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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杨志刚的随笔《怀念“我依”》

 黄石新东西 2022-01-04

怀念“我依”

1、先解释一下,怕朋友们不清楚:“我依”是土话,就是我妈妈的意思。我依应该是十六岁的时候,经房头的一个大嫂介绍,认识了“我爷”。再解释一下,“我爷”也是土话,在我老家就是我爸爸的意思。于是,抗美援朝回国后,任原湖北省大冶县保安区农耕乡做民兵队长的我爷,就跟我依结婚了。在老家住了四十天后,我爷带着我依,到了大冶县城。当时,我爷就职的单位是大冶县盐业公司,我依在大冶县建筑公司做副工,就是挑灰桶的、搬砖的活,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就这样成人了。

2、盐业公司的老大叫李斌,是个老革命,七十年代就转任黄冈专区法院院长了。李斌非常赏识我爷,去黄冈的时候,提拔我爷做了盐业公司的经理。至此,我依日子就稍微好过了,不再是在娘家七、八岁就被送出去做童养媳,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孩子了。是一个抗美援朝功臣、县商业局二级单位的一把手的妻子了。我依自己呢,也从建筑公司调到了纤维厂上班了。

3、公元1958年9月,我依和我爷的爱情结晶出生了,就是我的大姐。大姐小名叫长申,大名叫杨红玲的。大姐天生的贵气,汲取了父母的优点,长相不比现在很多电影明星差的。我还真的不是自夸自己的姐姐,有个叫李志的,是个老红军的儿子,面孔堪比王心刚吧,个头最少高出王心刚20公分,追过我姐好多年;我姐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和李志没成;然后吧,现任的某省省委书记,也是杨红玲的追求者之一,我比我姐小六岁,但我绝对记得,现任某书记追我姐追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外婆硬是不让他进门。那天倾盆大雨的,书记大人最少在门口淋了两小时大雨,最后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4、还是说我依,我依从纤维厂出来后,就到了大冶县当时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国营食堂做服务员了,而我爷也调到当时很热门的五金公司的做经理了。我为什么写我依呢?八天前,我依走了,终年八十二岁整,到七月,就八十三了。我依走的这八天,我一直都夜不能寐的,稍微安静一下,满脑子都是我依生前的点点滴滴。今天一大早,我就从现在生活的城市赶到了出生地大冶。沿着我出生到我依八天前走过的生命轨迹再走了一次,我想跟我依招魂,我内心在说:回来吧,依嘢!儿子不能离开你!

5、虽然我都奔六了,但在我依面前,永远都是一个需要她老人家喂奶的婴儿似的。这一点,我那些发小都知道的。我的那些发小每年过年跟我一起斗地主的、玩耍一下的,就在今年,我八十二岁的老妈,一过晚上九点,还在打电话催我回家。我若不回去,我依可以打十个、八个电话,不停地打的,这就是我依!

5、刚办完我依的丧事,头昏脑胀的。回到我离开了33年的大冶城关,感觉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我沿着我小时候的成长轨迹,在我记得的每一个熟悉的场所停留了一阵子,拍了些照片。我想重温我依曾经给我的爱。很简单的道理,我五十七年有记忆的每一个痕迹里,都是因为有我依才有我的,我记得的地方,其实就是我依养育我长大的最重要的印迹了。

6、第一个地方是大冶实验小学门前。实验小学原先叫完小的,我没拍照片,就在门前广场上坐了半个多小时、抽了两根烟。完小是我学生时代最辉煌的地方了。按现在的话说,我就是一直是个学生会主席的角色的。一年级当班长,一直当到三年级。三年级的时候,我就是红小兵营的宣传部长了,营长是恢复高考以后的高考状元,比我高三届的肖迟敬;四年级的时候,我就是副营长了,营长是原大冶老县长、黄石老市长丁鹤的儿子丁忠,高我两届的。初中的时候,大冶县城开办了除了大冶一中以外的第一所初中,也就在这个实验小学,当时叫做城关中学的,我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也是学生会主席的样子,我都忘记是什么学生职务了,反正,整个小学、初中年代,我就是在这个学校经历的。

7、说我依,扯到我曾经的风光上来了,还真是想给我没文化的依长个脸。人生受正规教育的时间十多年吧,我曾经是我们县最少八年的小学、初中的第一号。我依替我自豪过,这个学校做我最长班主任的老师叫马作军的,当时就经常找我、或者自己去我依上班的食堂打肉片汤的。我依或者自己买单,或者马老师买单了。我依都给他打最多的分量、最好的汤料的。还有一点,马老师的夫人叫陆当孙的,也是我爷介绍的,陆师母后来是我爷做经理的五金公司的会计了。

