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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安顺》 画说安顺 沈福馨“画说安顺”(五) 2022年第6期(总724期)

 文化安顺 2022-01-07

沈福馨“画说安顺”(五)


沈福馨


55 杨家桥云台山

安顺杨家桥云台山位于杨家桥村头,在水平如镜的杨家桥水库旁边。《方舆纪要》载:“云台山,一名玄真山。在卫西十五里杨家桥铺,山高险,一径逶迤,可达其巅。顶平广约数十丈。庙建其上,下即通滇孔道。”

我在144工作初期,无论骑车、坐车回安顺,来回都必须经过这里,老远就能看到山顶的寺庙。但那时没有时间爬上去看看,直到母亲晚年信佛,姐姐一家又从湖北来,我才陪他们一起登上杨家桥云台山。

在中国,叫云台山的地方比较多,最著名的是河南焦作的云台山,那是顾恺之写《画云台山记》、竹林七贤放傲山林的地方。贵州也有两处,一处是黔东南施秉的云台山,另一处就是安顺杨家桥的云台山。施秉云台山是近年开发的旅游景区,安顺杨家桥云台山则是安顺独有的老风景。

安顺杨家桥云台山山势陡峭,白石壁立,刀劈斧削一般。独一条石径盘绕登山,山顶平展,恰如“云台”,是名符其实的“云台山”。

云台山上的寺庙叫“玄真寺”,也有人称“玄真观”,就建在云台山顶,悬崖绝壁之巅。云台山山门处有两块天然壁立的巨石,正好做为门坊。门坊上横一块厚重的石条,石条上再垒上石块封顶,就像一座城堡的城门,易守难攻。这个释道结合的庙观,形如堡垒,除了敬神,还兼有防御盗匪的作用。安顺地处偏僻,旧时多有匪患,危难时村民躲避到山上,正可以合力拒敌。

早年的玄真寺殿宇有三进,一进为武圣殿,亦称关圣殿,供奉关羽。此殿原有联云:“继十六字之薪传,心协春秋同不朽;扶四百年之炎汉,名与日月共争光。”额为“威镇云台”,传为乩童所写。二进供观音菩萨,原有名士郭石农、王玉笙二人所撰对联:“真实不虚,大慈悲度一切苦厄;意存无界,空色相现五蕴皆空。”和“立志修行,何须遍游东土;诚心向佛,即此便是西天。”额为“云拥莲台”。三进临近绝壁,建有玉皇阁,供奉玉皇大帝。可惜这些塑像及联额在数百年的风雨侵蚀和历次运动中几乎消失殆尽,我上云台山时所看到的,已经不是当年的塑像和匾额,而是后人补塑的神像。只是殿廊及供桌上那几口钟磬,看去像是古物,但年久锈蚀,铭文难以识读,也不知何年所铸。山门门楣上原有“玄真境”三字,现在也已漫漶不经,看不出模样了。但这些遗物都在无声地告诉我们,这座山寺其实很古老。

玄真寺格局和塑像虽改变较大,但关于云台山的民间传说由于是非物质的,却得以保留。其中一个关于“乩童书榜”的故事流传甚广:相传武圣殿建成之初,曾请人题有匾额,但住持僧觉得儒雅有余而刚烈不足,成天为此事抑郁不乐。忽一日在昏然中梦见关圣显灵,要他置备笔案,“届时自有神喻”。第二天正值关圣生辰,住持摆放香案笔墨于云台正中。祭拜良久,忽然乌云密布,雷电大作,暴雨倾盆。众人四散避雨,唯有一村童从人群中跳出,先学雄鸡啼叫三声,顿时雨收云散。继而村童抓起案上毛笔,迅笔疾书,只见香案墨迹飞舞,如虎奔龙腾,“威镇云台”四个大字跃然案上。写罢掷笔于地,酣然入睡,醒来竟不知所为。住持请匠人将四字制成匾额,挂于武圣殿。因为云台山有此“乩童书榜”的传说,名声大噪,香火日昌。这个传说在《续修安顺府志辑稿》中留有记述,而涛志兄的记述还要详尽。

