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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物
文│雨亮 一年过半，省城的居所狭小不堪，旧物却越积越多，占用着不多的空间，是该拾掇拾掇了。给妻说，随口答应却推脱着不去清理，或找些其他理由搪塞。我知道，她不是懒，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对这些林林总总的旧物有了深厚的感情，舍不得丢弃。一直以为，家里的物品时间久了，便有了感情，如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即使有过哪怕一次简单的交集，那唯一的一次也会存储在记忆中抹不去。旧物，同样如此。曾经的旧物放在家里，它们弥散着熟悉而和谐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你恍然如梦，勾连起与它有关的过往、有关的故事。你的每一次注视、抚摸、凝望，都留下了淡淡的印记。这些印记，镌刻在时间的折痕里，停靠在记忆的最深处。只是光阴荏苒、岁月匆匆，也只有旧物，能够唤醒久远而尘封的记忆。每一件旧物，辟如衣物、旧橱柜、旧沙发、旧茶具、旧水壶、旧玩偶、旧杯盘、旧碗筷、旧灶具，它们无不浸染着旧年气息，诉说着前尘往事。这种气息，隐含着流年的质感，沉淀着岁月的磨砺。如今，它们安放在不起显的角落，落满灰尘，有的甚至已经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与周围的情境格格不入。但，曾经的它们与你的日常息息相关，与你形影不离、相依相守；你曾经爱不释手，当作最心仪的宝贝不离不弃……无论彼时的苦涩、清贫、辛酸，如今看去，无不带着淡淡的甜蜜和欢乐。新旧交替，新的总是要来的，而旧物却不曾离开过我们的视线。每每添置新物，总是衡量着，思忖着，比较着，犹豫着，似乎旧物就是一盏指明灯或参照物，添办的新物终会留下旧物的影子。
妻对旧物一往情深，眼见床底、高柜、飘窗、阳台上，新家被旧物无情侵占，实在无以立足。说过很多次，也不愿动手整理。能说什么呢？说了也无用。看着她清理这些旧物，曾经的利索劲儿全然不见，动作迟缓，思前想后，时不时地停下来，抚摸一番，不忍放下。一套年轻时请镇上裁缝做的涤卡西服，这是她花一个月微薄的薪水添置的当时最时兴最昂贵的衣服。这件土灰色西装在镇工厂组织的五一出游时，她曾在华山之巅穿着它留过倩影；一件三十年前的红毛衣，款式陈旧，那是她在寂寂暗夜的灯下熬过几个通宵一针一针织起来的；还有那件冬天的粗毛料大衣是春节前夕风雪交加的午夜，她在回家途中，经过一家灯火通明的商店，店内的温暖让她时时提及。她摩挲着女儿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不住地叨唠，说不定谁家孩子还能穿呢。我说，现在小孩金贵，谁要你的旧衣服。妻不再言语，依旧沉浸在旧时的岁月里。这些旧物是她的念想，这里有青葱岁月的梦想，有艰难困苦时的坚忍负重，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和疼惜。留着它们，等于留下一段永远的记忆。至于老屋拆卸下来的老橼木、旧门窗，堆集在后院的棚下，风吹日晒，似乎并没有腐朽，却也无用。老式屋门，黑漆已然斑驳，但依然厚重载实，木料仍是极好。这些旧物是父亲修盖老屋时，如今已四十多年。二十年后新屋重建，土屋的青砖、屋瓦还有窗户用在了二楼，虽然木窗已无法闭合，如今看来并不时兴，但我不以为然。每每看到它们，就会想起父亲高瘦的身影，想起曾经的土屋，屋顶的红瓦和瓦上幽绿的青苔。二十多年前，我们寄宿在单位分配的宿舍里，小小的房间，旧床、旧椅、旧书桌、简易书柜，这些是单位退闲下来的旧物。虽然陈旧却结实耐用，搬移过多次也不会散架，不象如今的家俱，虽然外表光鲜亮丽，但内里却粗陋不堪，不忍直视。那时，新屋的家俱已添置齐全，本想着将它们拉回老家，然租货车的费用要比这些旧物贵好几倍，无法，只好将其留在出租屋里。似乎有睡过多年的床铺，两张单人的拼凑出一张大床，夜晚起身，床板吱哑乱响。还有书柜，每层隔档有给女儿购买的少儿画报、《儿童文学》等报刊书籍，这些旧物一并留在了那里。至于那些旧衣物，在搬离时，妻自然不舍，她将无法带走的一件件挑出来，整理了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将少量几件留租住屋里，一些运回老屋，还有的送给附近的住户，也算让这些旧物有了自己的归宿。不知那间狭小的旧屋是否已经拆除？如果拆建 ，这些旧物或许已被收旧家俱的贱卖，或者被一些拾荒者拉回自己出租屋继续使用。如此，也值得欣慰。我们总会清理旧物，淘汰一批曾经不舍却被时光无情催残早已破败不堪的部分，清理对它们最后的记忆。记忆是可以擦拭的且有选择性，甚至随着岁月流逝被大脑抹去甚至随性创造。而旧物，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它是我们得以完美保留的凭据。看到旧物的存在，仿佛看清不曾在记忆存储的那一部分。由此而来，旧物唤醒了我们沉睡的记忆。那些流年旧事，那些零碎的不值一提的少不更事、青春岁月，都在旧物的斑驳陆离中，如影像一般在心头萦绕，给你温暖，给你释怀，给你期待。不舍旧物是让时光倒转，是不舍弃曾经与它们共处的光阴。曾经的过往、曾经一起走过的岁月寄予在一件件见证过往的旧物上。当我们抚去岁月的尘埃，露出了久违的曾经，那是多么美好而值得珍藏的事情。因为旧物，时光在这一刻舒缓蔓延，直至静默如水，在时光的长河里，留给记忆中抹不去的故事。我们常说“物是人非”“睹物思人”，这几个成语多少让人生出几多悲凉，几多哀叹，几多无奈。旧人旧事，全然浓缩在饱经沧桑的旧物之上。旧物依然，内心的悲怆因着旧物更增添了几份哀愁，让人更加伤怀。如此，旧物在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心底的重量。老的物件，旧了坏了朽了失去可用之处，但它们曾是我们生命的见证者，装满了我们平凡生活的点点滴滴。当我们一件件将它们舍弃，无疑也是将自己的曾经扔掉，与往昔告别，与过往了断。如何舍得呢？珍爱人生者，难免怜爱旧物， 如同珍视生命和身体的每一个微小部分。每个人都有自己非常珍惜的老物件，即使乔迁新居，也要让旧物完美地融入其中，让一件件旧物增加岁月的温度，焕发恒久的生命力，也让曾经的记忆有了真实和归属感。旧物，如同时光穿棱机，让你回忆从前，回味往昔。如此，亦当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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