(这是我依拉扯四个子女成家还有开始守寡的地方,原服务公司办公楼)

8、在实验小学门口坐了一阵子,我就到了大冶炕头了。炕头有两个地方是我依一生最重要的印迹了。一个是生最有本事的二女儿燕子和我这个唯一儿子的城关卫生所。城关卫生所现在叫大冶市三医院了;另一个地方就是我依做一把手的水饺食堂,我依整个职业生涯工作时间最长、也是最辉煌的也就是水饺食堂了。水饺食堂后门,还可以直通一个位置,就是最先的饮食服务公司办公楼、后来改装成员工宿舍的,也是我家第一次住上楼房的二楼,就是现在农贸市场正对面的位置。

(三十一年前,我父亲在这里走的,我儿子在这里出生的,我依在这里大悲大喜都经历了)

9、这个位置,我在家住了最少八年。我爷在这里逝世的,当时,我依才49岁。那时,就我大姐一个人成家了,我二姐、我、我大妹、二妹都是在这里由我依一个寡妇养大成家的的。我是在这里结婚的,在这里生儿子的。什么都不用说,一个49岁的寡妇,办这么多事,容不容易吧?五个子女中四个的婚事,自己丈夫、丈夫叔爷的丧事都在这里办的,其艰辛、其磨难、其劳心费神、含辛茹苦,可想而知。

(我在大家的第二个家,原大冶湖边自来水厂旧址)

10、水饺食堂的斜对面,是大冶原先唯一的银行——工商银行的营业部。现在竖起了一个高大的叫“得其门”的牌坊。我爷死后、我儿子出生后,我依也退休了。我依就在这个牌坊下打地摊打了整整三年。打地摊的钱,一是补贴我,二就是为最小的女儿准备嫁妆了。最小的女儿出嫁后,还跟着最小女儿的亲家母一起,在大冶电影院门口卖羊肉串卖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积累点钱,我在单位第一次分得房子装修屋子时,我依几乎是倾囊而尽,全部都给我了。

11、顺着炕头往东街方向走,不到一百米,就到了我依成为管理人员而且是工作第二长时间的地方了。二十年前,这里应该是大冶的中心,就是国营食堂了。国营食堂的对面是副食品公司,副食品公司的斜对面是大冶旅社,大冶旅社的对面是大冶最大的商场——大冶商店。我依在国营食堂最少做了十年,我小时候陪着我依上早班,四点多起床,五点到食堂,我是非要盯着那些白案师傅讨点吃的才罢休的。面窝、包子、油条、糍粑什么的,七十年代国营食堂所有早餐品种,我是天天都有吃的。有时候,我依也买票的;但面窝炸糊了的边角余料、汤圆煮散了不成型的废品,都是不要钱的。这两个主厨的师傅,都是我依的好朋友,一个叫尹协如,河南人;一个叫江代秀、黄石人,江代秀的儿子还是我的发小,我们现在都在来往;

(我依上班的国营食堂旧址)

12、国营食堂再往前二三十米是大冶旅社。大冶旅社是我家的住得也比较长的位置之一。带我长大的“家婆”,家婆还是土话,就是姥姥的意思,就是在大冶旅社逝世的。而我从最红的学生到早恋而自己蒙羞、不敢见人、失去信心、还有参加工作都是大冶旅社发生的。现在的大冶旅社是金碧辉煌的珠宝店了。我去的时候,两个漂亮的小姐姐拼命给我推销首饰。我说:我不是来买首饰的,我是来找我依的。我依在这里把自己的母亲送走的、还有自己的大姐、二姐夫都是在这里走的,而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我依滋长了我抽烟的坏习惯。

(我的第一个家、大冶炕头原大冶五金公司旧址)

(这是我依生我的地方,原大冶卫生所,现大冶三医院)

(这是我在大冶的第三个家,大冶旅社旧址)

(这是我依退休后打地摊的地方,大冶工行旧址门前)

14、正对着大冶旅社的和平街。现在叫做余府路的尽头,就是我有记忆的少年时代最深重轨迹的大冶湖边了。那时,家里八口人吃饭,外婆是旧社会过来的裹脚女人,高血压,烂冬瓜脚,手脚偏瘫,一身都是毛病。我依、我爷的工资都不高,要负担五个孩子读书,还要经常给外婆看病。家里过着清贫乐道、节衣缩食的宁静日子。每到寒暑假,我依就带着我大姐、二姐做些零工来贴补家用的。我们捡过石头、敲过铁丝、锤过铁矿、划过蚕豆、缝过手套、挑过泥灰、卸过煤炭、做过副工。


