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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亚文:长篇纪实小说《长寿湖往事》连载(14)

 故人旧事2020 2022-01-03

第13章 女队欠谨慎 男队再受审

徐老:根据队上安排,我们分队10个男队员到黄家冲去砍树砍竹。留下的人员继续种菜。一早,我们一行带上锯子、斧头、绳索出发了。
黄家冲和我们驻地遥遥相望,它的前面就是团山堡,黄家冲是一个不大的半岛,数岛相连,面积不太大,高低不平,湖水蓄满前,这里是一个山坡,土地贫瘠,山腰平缓的洼地里有散落的村庄遗址。沿着山脊的两边,树木挺拔粗壮,杂草荆棘丛生。茂密的竹林分布在小山坡下的湖湾。
队上安排我们要在5天之内要完成砍伐建房所需的竹木,然后搬到河边,由场部安排船运到同心岛。
梁美吹嘘他小时候伐过木,对伐木有经验,所以大家都听他他指挥。他把大家三人一组,先用斧头从树干底部向着山脚方向劈出一道较深痕迹,然后就由两人拉着锯子锯,这样被锯断的树木就朝着坡下倒去,搬运时就减少体力和工时,午饭是队上用船专门送过来的。

当年长寿湖农场农业大队蔬菜队队员耕种蔬菜的情景。(图片来源:长寿湖农场档案)

半天时间,我们就砍伐了近50棵树木,接下的时间就是剔除树枝,搬运到湖边。梁美成讲,就剔除树枝和搬运树干到湖边就需要两天时间,还要砍竹,所以大家还要抓紧时间干活。
这里虽然比起在分队劳动要累一些,大家觉得在这里放松许多。
第二天一早,我正要出工,刘伟大声叫我,我跑步来到他跟前。他说:“今天你就不去出工了,你的字写得好,留在队部帮我们刻蜡纸,我给刘英队长那儿招呼过了。”
我把手头的斧头和锯子交给梁美成,梁美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然后问:“又犯什么事了嘛,那些人整天吃了没事干,又找你什么岔子?”
“没有,队部要我刻蜡纸,印资料。”我说。
“那就好,你安心去吧,这点任务我们几个没问题。”他关切地说。
来到队部,刘英、刘伟都在。刘伟给我一本右派改造学习的资料,大约20多页,有一些插画。然后给我一卷蜡纸,钢板、铁笔。刘英说:“插画不要,就刻写文字,你找个清静的地方刻写,宿舍都可以,但今天一定要完成。” 
“好的。”我接过东西,径直朝宿舍走去。
这是一本北碚农场编的油印资料,内容都是摘编一些报刊中关于右派改造的的口号,领导讲话要点,字数不多中间很多插画。
我铺好蜡纸,一字一字地按照原文刻写着,从8点半到11点半,3个小时我刻写完成后,正准备交回队部。这时刘英队长来到我们宿舍,她说:“还要设计一个封面,编制单位为长寿湖农场编印。你现在就去工具房拿上船桨和朱晓薇一道,划船去给黄家冲那边砍树的队员送饭,回来再刻写,下午把它印刷出来,装订成册。”
我扛着船桨从工具房出来,朱晓薇担着一担木桶在院坝边等着,一只木桶盛了半桶玉米和大米参合的饭,上面放有一个小盆和一些碗筷,另一只木桶里盛了半桶老南瓜汤。
我们一同来到河边,一艘小船栓在岸边的石头上。
这种小船,当地人称双飞燕,也有人戏称水上自行车,是我们出行用的主要交通工具,稳定性很差,坐船人如果在船上左右摇晃,翻船的可能性很大。船的载重只有几百斤。朱晓薇一看,吓得直说:“我不会游泳,你划的时候注意哟!”
我们队上也只有几个男队员可以驾驭这种船,我也是老农教的我,初学时,翻过无数次,现在熟练了。
我把木桶放在船的中间,我让朱晓薇坐在船头的木板上,面向后方,这样减缓浪花打在船头带来恐慌。
船驶出岸边,朱晓薇双手紧紧抓着木船边缘颤抖着,船到湖中央,她紧闭双眼,嘴里不停地啰嗦:“还有好久到哟。”
大约十五分钟,船到了岛子,我沿着岛边划着,穿在一个岛湾看见了王凡他们,湖边的一块大石旁好像在烤什么东西。他老远就向我们打招呼,示意我们就停在他那儿岸边。
船在岛湾停下,我们上了岸,我找来一根较粗的树枝插在泥土里,然后把船头的绳子系在树枝上。把木桶提上了岸。
其他队员都向我这边走过来,用敞开的衣角擦拭脸上、额上的汗水,有的点着烟,一屁股坐在湖边满是铁棒根的草丛上。
大家开始说说笑笑,看上去平时紧绷的弦松弛多了。
梁美成和赵成龙手里拿着烤熟的什么东西过来了,我一看是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梁美成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朱晓薇,扯下一块肉递给我。朱晓薇说:“我们快有两个月没有吃到肉了,真香!”
“同心岛那边人很多,野鸡都飞到这边来了。要是把枪带来,不知要弄好多东西。”梁美成说着,把烤熟的肉分给每人一块。
大家自己拿着碗在木桶里盛饭,用木瓢舀南瓜汤,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梁美成说:“今天下午,我们3个人剔树枝,其余的搬运树木。”

