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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的政治情感与思想历程

 濠上三寻 2021-12-31

阮籍较比嵇康,要深沉隐晦的多,这不仅仅是因为前者比后者大十几岁之故,更是因为阮籍无论在哲学思辨亦或文学造诣方面都比嵇康高几个level。

比如嵇康热衷于寻仙采药、修长生不老之术。好辨名析理(见《声无哀乐论》、《养生论》、《难宅无吉凶论》等),刚肠嫉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是司马氏权力网络笼罩下的“漏网之鱼”、“刺儿头”,并最终被司马昭诛杀。

而阮籍除了积极践行庄子的“得意而忘言”的“消极”思想外,还在行为上做到了“得意而忘形骸”(酗酒自毁)。其性至慎,司马昭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因而每当有儒家礼法之士(以何曾为代表)以“居丧无礼、伤风败俗”等罪名请求将阮籍流放千里之外时,司马昭都积极为阮籍辩护,充当他的保护伞。

倒不是说司马昭有多青睐阮籍,而是后者实在隐藏太深又自毁过度,司马昭完全看不出这么一个“活死人”对其篡取曹魏政权有何威胁,反倒后者的文学造诣和名士光环还能为他这条权力之路描龙画凤、增添亮彩。

阮籍和嵇康一样,反对司马氏谋权篡位、欺人孤儿寡母。只是阮籍在政治派别上不像嵇康那么无从选择(嵇康为曹氏女婿)。且阮籍信奉庄子的“保命全身”准则,不做无谓抵抗,将自己至于“材不材”之间,以求能维持门户安全。

阮籍表面上支持和依附司马氏政权,整天与之虚与委蛇,但他心里对司马氏及党羽是极为反感和厌恶的。而这种反面情绪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其吊广武而长叹,登苏门而啸咏,临歧路而恸哭,望京邑而赋诗,乃至酣饮长醉等等偏激行为,均可见其对司马氏窃国的忧愤与内心深处的强烈痛苦,而八十二首《咏怀》诗,更是其心迹的充分表露。

景蜀慧老师指出:

在司马氏篡魏过程中,曹魏朝廷内曾有过四次巨变,即正始十年春的高平陵事件;嘉平六年李丰、夏侯玄、许允等曹爽余党的被诛;嘉平六年秋魏少帝曹芳的被废;以及甘露五年高贵乡公曹髦的被弑。此四次事件作为当时政治冲突的集中表现,对阮籍的思想感情震动极大,其内心若干传统的价值观念也受到严重扰乱。从《咏怀》诗中可以看出,阮籍的思想历程,实以这四次事变为标志而逐步演进,经历三个阶段,在痛苦中获得了某种人生的觉悟。

与这四个政治事件相关的《咏怀诗》依次如下:

高平陵事变、曹爽被诛:

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连畛距阡陌,子母相钩带。五色曜朝日,嘉宾四面会。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

曹爽余党被诛:

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下有采薇士,上有嘉树林。良辰在何许,凝霜沾衣襟。寒风振山岗,玄云起重阴。鸣雁飞南征,鹈发哀音。素质游商声,凄怆伤我心。

齐王芳被废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高贵乡公被弑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何所见,忧思独伤心。

​阮籍亲历这四场颠覆曹魏山河的政治事件,表面上他冷眼旁观,但心里却怒气喷涌、烈火焚烧。这种充满拉扯的心灵熬煎可通过上面几首诗感受之。

他想摆脱司马氏集团的掌掴和利用,但却终未能如愿。直到去世前夕,他还被迫为司马昭写下了那令他永感耻辱与悲愤的劝进表。

对司马氏权力网络无处不在、密不透风之无奈,对自己如笼中囚鸟无法展翅无处可逃命运之哀伤,阮籍也只能借诗咏叹之:

天网弥四野,六翮掩不舒。随波纷纶客,泛泛若凫鹥。生命无期度,朝夕有不虞。列仙停修龄,养志在冲虚。飘飖云日间,邈与世路殊。荣名非已实,声色焉足娱。采药无旋返,神仙志不符。副此良可惑,令我久踌躇。

尽管阮籍没有冲破司马氏权力之网罗,完成“大人先生”之超越,但他在八十二首《咏怀诗》中对痛苦的探求过程,却给后来的士大夫提供了可贵的心灵呼吸窗口,更给一千八百年后的我们留下了一份丰厚幽深、耐人寻味的文化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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