15、我家五姊妹中,性格最像我依的就是我二姐了,我说了我二姐的事,就知道我依了。我依其实是比我二姐更厉害的角色了,就是那种特别好强、特别泼辣、特别能干的那种人。就是性格火暴、刚烈,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二姐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把我家在五金公司住的一个最胖的邻居绰号叫做“吴四猪”的女人抱起来,还可以打三、四个转子。家里挑水、洗衣、倒马桶、伺候外婆的事情全部都是二姐干的。有次,我们一起到旅社为锅炉房卸煤炭,用板车把煤炭拖到煤场去,那板车车把是钢管做的,在倒着下一个陡坡的时候,二姐怕车子撞着我了,硬是用自己的手掌直接去顶车把的钢管头子,钢管就直接击撞在二姐的手掌心上了,被重重地撞击在一个厕所的墙壁上,钢管穿透了我姐的手掌,顿时热血就喷涌出来了,鲜血竟把黑黑的碳都染红了,当时,我都吓得哭了起来。我二姐竟然一滴眼泪没流、一声都没吭,二姐只比我大都不到两岁。


16、还是回来
说我依吧。四年前,我依有点脑萎缩了,一生坎坷,艰苦多多,生了五个子女,独子就我了。2004年后,我从国企离职了;每次我出门打工,我依那个舍不得哟,实在是叫人心碎,几乎就是哭天抢地、悲天悯人了。每一次那种离别,都是叫人揪心如焚的。在我依的心中,儿子就是命根子;儿子在哪,哪里才是她的真正的家、最后的家。

(这是我依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原大冶水饺食堂位置)

17、但是,做儿子的,命运由天不由人呀,在老家,每天可以看到我依,每天多晚回家都可以叫一声:“依耶。”就是五十多岁奔六十的人了,还有人呵护着、照看着、爱惜着。我依还是一如既往照顾着我的吃喝拉撒,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18、最进五年起,我依真的老了,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了,连电视遥控都按不稳了,平均每天都要我为她换五、六次电视频道。每次外出打工临出门那几天,我依就在哭着说,自己身体不行了,需要儿子在身边了。坚强的我依,生平从来都不求人的,老了,老了,就像小孩子求助大人一样的了。说真的,想起这些,我真是心如刀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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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这次出门打工前一天,是在2021年的3月29日的上午,我跟发小细八一起送我依从黄石百事威去大冶熊家洲养老院的。这回离别前,依偎着我依一起生活,是我成年参加工作以后,跟我依朝夕相处最长的一次。从2019年的11月,一直到分开的那一天,长约一年五个月。从浙江嘉兴到江苏常州,再到湖北黄石,再到四个月前的分别和十天前的永别,母子少有的在一起过了近五百个日夜。明显感觉,那么好强的我依,开始坦然面对病痛和死亡了。

20、前几次只要说送我依到养老院,我依都非常不情愿、非常抵制的。而四个月前这次,我依临出门前,我和我依一起坐在家里门厅里聊天,我还跟我依点了一根烟,泡了一杯茶,我们在等细八开车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话题引起的,我依突然就朗声大笑起来了,那笑声信马由缰的,好像一点都不再畏惧亲人不再身边的孤独了,一点都不再畏惧养老院里那些人的是是非非了,笑声特别大、特别忘情,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感觉有一种侵入骨髓的超脱了。

21、这之前,也就是去年的三月,我依在大冶老民政局机关也就是现在的婚姻登记中心我小妹家也有一次跌倒的。当时幸亏小妹发现得及时,一刻没停留,就叫了120急救,路程也近,也就两百来米远,抢救及时,当时八十一岁的耄耋老母亲,总算是抢救过来了。当时我还在家里,我是第二天上午八点赶到的,到病房的时候,我依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身上、手上、鼻子上到处还都插满了针管,床前摆放了各式各样的脉搏、心率、血压的测量仪器,虽然各项生命体征都已正常了,但还是处于重症监护状态的。

22、我去接替妹妹之后,我依就完全苏醒过来了,脸上有了红晕,眼神也有了光彩了。我去医院对面的小食摊给我依买了一份馄饨、一份牛奶、还有一笼包子,坐在我依床头,喂我依吃下了。不到十分钟,我依就要起床小解了。我说:你就睡床上解手得了,有什么害羞的,我是你儿子,床上也有那种特地为不能起床的病人准备的尿盆子的。我依坚决不肯,要我举起输液瓶子,搀扶着她,到旁边如厕。

