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先解释一下,怕朋友们不清楚:“我依”是土话,就是我妈妈的意思。我依应该是十六岁的时候,经房头的一个大嫂介绍,认识了“我爷”。再解释一下,“我爷”也是土话,在我老家就是我爸爸的意思。于是,抗美援朝回国后,任原湖北省大冶县保安区农耕乡做民兵队长的我爷,就跟我依结婚了。在老家住了四十天后,我爷带着我依,到了大冶县城。当时,我爷就职的单位是大冶县盐业公司,我依在大冶县建筑公司做副工,就是挑灰桶的、搬砖的活,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就这样成人了。
2、盐业公司的老大叫李斌,是个老革命,七十年代就转任黄冈专区法院院长了。李斌非常赏识我爷,去黄冈的时候,提拔我爷做了盐业公司的经理。至此,我依日子就稍微好过了,不再是在娘家七、八岁就被送出去做童养媳,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孩子了。是一个抗美援朝功臣、县商业局二级单位的一把手的妻子了。我依自己呢,也从建筑公司调到了纤维厂上班了。
3、公元1958年9月,我依和我爷的爱情结晶出生了,就是我的大姐。大姐小名叫长申,大名叫杨红玲的。大姐天生的贵气,汲取了父母的优点,长相不比现在很多电影明星差的。我还真的不是自夸自己的姐姐,有个叫李志的,是个老红军的儿子,面孔堪比王心刚吧,个头最少高出王心刚20公分,追过我姐好多年;我姐也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和李志没成;然后吧,现任的某省省委书记,也是杨红玲的追求者之一,我比我姐小六岁,但我绝对记得,现任某书记追我姐追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外婆硬是不让他进门。那天倾盆大雨的,书记大人最少在门口淋了两小时大雨,最后自己灰溜溜地走了。
4、还是说我依,我依从纤维厂出来后,就到了大冶县当时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国营食堂做服务员了,而我爷也调到当时很热门的五金公司的做经理了。我为什么写我依呢?八天前,我依走了,终年八十二岁整,到七月,就八十三了。我依走的这八天,我一直都夜不能寐的,稍微安静一下,满脑子都是我依生前的点点滴滴。今天一大早,我就从现在生活的城市赶到了出生地大冶。沿着我出生到我依八天前走过的生命轨迹再走了一次,我想跟我依招魂,我内心在说:回来吧,依嘢!儿子不能离开你!
5、虽然我都奔六了,但在我依面前,永远都是一个需要她老人家喂奶的婴儿似的。这一点,我那些发小都知道的。我的那些发小每年过年跟我一起斗地主的、玩耍一下的,就在今年,我八十二岁的老妈,一过晚上九点,还在打电话催我回家。我若不回去,我依可以打十个、八个电话,不停地打的,这就是我依!
5、刚办完我依的丧事,头昏脑胀的。回到我离开了33年的大冶城关,感觉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我沿着我小时候的成长轨迹,在我记得的每一个熟悉的场所停留了一阵子,拍了些照片。我想重温我依曾经给我的爱。很简单的道理,我五十七年有记忆的每一个痕迹里,都是因为有我依才有我的,我记得的地方,其实就是我依养育我长大的最重要的印迹了。
6、第一个地方是大冶实验小学门前。实验小学原先叫完小的,我没拍照片,就在门前广场上坐了半个多小时、抽了两根烟。完小是我学生时代最辉煌的地方了。按现在的话说,我就是一直是个学生会主席的角色的。一年级当班长,一直当到三年级。三年级的时候,我就是红小兵营的宣传部长了,营长是恢复高考以后的高考状元,比我高三届的肖迟敬;四年级的时候,我就是副营长了,营长是原大冶老县长、黄石老市长丁鹤的儿子丁忠,高我两届的。初中的时候,大冶县城开办了除了大冶一中以外的第一所初中,也就在这个实验小学,当时叫做城关中学的,我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也是学生会主席的样子,我都忘记是什么学生职务了,反正,整个小学、初中年代,我就是在这个学校经历的。
7、说我依,扯到我曾经的风光上来了,还真是想给我没文化的依长个脸。人生受正规教育的时间十多年吧,我曾经是我们县最少八年的小学、初中的第一号。我依替我自豪过,这个学校做我最长班主任的老师叫马作军的,当时就经常找我、或者自己去我依上班的食堂打肉片汤的。我依或者自己买单,或者马老师买单了。我依都给他打最多的分量、最好的汤料的。还有一点,马老师的夫人叫陆当孙的,也是我爷介绍的,陆师母后来是我爷做经理的五金公司的会计了。
(这是我依拉扯四个子女成家还有开始守寡的地方,原服务公司办公楼)
8、在实验小学门口坐了一阵子,我就到了大冶炕头了。炕头有两个地方是我依一生最重要的印迹了。一个是生最有本事的二女儿燕子和我这个唯一儿子的城关卫生所。城关卫生所现在叫大冶市三医院了;另一个地方就是我依做一把手的水饺食堂,我依整个职业生涯工作时间最长、也是最辉煌的也就是水饺食堂了。水饺食堂后门,还可以直通一个位置,就是最先的饮食服务公司办公楼、后来改装成员工宿舍的,也是我家第一次住上楼房的二楼,就是现在农贸市场正对面的位置。
(三十一年前,我父亲在这里走的,我儿子在这里出生的,我依在这里大悲大喜都经历了)