1959年春,下派人员在长寿湖黄家冲岛上伐木的情景,(图片来源:杨克良)

他指着湖边的空地说:“树木就放湖边的这儿,好装船。今天争取把树木搬运完,剩下的时间就是砍竹。砍竹要麻烦一些,要划竹篾来捆绑成一捆一捆的,然后再抬到河边。”
朱晓薇说:“在这儿真是另一个世界,我都不想回去了。”
在回来的路上,朱晓薇强装镇定,她仍然背着坐在船头面向我,但没有闭眼,还和我聊起天来。
她说:“什么事只要经历了第一次,就不会怕了。当初我听到因我父亲的事,要把我下放到长寿湖的消息时,怕得几夜睡不着觉,想自杀的念头都有,到这里后,一次次的经历,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独立,现在思考问题也多了一份些冷静。”
“是的,人的成熟往往来自于无数次的磨练。”我对她说。
“我觉得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跟你一起我很轻松。”她说。
“过奖了,我说的是实话。”我说。
她低下头,沉思片刻,然后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吗?”我边划浆边问她。
她支支吾吾,话在喉咙又回去了,面容还有些羞答。
我在书中看到,当一个女孩向男孩表达爱意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突然紧张起来,不知怎样来应对这一突如其来将要发生的什么。
突然,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给你说个事,也关于有你的,但你任何人都不要说哟。”她神秘地说。
“不愿说就不说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样也难为你,真的!”我唇口而出。
我心里其实很着急,忒想知道她说什么。
她突然镇定下来。
“不是,我觉得有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很恐怖,你知道吗,去举报你和梁美成的是谁吗?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
哦,不是表达爱意!还好,我是琴师开二胡厂,自作多(琴)情了,于是嘣嘣跳动的心开始平静。
“我不在意这些,当下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对她说。
“是王小平,你信吗?”她压低声调,生怕旁边有人听见。
“怎么是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感到诧异而吃惊。
朱晓薇讲,一天晚饭后,我和王小平两人去洗衣服,她哭着脸告诉我。事情大概是这样,有一天刘英队长到场部开会,队里几个管教干部也带着顽固的右派去抬石头。临走时,刘英队长安排她在队部统计各分队生产情况,当时队部只有刘伟和她俩在,起先刘伟关切地问这问那,后来就对她动手动脚,还强行猥琐了她,拉着她往刘伟里面床上拖,她大声哭喊着,刘伟怕被外面有人听见才收了手。
不知什么时候刘伟拿到了她的日记本,刘伟无数次威胁她说,从她的日记中已经掌握她很多反动言论。后来刘伟还反咬一口,说是王小平怕自己事情暴露,以色相去勾引他,要他放过她。并警告,如果把他俩的事情说出去,就要像罗平那样斗她批她,把他搞臭。刘伟还逼迫她写了队上很多人的检举材料。
“哎,做女人的真难呀。”朱晓薇摇着头说。
“这件事刘英队长知道吗?”我问。
“知道,是我陪着王小平给刘英队长说的。”
“她怎么说。”我追问。
“她说,她知道这个事了。”之后,她要王小平说话做事处处小心点,她不在队上就会不安排王小平去队部做事了。”朱晓薇说。
“就这样?”我反问。
“就这样,刘英没有再说其它了。”朱晓薇说。
“后来,刘伟为了稳住王小平,叫管教办的其他人连续两次传讯了她,拿着她的日记本要挟她把日记中记的事写出来。”她接着说。
“笔记本上记得什么?”我问。
“就记了一些工作的事,和她平时看见的一些琐事。”朱晓薇说。
“王小平这个人很好奇,要是把平时一些她认为奇怪的琐事记在里面,那可能就有麻烦了,不仅自己倒霉,还会殃及他人。”我有些担忧。
其实王小平这人心眼不坏,就是好奇,这个时期,好奇有时也会害死人的。
“刘伟拿着王小平的日记,上面有梁美成埋骨骸时做的事,说的话,还有王小平日记里记着:我们分队罗平被划成右派后,队员们都远离他,只有徐德文天天跟随着他,有时和他说话。”朱晓薇说。
“我不知他日记里到底记了些什么,王小平平时喜欢问这问那,如果这样的话,她那个日记里记的东西可能会后患无穷。”我的担忧更大了。
“刘伟要她举报你和梁美成这段时间的情况,不然她王小平就脱不了干系。她实在无奈,所以就举报了梁美成那天埋骨骸的情况,举报你经常和罗平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事。也举报了其他队员的一些事。王小平不是有意要举报你们,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她很内疚,她觉得对不起你们。”朱晓薇很同情也很无奈地说。
“后来,刘伟就用她举报你和梁美成的事威胁她、警告她,如果王小平要把刘伟调戏她的事情说出去,他就把王小平举报你们的事告诉每个人,要把她搞得里外不是人。”朱晓薇补充说。
“刘伟现在还时不时安排管教办的人找王小平,说她思想跟不上形势,很危险。现在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帮她嘛。”他摇着头说。