23、一整天,起床了三次,三次都是我依起床到卫生间解手的。到了第二天,我依对主管的医生说:把这些管子、仪器都撤掉吧!我能起床了,我这种病在你们医院整了十来年了,每次都是这样的,没什么必要再整下去了。医生不允,说最少还要观察三天。我依没有当面反驳,但等医生一走,趁人不注意,自己就把测量监控的各种管子、磁铁之类的,输液的各种针头都拔掉了。我依是医院的常客了,拔掉这些,比那些熟练的护士都来得快、来得迅速。后来,医生见我依不配合,也只好只观察了一天,就让我依出院了。

24、这回,也就十天前的上午十点,养老院的护工去我依房间送开水,见我依坐在马桶上睡着了。于是叫了一声:罗家娘!我依没听见。护工又大声叫了一次,我依大概受了惊吓,一头就栽倒了。护工吓着了,赶紧给我妹妹打电话,我妹妹知道情况不对了。就叫护工立即打120,等120赶到,十几分钟过去了,再到医院抢救,我依已经是突发脑溢血了。到了下午两点,颅内出血面积已经高达40%了;再到下午五点,其实,已经是脑死亡了,已经是靠着多巴胺、强心针、大剂量氧气、还有维他命、抗生素在维持呼吸和脉搏了,到六点,已经只有微弱的血压了、心跳也微乎其微了。

25、我应该是晚上六点十分看到妹妹在微信群里的视频的,看到外甥高举输液瓶,医生护士匆忙急救的镜头,我就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了。赶紧追问、催问病情。两个在病房的妹妹开始还有些侥幸心态,以为又会像往常一样只是晕过去了,还会醒过来的。我问妹妹:需不需要我立即赶回?妹妹还在说:等熬过今晚,看看检测结果吧?到了六点半钟,医生电话过来了,问我,要不要开颅?开颅也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了。不开颅,可能就熬不过今晚了。我当时就回复:立即开颅吧,我们争取这个百分之一。同时,我立即让我儿子买了机票,星夜兼程,从打工的福建厦门往湖北黄石家里赶了。

26、有种感官叫做第六感官,有种感应叫做心灵感应,有种感情叫做血脉之情。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这次我依走之前十来天时间,虽然远隔千里,但我一直就觉着整个人的整个状况都不对路子。去年新买的眼镜的金属框架无缘无故自己就折断了;勉强用胶布粘上了,镜片自己就脱落了;镜片安上去三、四次了,框架也斧正了,可是戴着戴着眼镜就自己滑落下来了,根本就不听使唤了。然后,鬼使神差一样的,摸摸纸片,竟然把手指头划破了;去拿牙刷,竟然指头是接触刀片的,指头又划破了。用创可贴包不住、止不住血,就用胶布一层一层地捆,还是止不住。往回赶的路上,明明是T3航站楼,偏偏往T2跑;出门明明把身份证装口袋了的,一到车上,一摸口袋,身份证却不在了。

27、我每次外出打工,我们母子都是见天打电话联系的,往常是最少每隔一天打一次的。但这回,我依走之前大概有十来天没有通电话了。我反复往回打,但总是没人接的。我依最近三五年前,耳朵就不好使了。我以为是我依听不到电话铃声,也就懒得打回去了,没想到呀没想到,我是错过了最后一次听我依声音的机会了,终生遗憾地没有在最后一刻听到我依的声音了。

28、我们母子间不打电话的时候,我自然就是戴着眼镜玩手机了,眼镜这么折腾,其实不就是我依叫我别玩手机,赶紧想别的办法来联系她不是?指头莫名其妙地划破出血不止,十指连心呀,这岂不是说得我的痛心的事情要发生了?当我、我儿子、我妻子、我儿媳妇、我孙女五个人赶到我母亲床前的时候,不到三分钟,我依终于落气了,撒手人寰了,在三代后代的悲呦声中、在我一遍遍“依耶!依耶”的呼唤声中,我依终于再也不能答应了,再也不能再撑开眼镜看看满堂儿孙和这个爱恨交织、不忍离去的世界了,再过两月,我依就八十二岁整了。

杨志刚,已近花甲之年。原武钢大冶铁矿、美尔雅职工;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了,漂泊在浙江温州的人民电器;大半辈子与文字结缘,喜欢舞文弄墨、探究世事根由,现返回故里,以文会友。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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