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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文献中有这样两则故事。相似的题材，盛载着不同的情感，埋藏着不同的脉络。 01 宋初编纂的《太平广记》，收录有长葛刘立的故事。 刘立是长葛县尉。有一天，其妻杨氏哭着对他说：“本期望能白头偕老，怎料要舍君长去！” 刘立问道：“你一向康健，何出此言？” 杨氏说：“我这些天深感困乏，精神恍惚，自知凶多吉少。小女美美只能托付你了。”又说：“美美成人后多留两三年，别急着嫁出去。”当晚，杨氏死去。 10多年后，刘立被罢官，仍住在长葛。他拜访主掌郑州军队的长者，深获推重。有位县令邀刘立踏青赏花，约定在城外赵长官庄园会合。 刘立出城约两三里，见到一个杏园，10多名女子正在游玩。刘立勒马而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频频向他回首。 刘立走进赵家庄园时见到人们来去匆匆，好像发生了什么急事。过了很久，赵长官才出来打招呼：“女儿刚才同家人赏花时犯了急病，一时未能迎接。” 一个婢女上前耳语，赵长官遂进入内室，出来后嗟叹不已，问刘立：“你某年某月做过长葛县尉吗？” “做过。” “娶的可是杨氏？” “对。” “你有个女儿叫美美，有个仆人叫秋笋？” “小女美美。今天随我前来的就是秋笋。” 秋笋遂被唤入内宅，赵家少女哭泣着问：“美美好吗？” 刘立很纳闷儿，问赵长官：“我们两家未曾往来，为何如此知根知底？” 赵长官实言相告：“小女苏醒后自言前世是你妻子，现虽隔世转生，情爱并没有断绝。刚才突然相见过于激动，以致晕厥。”刘立唏嘘不已。 不久，宾客齐聚，闻听此事，深感惊奇。刘立说：“我年纪还不算太大，也有点名位，请求与小姐共续隔世姻缘。” 刘立做了赵家女婿。女儿美美反而比母亲大3岁。 02 南宋郭彖《睽车志》中有则故事，可与刘立故事相比较。 有位李姓通判，失其姓名，择婿苛刻。一日，陈姓观察推官前来拜访，说起家事，深感悲切——他的两个女儿待字闺中，却无人可以分忧，每每念及亡妻，悲不自胜。 李女隔窗听闻这番话，悄悄对侍婢说：“此人重情重义，若能嫁给他，我也就知足了。” 陈某已年过四十，黑瘦多须，脸总像洗不净似的。但他向来好学，诗文俱佳。 李通判有些遗憾：“如果陈察推年龄相貌相称些，做女婿也无不可。” 李女听到这话，对家人说：“女子图的是终身有个依靠，相貌美丑怎能计较？”自此，李女听到别人提亲就闷闷不乐。 李通判与妻子深感诧异，以为宿缘所致，遣媒向陈某提亲。陈某自知不匹配，推辞再三，后来听说李女竟为此绝食，方才应允。 二人婚后生活美满。李女对待原配二女如同亲生，不吝钱财。她说：“女儿们大了，应及早议定婚事。”在她的催促下，不到半年，大女儿就出嫁了。 陈某说：“小女儿不用急，还可等待两三年。”李女却催促得更加急切。 陈某说：“家境窘迫。即使有合意的女婿，也无力置办妆奁。”妻子道：“你只管选女婿，办嫁妆的事交给我。” 过了几个月，要为小女儿张罗婚事，陈某问妻子：“怎么办？”李女道：“你埋在床下的小罂中有五十星金子，为什么不拿来用？” 陈某确实在床下埋有金子，不曾泄露消息。他问：“你怎么知道？”李女笑而不答。 小女儿出嫁后，李女说：“我的心事已了，应该庆祝一下。”二人置酒欢饮，大醉方休。 第二天，陈某迷糊中听到妻子惊叫：“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陈某看到妻子神智失常，嘱咐侍女细心照料。李女惶惑地问：“我怎么在这里？”侍女道：“夫人成亲一年了，怎么问这样的话？” 李通判夫妇前来抚慰女儿，详叙婚配前后。李女痛哭道：“父母生养女儿，怎能不为她选个好人家？却忍心把我抛弃在这里。这个人又老又丑，令人厌恶。” 李女坚决搬回娘家，自称之前恍如睡梦，经历过什么浑然不知。 陈某这才明白：床下埋金的事情只有亡妻知晓。一定是她挂念两个女儿，附魂李女，来了却心愿。 03 抛开故事中的神鬼概念，这样的故事生活中应该真实发生过：豆蔻年华的少女走进一个破碎的家庭，挑起沉重的负担，不计得失，任劳任怨。有婚姻关系存续的地方，这样的家事屡见不鲜。 残破家庭的使命是延续与守护既有秩序。而新一段婚姻注定要有所打破，有所革新。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杏花天，刘立一步步走向隔世奇缘。亡妻与少女融为一体，使家庭责任得以延续，天伦之乐得以保全。而在陈某故事中，被剥夺意志的少女积极履行着家庭责任，隐藏着的自我始终置身事外。不可调和的矛盾一触即发，从一重否定走向另一重否定。 与刘立再续隔世情缘的少女在某个清晨醒来，会不会也忘却前生？ 这两则贯穿于两宋的故事是当时社会生活、人伦情感的写照，意味深长。 家国天下，家庭景象何尝不是国家历史的影射？对前人事业的每一次承继，必将伴随着深刻的危机。 新人逞异，步履艰难。逝者远去，又无处不在。 历史舞台，过客匆匆，有谁在展示着真实的自我？ 往事一次次重复，真相隐藏于坚固的故事外壳中。每一次回望，似有所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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