那个时期,个别权利人为了某种利益的需要,可以采用各种非常的手段,达到其自身的目的这是不足为奇的。夫妻、父子、弟妹为了自身利益的需要,反目为仇的不胜枚举,更何况一个同事,而且还被人胁迫。
我和朱晓薇都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沉默许久。
不知不觉船到岸边,我将套船的绳子系在石头上,扛着两个船桨,朱晓薇挑着木桶走在前面,我们向队部走回去。
突然她转过头来说:“要是刘伟敢像这样动我朱晓薇,我一定拼出老命也要和这个混蛋干到底的,非要除掉这个恶魔不可,哪怕付出生命代价。”
我知道朱晓薇有这样的个性。
下午,我一直在管教办刻油印蜡纸,刘伟时不时在那里夸夸其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他的话。几个管教人员和我一道,几乎一下午,装订了两百册资料。
离收工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刘伟说找我谈谈。他把我叫到管教办公室里间。这间房间不大,只有10几平米,是最近才隔出来的,里放了一个简陋的书柜,门开着,柜里全部都是档案袋。柜子旁边有一张床,床靠小窗的地方有一张没有抽屉的书桌。床前有一把双人坐的竹椅。
刘伟示意我在竹椅上坐下,他说“最近你们分队听见有人谈什么没有,这些人的思想动向一定要给我们汇报。”
“没得什么情况,刘英队长布置的任务都重,大家都忙着生产任务去了。”我回答他。
“那可不行,这些人主要是改造思想,劳动改造是第二位。”他说。
“要赶上季节,不是么,所以就加班加点的赶进度,学习也没有放松,再忙每周星期三的晚上学习还是坚持了的。”我尽量附和着他。
“当然,生产任务也要完成,思想改造也不能放松。我是信任你的,有什么事情必须及时汇报,你们分队只要出了问题我就要找你。”他在威胁我。
他转身在他床边翻动,当他拿开枕头时,枕下有一本书,我一眼就认得是30年代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金瓶梅》,尽管我只瞟见一眼,绝对没错,这本书我翻的太熟悉了,我记得大学时期,上文艺批评学教程的老师专门对《金瓶梅》作过点评,拿了好几篇批评文章作为写文艺评论的范文,引导我们怎样掌握好文艺批评的艺术技巧,那时,这本书我专门到图书馆借来读了三遍,这个版本的书我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时期,这本书已经被定性为禁书,黄色淫秽书籍,谁看这书谁就会倒霉的。我急忙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刘伟转身看了我一下,见我没有看他。急忙把这书藏在枕下,顺便在床边翻出一封信递给我,是一封举报信,举报我和梁美成、王凡三个人,信中罗列了我们无数件鸡毛蒜皮的实事。
“这些都是没有的事实,请组织调查。”我向他保证。
“我是相信你们的,但你们一定要注意,没有事实别人也不会盯上你们,你们自己肯定也存在一些问题。”他说。
“这样,你们的事我了解过了,还是那句话,你们分队有什么事你要及时给我汇报。”
从他房间出来,我感到莫名其妙,刘伟这时候拿检举信给我看是什么用意?他为什么要把检举信给我看,这是违反原则的事情,按理说他作为管教办负责人是不应该这样做的。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迷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这封检举信的笔迹是我们分队王小平的,全分队10几个人的字迹我都很清楚,这10多个月来每周队长刘英都要我检查他们的学习心得。
我越想思路越乱,我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一连串的问题整得我头疼,我突然感到我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无能。在那个年代,一件不经意的小事稍微处理不当,就会给自己招致横祸飞来。
我猛然想到,是不是刘伟怕欺负王小平的事情暴露,有意审查我们分队,造成人人自危,转移视线,这样人们就无暇顾及王小平的事了呢,他这不是欲盖弥彰?!
此时,我的大脑就像冬季湖湾里终日不散的雾一样迷茫。
 
    作者在古罗马斗兽场旧址前留影。

       作者简介:余亚文,男,籍贯:重庆长寿,生于1963年,硕士研究生文化,做过教师、公务员、编辑、企业高管。曾用笔名余见、胡笳十八拍、洪峰、亦兵、郑丽平、子晴等发表作品,辍笔10余年,今又重新提起笔书写生活和感受。

    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写作,先后在《十月》《四川文学》《当代》《青年作家》《青年文学》《当代文坛》《萌芽》《清明》《文学评论》《重庆日报》《文学报》《四川日报》《杂文报》等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艺习作300余万言,主编出版专著2部(北方文艺出版社),与人合著文集一部(中国青年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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