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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亮│陪护

 有温暖的文字 2022-01-04

陪   护
文│雨亮

这十多天来,我一直在医院伺候病人。伺候一词显然是旧时代的称谓,现如今有了新叫法,称为陪护。

其实,陪护病人并不轻松,如同自己生了一场大病。面对疾病,你和病人一样焦虑、恐慌、彷徨、无助,却不能表现出来。你只能假装轻松,让病人放宽心,缓解其身心紧张和压力给予精神上的支持。

你要操心病人一日三餐、衣着增减,密切关注病情发展变化,按时服药、换点滴、翻身、拍背、吸痰,预防发生感染和褥疮。取护士对于护理的建议医生通交流。若需要手术,术前签手术同意书、知情书,麻醉同意书等等。一切琐的照护和事无巨细是做好陪护的基本要素。

我忘记这是第几次来医院陪护亲人了?这次是我的妻子,已经是今年第二次住院。尽管她不习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惨白的床铺和终日明晃晃的白光,病房里的压抑和病人的呻吟,以及被单下一张张枯黄痛苦的脸。

第一次住院是在今年初春,恼人的胆囊炎让她痛不欲声。早晨,薄雾尚未散去,天气稍有凉意,我陪她去北郊的一家医院。感觉中国的医院从来是人潮涌动,挂号、问诊、检查、交费,哪一处都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让人窒息和无奈。好在我们挂了急诊,瞧病的医生很年轻,看到已经痛得直不起腰身的病人,不敢耽搁病情,即刻开具了住院证。

那次住院大约一周多时间,我并没有向单位请假,只是抽空做陪护。中午提前给她买好饭,在病床前呆个把小时,约摸到上班时间,又急匆匆赶回单位,下午忙完手头工作,晚上过来照顾她。偏偏那时家里出现变故需要打理,因此,那次的陪护是粗枝大叶的,心不在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感觉自己做得并不够好。直至今天,妻依然耿耿于怀,时常提起,责怪我对她漠不关心。

时隔半年之后又住院,这次病患在头部,头部牵连着各路神经、思维,自然要谨慎些,重视些。深秋,秋雨连绵,寒意袭人。这家医院在东郊,离住所约二十多公里。天刚麻麻亮,叫醒妻子,我们驱车前往。

早前已经和医生、科室进行了联系,免去门诊各种繁琐的检查、排队和熙攘的人流。住院后,在护士处办理了陪护证,第一时间向单位请了事假,也终于弥补此前做陪护的潦草应付了。

住院第一个夜晚,我毫无倦意,病房的灯熄灭了,只留下门口一盏小灯发散着弱暗的光。妻入睡了,我听到轻微的打鼾声,给她掖好被角,把露在外面的脚裸盖上被子。轻轻推开门,吱呀,房门的响声在寂寂的暗夜尤为刺耳,我听到了另一张床上病人的翻身声和黑暗中的几声咳嗽。合上门,楼道外,白炽灯亮晃晃的照着白色的地板、墙壁,坚硬的地板因为灯光反射出清冽的光泽。

病房的斜对面是电梯间,专门运送药品和杂物,晚上电梯停止运行,这里较为隐蔽,巴掌大的空间成了陪护们避身交流之所,病人入睡后,晚上在这里透透气,疏解焦躁的情绪。见面聊聊病人状况,病情有无好转,住了几天院,多久出院,打听科室医生哪个态度好,医术精湛,吐槽护士的扎针技术。刚入院的会问开水房绿灯和红灯同时亮起,水到底开不开?农村人会问微波炉咋个使用?还有人聊起医院的食堂饭菜,早晨的稀饭只有西边的小摊熬得粘稠,中午,东头的那家炒菜质量最好等等。

电梯间有一面窗户,从这里望去,夜色阑珊,沉静街灯忽明忽暗,马路上依然车流络绎,人声鼎沸。远处,一栋栋楼房高高耸立,窗户里透出或明或暗、或黄或红的灯光。近处,对面的霓虹灯彤红如火,让人联想起鲜血的颜色。正前方一座水塔直插苍穹,似要把冷寂的暗夜刺破。

空荡荡的楼道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家属的呼喊声。准是我们病房那个摔伤的老人病情出现了变化。蹲在墙角的中年陪护幽幽地说:昨天刚从抢救室转到普通病房。年龄大了,医生说恐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一声叹息,感觉心口一阵酸痛。

