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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亮│门里门外

 有温暖的文字 2022-01-04

门里门外
文│雨亮
这道两扇的大门紧紧关闭着,严丝合缝,即使无孔不入的风沙、人世间的喧哗、微小的蚊虫以及看不见的尘埃也挤不进去。偶尔医护人员急匆匆从这道门走进去,亦或如风一样走出来,脸色凝重而严肃,还有些许疲惫和倦意。离开时,咣当一声,他们重重地关上这道门。
 
站在手术室门外,稍早前,我目送亲人走进门里,她和护士走进第一道门,第一道门半掩着,你能看到不远处是第二道门,窄窄的,门上书写着“缓冲区”三个粗体大字,再向里,还有一道门闭合着。过去这道门,应该是最重要的区域手术区。

她跟随在护士身后,我看她默默地走进那道小门,她显然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瞅了我一眼,眼神落寞、无助又坚定,似乎赶赴一场生列之约。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溢着我,我泪眼模糊。

但愿,这只是一次短暂的离别。


走进手术室的她,此刻一定很清醒。她待人热情、朴实宽厚,对医生的话言听必从,她已完全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医者,现在他们是她的救命稻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精神崩溃。

我想像她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看着身边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摆置着冰冷的钳子、镊子、手术刀具,调试着闪闪烁烁的医用器械。麻醉师走到她跟前,一剂麻醉药注入体内,她努力睁开眼睛,大脑却不听从指挥,想抗拒药物的束缚亦无济于事,她昏沉沉睡去。

这道门,实在太普通不过了,它是铝合金材质,上面镶有毛玻璃,隐约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神秘得让人有些惧怕。

这道厚重的大门反射着冽、冰冷光泽有焦急等待在门外的家属,才能真切感受到这道门透露出的庄重、威严和咄咄逼人的气势
 

除过我们,今天还有一台手术,显然这家病人的家属非常重视,几乎全家出动,济济一堂,感觉窄狭的楼道更加局促。他们是病人的丈夫,人至花甲,儿子、女儿、女婿正值芳华,还有病人的两个哥哥,鹤发童颜。反观我们这里,只有女儿和我,一少一老,单薄的两个人,远不及这家人对病人的重视程度,但我们与他们一样,怀着一颗焦虑的心,祈盼着最好的结果。时间在我们周围悄悄流逝,我和女儿相视无言。

她住病房时,从窗前向南望去,一道坡塬横亘东西。病房的小伙说他家就住在土塬的那一头,翻过那道塬就是他的家乡。坡塬上,一条弯弯曲曲、悠悠长长的小路,像一条白练直挂于莽莽塬坡之上。
 
手术前夕,她打完点滴,我掺扶她去坡塬。塬上那条路并不像远观的那样瘦小细长,铺着水泥路,看上去平坦宽阔,两旁高高低低的杨树、桐树、槐树,干枯的枝条伸向我们头顶,似乎在招手致意。我们缓缓前行,不时有车辆呼啸而去,消失在茫茫雾色之中。

那天适逢阴历十一,俗称寒衣节,人们三三两两来到塬上,带着心中永远的思念给逝去的亲人烧纸祭奠。火光明明暗暗,忽隐忽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我们说起十几年前离世的岳父、岳母,还有我的父亲,大姑、二姑,她喃喃自语,叹息着,今年没办法去坟头给他们送钱了。我安慰着她,心绪陡然沉重起来

如今在手术室里,躺在冰冷冷的手术床上,她一定会想起那一天,我们行走在坡塬上的情景。

 
门外,我与这家的家属闲聊,听口音他们是本地人,似乎很熟悉这家医院,说医院医术还算精湛,附近很多病患都来这里就医。我暗自庆幸选择了这家医院,虽然医院离市区很远,俨然是城市边缘地带。第一次来这里时,汽车晃晃悠悠,几近跋涉颠簸,总也走不到尽头,如同漫漫人生路。

候区的正前方有一间窄小局促的房间,这是医生与家属的谈话区。谈话区开着一面小窗,隔着玻璃可以看到手术区。这时,只见有一个医生的身影闪进窗户,他推开小窗,喊着病人的名字,让家属即刻去病房取最新的光片急用。

气氛突然有些紧张。手术室在顶楼,他们病房在二楼,家属顾不得电梯到来,径直地从楼梯跑下去,家属跑上跑下,累的气喘吁吁。

我们这边倒是安静一些,我看到住院护士拿着药品从小窗递过去,我认识他们,站起身询问亲人的手术情况,她说,手术应该差不多结束了。此时已近中午。


我想起半年以前,在城里的另一家医院做胆囊手术,她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进到手术室。从病区到手术区有一道长廊,这条长廊将病区和手术区连接在一起。那条长廊似乎悬空着,像一座桥伸向远处。

向上望去,一块巨大的灰朦朦的玻璃,空阔而高远,透过玻璃看到蔚蓝的天幕,幕布上飘荡着几缕飘飘欲飞的云朵。走过廊桥时,风裹挟着我们,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我们像风中的树叶一样东倒西歪,我们手挽手,紧紧依靠、相互扶持、亦步亦趋走过这条风道。我们象宇宙万物里一颗微小的颗粒,一种莫名的无助感、孤独感犹然升起,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窒息和恐惧。
 
病人推进了手术间,家属们都聚集在一间屋子里等候着。当我走进等候区,几排连椅坐满了人。大屏幕滚动播放手术者的姓名、手术时间,一台手术完成,家属急切的跑出等候室,在手术室门外苦苦守候。当门徐徐打开,第一眼看到亲人安然无恙,他们如释重负,扒在耳旁轻轻呼唤。我听到病人微弱的呼应,虽然有气无力,但家属们喜极而泣、热泪盈框。

 
日落西山,等候室只剩下寥寥几个人,我开始焦虑万分,不知道那道门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走出房间,向手术区走去。几个人聚集在门外,门里没有一点声息,我甚至趴着门缝向里面张望,但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故作镇定,但内心无比恐慌。我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凳上,如坐针毡、望眼欲穿。门里稍有动静,我便站起身,鼓足勇气敲击着这道门,许久,门里走出来一位护士,高喊着质问,是谁在敲门?我怯怯的问,她的手术做完没有?护士一脸愠色,狠狠地甩出一句,等着吧。
 
咣当一声,那道冰冷的门终于打开了,几个护士推着病床象游鱼一样走出来,我扑过去,她依然昏睡着,我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睁开迷蒙的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复又沉沉睡去。随行护士说,病人对麻醉太过敏感,无法唤醒,她是最后一个走出手术间的病人。


今天阳光真好,门外有一扇窗户,窗户临东,一缕淡红色的冬日暖阳从窗户斜射进来,清冷的楼道陡然有了一抹温暖的亮色。阳光的影子愈拉愈长,几乎够到这道森严的门了
 
这道门闪烁着五彩的幻影,霎是耀目,它是重生之门,希望之门,也是生死之门。
光影迷乱,咣当一声,这道门终于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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