这是习惯性的?
徐光聚:染色为了凑这个氛围。染颜色的这几个地方,像白崖寺,风水极好,看地名、山名就能看出来,南边还有一个朱雀山,这个地方有点紫气,染了点胭脂。
阴澍雨:当时写生,作品名称?这几张作品中的石头是如何处理的?
徐光聚:北方石林,在临朐旅游是很重要的一个地方,不可能像现实中布置的去画,我就选了几块有代表性的写生。
阴澍雨:它们是叫北太湖石吗?
徐光聚:不是,这里也有周边的石头,像太湖石,叫北太湖。但现在的石头多从广西、河北运过来的,有些石头很大,照样运过来。我就选了四块不同特点的石头写生。
阴澍雨:现在专门画太湖石的画家很多,特别像素描。

徐光聚:我认为画石,还是要有中国画的用笔,该皴的皴,该走线的走线。


徐光聚  北方石林之三  纸本水墨  69×49厘米  2021


阴澍雨:你画的石给人感觉相对比较单纯,好像也会再染一染。你画石头的时候也是当一个形象去塑造么?
徐光聚:我没画整个的石头,还是要把入画的石头的气息表达出来。这张画里的石头不是咱们这边的,它不是土里的,好像是在水里面,被水冲来冲去的,所以显得很润,所以,我有时用淡墨染,趁湿的时候找结构。
阴澍雨:沂山的松树是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徐光聚:沂山的古松非常棒,叫短马尾松,跟长马尾松不一样。万年松生长了1600年。
阴澍雨:说这个1600年,有专门的植物学家研究过吧?
徐光聚:都考察过了,万年松在山东境内可能是第一了。它的生命力还很旺盛,它是从石头里面长出来的。
阴澍雨:看你写生的几棵松树,有些只画松树,有些带一些配景。
徐光聚:这些松树都是沂山比较有特点的。这个栗抱松,是几百年的板栗树。板栗树还活着,叶子长得很好,造型非常漂亮。主干的树洞里掉进去一个松子,就发了芽,长出个小松树,包着长着,包得很紧。
阴澍雨:这等于给树造了个像。刚才说到材料,你以前画画也是用半生纸吗?
徐光聚:最早也是用生宣,后来半生熟,选来选去还是选了六七分熟的,这一类好表现,皴法能深入进去,渲染的时候还可以渗透进去。
阴澍雨:根据这些材料,你已经形成自己的套路了。

徐光聚:形成套路也是问题,还得再慢慢把新东西融进去。


徐光聚  黑风口古松  纸本水墨  69×49厘米  2021


阴澍雨:你都是用小笔吗?
徐光聚:小笔多,不会用太大的笔。渲染会用大笔。
阴澍雨:用笔有没有特别讲究的地方?
徐光聚:用狼毫笔,有时候会用兼毫,这两种结合着用。
阴澍雨:我感觉你笔头很轻灵,应该不费笔。
徐光聚:现在的笔不经用,一杆笔用两个礼拜也就稍微有点秃了。
阴澍雨:秃了之后只能点苔用了。
徐光聚:现在做笔处理毛脱脂的办法有问题,以前脱脂都是埋在土里面。现在都是化工原料脱脂,把毫给伤了。以前是埋在土里面两年到三年,有些为了快是一年,那种就经用,一杆笔用好久。
阴澍雨:你觉得从写生到创作的转化过程里有什么难度?
徐光聚:写生跟创作还是在经营位置上,包括对自然山水的理解程度,把这个地方了解透了才有感情,画时才会知道用什么手法去处理,写生时就要考虑到,做到心中有数。经营不容易,不管是丘壑、山头,还是云水,虽然有个对象在那,但是不能照搬。
阴澍雨:你在解决一些问题,比如说到底如何把写生跟创作衔接起来。现实当中有很多东西画得很像,但不是创作。

徐光聚:我这张《嵩山寺》是写生跟创作关联比较密切的,当时我们开车到山门,一路走到这个地方,不可能看得那么全,需要舍掉一些东西,大脑取舍的过程很关键,只是选取了一少部分,松树也没那么多,最后画的时候就有意识地将景致连贯起来。当天下着小雨,烟雨蒙蒙的感觉,我会考虑用什么手法把这个景处理得有雨意,有云雾缭绕之感。


徐光聚  嵩山寺  纸本水墨  49×69厘米  2021


阴澍雨:最后一看这个地方还是很像。
徐光聚:要是细剖析还是比较复杂的。像这张《嵩山水库》,我是爬到了它对面的山坡,看到这部分的景,下去以后,又看到了这边的景,看完以后又回到这个山坡写生。处理很简单,房子也很多,但是要按一种节奏感让房子出现,树也要有节奏感。前面石头我想分两层,让它有个透视感,但是要靠脑子想象出来一部分。
阴澍雨:依据实景,但是也要发挥。
徐光聚:发挥得还是比较多,你怎么处理成自己心里想要的,笔法、手法都要顺着来,每个人画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包括李可染,会有他自己的处理办法。
阴澍雨:你还是延续了他们写生的路数。
徐光聚:咱们都去过桂林,当时在漓江边上,我在琢磨,李可染当时写生的概念是什么样的,他画象鼻山写实度还是比较高的,但是一旦用光影水墨处理,他会舍掉非常多的实景,就纯粹是他用墨的节奏感。
阴澍雨:所以,李可染画桂林,画井冈山,就是画了一个整体的井冈山,整体的桂林。
徐光聚:我们不可能把整体井冈山全部看到,还是靠走,走着看,脑子记,记完以后脑子里自然就会过滤掉一些东西,留下印象比较深的,画面处理时加上去。我觉得这次写生的作品,包括水墨的、色彩的以及写生和半写生的,都是这样处理方法。有时可能是下着雨,你画不了,实地取景,根据脑子里的印象和感觉再画。几种处理办法都呈现在这里面了。
阴澍雨:这次临朐写生《灵气所钟》是不是代表了你现有的高度?
徐光聚:这次写生的作品,应该代表目前我的水平所到的层次。当然还想再高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还没出现。
阴澍雨:说到个人的绘画风格,因为我们都还年轻,需要可持续的推动发展。你对以后的规划有什么想法? 
徐光聚:我觉得不能像以前那么随性地画画了,得有规划,有目标性。我们到这个年龄,要趁体力好多做点项目,算是一个工程,一个点一个点去深入画,做成创作系列。(本文由录音整理,经徐光聚审阅)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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