9、这个位置,我在家住了最少八年。我爷在这里逝世的,当时,我依才49岁。那时,就我大姐一个人成家了,我二姐、我、我大妹、二妹都是在这里由我依一个寡妇养大成家的的。我是在这里结婚的,在这里生儿子的。什么都不用说,一个49岁的寡妇,办这么多事,容不容易吧?五个子女中四个的婚事,自己丈夫、丈夫叔爷的丧事都在这里办的,其艰辛、其磨难、其劳心费神、含辛茹苦,可想而知。
(我在大家的第二个家,原大冶湖边自来水厂旧址)
10、水饺食堂的斜对面,是大冶原先唯一的银行——工商银行的营业部。现在竖起了一个高大的叫“得其门”的牌坊。我爷死后、我儿子出生后,我依也退休了。我依就在这个牌坊下打地摊打了整整三年。打地摊的钱,一是补贴我,二就是为最小的女儿准备嫁妆了。最小的女儿出嫁后,还跟着最小女儿的亲家母一起,在大冶电影院门口卖羊肉串卖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积累点钱,我在单位第一次分得房子装修屋子时,我依几乎是倾囊而尽,全部都给我了。
11、顺着炕头往东街方向走,不到一百米,就到了我依成为管理人员而且是工作第二长时间的地方了。二十年前,这里应该是大冶的中心,就是国营食堂了。国营食堂的对面是副食品公司,副食品公司的斜对面是大冶旅社,大冶旅社的对面是大冶最大的商场——大冶商店。我依在国营食堂最少做了十年,我小时候陪着我依上早班,四点多起床,五点到食堂,我是非要盯着那些白案师傅讨点吃的才罢休的。面窝、包子、油条、糍粑什么的,七十年代国营食堂所有早餐品种,我是天天都有吃的。有时候,我依也买票的;但面窝炸糊了的边角余料、汤圆煮散了不成型的废品,都是不要钱的。这两个主厨的师傅,都是我依的好朋友,一个叫尹协如,河南人;一个叫江代秀、黄石人,江代秀的儿子还是我的发小,我们现在都在来往;
(我依上班的国营食堂旧址)
12、国营食堂再往前二三十米是大冶旅社。大冶旅社是我家的住得也比较长的位置之一。带我长大的“家婆”,家婆还是土话,就是姥姥的意思,就是在大冶旅社逝世的。而我从最红的学生到早恋而自己蒙羞、不敢见人、失去信心、还有参加工作都是大冶旅社发生的。现在的大冶旅社是金碧辉煌的珠宝店了。我去的时候,两个漂亮的小姐姐拼命给我推销首饰。我说:我不是来买首饰的,我是来找我依的。我依在这里把自己的母亲送走的、还有自己的大姐、二姐夫都是在这里走的,而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我依滋长了我抽烟的坏习惯。
(我的第一个家、大冶炕头原大冶五金公司旧址)
(这是我依生我的地方,原大冶卫生所,现大冶三医院)
(这是我在大冶的第三个家,大冶旅社旧址)
(这是我依退休后打地摊的地方,大冶工行旧址门前)
14、正对着大冶旅社的和平街。现在叫做余府路的尽头,就是我有记忆的少年时代最深重轨迹的大冶湖边了。那时,家里八口人吃饭,外婆是旧社会过来的裹脚女人,高血压,烂冬瓜脚,手脚偏瘫,一身都是毛病。我依、我爷的工资都不高,要负担五个孩子读书,还要经常给外婆看病。家里过着清贫乐道、节衣缩食的宁静日子。每到寒暑假,我依就带着我大姐、二姐做些零工来贴补家用的。我们捡过石头、敲过铁丝、锤过铁矿、划过蚕豆、缝过手套、挑过泥灰、卸过煤炭、做过副工。
15、我家五姊妹中,性格最像我依的就是我二姐了,我说了我二姐的事,就知道我依了。我依其实是比我二姐更厉害的角色了,就是那种特别好强、特别泼辣、特别能干的那种人。就是性格火暴、刚烈,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二姐五、六岁的时候,就能把我家在五金公司住的一个最胖的邻居绰号叫做“吴四猪”的女人抱起来,还可以打三、四个转子。家里挑水、洗衣、倒马桶、伺候外婆的事情全部都是二姐干的。有次,我们一起到旅社为锅炉房卸煤炭,用板车把煤炭拖到煤场去,那板车车把是钢管做的,在倒着下一个陡坡的时候,二姐怕车子撞着我了,硬是用自己的手掌直接去顶车把的钢管头子,钢管就直接击撞在二姐的手掌心上了,被重重地撞击在一个厕所的墙壁上,钢管穿透了我姐的手掌,顿时热血就喷涌出来了,鲜血竟把黑黑的碳都染红了,当时,我都吓得哭了起来。我二姐竟然一滴眼泪没流、一声都没吭,二姐只比我大都不到两岁。
16、还是回来说我依吧。四年前,我依有点脑萎缩了,一生坎坷,艰苦多多,生了五个子女,独子就我了。2004年后,我从国企离职了;每次我出门打工,我依那个舍不得哟,实在是叫人心碎,几乎就是哭天抢地、悲天悯人了。每一次那种离别,都是叫人揪心如焚的。在我依的心中,儿子就是命根子;儿子在哪,哪里才是她的真正的家、最后的家。
(这是我依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原大冶水饺食堂位置)
17、但是,做儿子的,命运由天不由人呀,在老家,每天可以看到我依,每天多晚回家都可以叫一声:“依耶。”就是五十多岁奔六十的人了,还有人呵护着、照看着、爱惜着。我依还是一如既往照顾着我的吃喝拉撒,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18、最进五年起,我依真的老了,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了,连电视遥控都按不稳了,平均每天都要我为她换五、六次电视频道。每次外出打工临出门那几天,我依就在哭着说,自己身体不行了,需要儿子在身边了。坚强的我依,生平从来都不求人的,老了,老了,就像小孩子求助大人一样的了。说真的,想起这些,我真是心如刀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