我听到家属的哽咽和抽泣,护士风一样的奔跑声,病房门开开合合的碰击声。不知过去多久,楼道复又沉寂。也许老人转危为安,我心里默念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电梯间鸦雀无声,只有窗外飞驰的汽车向着无边的暗夜呼啸而去。

楼道尽头支放着两张活动床,用于抢救病人或门诊拍片之用。此时,已经有两个老年陪护抢先一步躺在床上,他们合衣而眠,虽然没有铺盖,但至少可以舒展腰身,将就一晚,对于农村陪床的他们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非常之好。已是深秋,夜风凄冷,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鼾声如雷,已然进入梦乡。

夜色深沉,只有我独自呆在电梯间,我有些困倦,连打着哈欠,悄悄踱进病房,病房昏暗无声,我挨着妻子打对睡在床铺上。我依然毫无睡意,侧身躺下,翻看手机,尽量不发出响动,但该死的床铺吱吱呀呀。妻子惊醒了,梦呓般的混沌说着,快睡么!

我想起十几年前陪护岳母的情景。那家医院离这里不远,我清晰地记起,那时岳母刚刚做完手术,妻子在床前守着岳母,我则在那栋楼延伸开去的平台上,铺着一张草席仰面朝天地躺着。那时正值七月流火,天气炎热,蚊虫嗡嗡,我挥舞着双手,胡乱拍打着眼前那些令人厌烦的蚊子,心中焦虑不安。后半夜,我睡眼惺松,迷迷糊糊起来,去病房替换妻子,让她小睡一会儿。

我们这间病房,一字排开支着四张病床,住着四个病人。靠窗的那张床先是空着,两天后,从抢救室转入普通病房的老妇人占用了这张床,身上插满尿管、食管、仪器,输着氧气。这位老人不慎从楼梯滚落,脑部大面积出血,抢救几天几夜依旧昏迷不醒。

她的女儿和女婿陪护着老人,无论昼夜。白天全程女儿陪伴左右,到了傍晚,女婿提着盒饭匆匆赶来。女儿对母亲悉心照顾,尽心尽力,前半夜,女儿坐在母亲床边,不时查看点滴,给母亲翻身、喂饭、接尿,一刻也不闲着。女婿是后半夜,睡在一张从医院租赁的折叠小床上,此时,他微闭着眼睛,翻来覆去,显然并没有睡着。

我们旁边是一对中年夫妇,女人出了车祸,病情并不严重,但一直吵闹着头晕,打了几天点滴,似乎有些缓解,医生反复动员他们出院,不知为何,他们就是不肯,说是不能便宜了车主。陪护是他的丈夫,长的高高瘦瘦,看着很精明。他只是中午和晚上过来给妻子送饭,晚上有时不回家,两人就挤在一张床上,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靠门里的是位农村妇女,中了风,嘴角歪斜,只能针灸、打点滴,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没有陪护,也不让旁的人帮忙。我看到她在点滴行将滴完时,自己一咕噜爬起来,扛着打点滴的铁杆子,吊瓶在空中左摇右摆,风风火火地跑到护士站,嚷嚷着,滴完了,滴完了,赶紧拔针,看着十分滑稽。

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我问她,怎么不见家里人陪你呢?她望着打了一半多的液体说,你看我又不是啥动刀子的病,腿脚也没毛病,能吃能睡能走,利索着呢。儿女们都忙着,请不来假,来了也帮不了啥忙。

空闲之余,我喜欢站在电梯间的小窗前眺望远方,那座年代感极强的高高的水塔映入眼帘,水塔下,一栋栋高高低低的楼房,一群信鸽正在迎风飞翔。它们环绕着水塔一圈,一圈,又一圈,小小的体内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它们的飞行轨迹变幻莫测,时而放大时而缩小,时而俯冲地面时而向上飞扬,晦暗的心绪因为它们而激越、舒畅、明快,感受到生命的万千气象。

一只只鸽子尚且热爱天空,热爱生命,前呼后应,相互照顾,相互扶助,孜孜不倦,勇往直前,何况芸芸众生的人类。

如此,对病人而言,陪护是最好的一剂良药,也是坚不可摧的精神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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