综合有关杨家桥云台山的种种传说,我认为这里所倡导的尚武精神最值得关注。

时下供奉关羽,多取武财神之意,供之以求财帛。而云台山玄真寺武圣殿供奉的关羽,最初的宗旨是弘扬关圣帝君忠烈勇武之精神。因此旧时杨家桥云台山被安顺行伍者奉为至尊,每逢比武取士时节,来云台山武圣殿朝拜的人很多,主要是四乡的武童和他们的家长。武童们备牲粟前来献贡,撤下的贡品就在山上烹食待客,场面实为罕见。因此安顺民间有云台山玄真寺不避荤腥之说。其实玄真寺也是有规矩的,他们平时承办的宴席虽然也出现荤菜,但只限在庙前的平台,不能越庙门一步。这种现象,反衬出这座观庙所彰扬的,更多的是尚武精神,并不会拘泥于教规的细枝末节。


56 羊场坝

羊场坝在安顺西南,这里离我工作的144厂只有一山之隔,沿着山上的小道轻松就能走到,所以一有闲暇,我就会背着画箱来这里写生,哪怕是下午下班以后也不为迟。

羊场坝有一条小河从村边流过,这条小河是龙宫风景区的水源之一,属于珠江支流的发源地。在地面流淌一段距离之后,小河就找到漏斗,钻入地下,成为暗河,翻过一座山之后又流出地面。这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如果遇到暴雨季节,漏斗(当地人叫“消洞”)来不及消水,大水就会淹没农田,最涝时可谓一片汪洋。安顺羊场坝分上羊场和下羊场两个村子,靠幺铺近的这个叫上羊场,靠五官屯近的那个是下羊场,然而最常受淹的却是上羊场,因此当地有民谣道:“水淹羊场坝,淹上不淹下。”

我画的这个地方正是上羊场,不过现在打造得可好啦。整个坝子的水田都改种荷花,成为安顺著名的十里荷廊风景区。一到荷花盛开的季节,清香扑鼻,游客蜂拥而来,沿着防腐木铺成的步道,欣赏美景,拍摄荷花,发送抖音,其乐融融。山间还建成一座徽派风格的厚德堂,是一个文旅结合的活动场所,此前曾邀请戴明贤、袁本良、帅学剑、邓克贤等开展过“地方文化系列活动”,还举办过“行摄·感悟——熊辅谦摄影作品展”等,影响都很好。

当然,如今的羊场坝,已“今非昔比”,从前的那份天真、质朴的模样也随之消失了。我留下这两张早年(1979年)的写生,也算是留下了安顺羊场坝的老风景吧。




57 油菜河

为了找到更多的志同道合者,我在144厂工作期间组织了绘画兴趣小组。这个小组人员最多的时候有十几个,最少的时候也有五六个铁杆。我们每天晚上在厂工会的楼上开展活动,除了临摹、写生,我还集合大家的力量,用钢板刻蜡纸油印的办法翻印了当时在书店买不到的《历代名画记》和《图画见闻志》两本书,分发给兴趣小组的成员。一到星期天和节假日,就是我们最高兴的日子,大家带上干粮和水壶,邀约着到野外去写生。这幅《油菜河》写生,就是这个时候完成的。

油菜河靠近龙宫风景区,在漩塘的上游。在这片山谷平地的中间,有一条小河。平时这小河温情的流淌着,滋润着这片土地。土地十分肥沃,水源也非常充足,是种植油菜的好地方,因此当地人叫它油菜河。农民们在此种植油菜,如果风调雨顺,收成会相当好。但如果遇到收割前下暴雨,就麻烦了。贵州涨水的季节正好是油菜收获的时候,一夜之间,如果从上边山洞里涌出来的水过多,下边的山洞消不及,就会上岸淹没成熟的油菜地,形成一个平湖。农民们划着小船连夜去抢收,抢得快就有收成,抢不快就只好付诸东流了。在油菜河附近,像这样的“漏斗型”地貌还有多处,有的不种油菜种小麦,效果都差不多。

那年我们到这里写生的时候,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金灿灿的山谷,飘洒着油菜花沁人肺腑的清香。心情大好,画得也很轻松。同行的几个人都分别得幅好画。之后当地也没有下过特别大的雨,农民们同样获得了好年成。

听说龙宫风景区早就有规划要把这块地方开发成景点,好久没去,不知道现在进展如何?这里开发景点有很大的优势,它离漩塘景区不远,油菜河水是从一个很大的穿洞流出去的,穿洞很雄伟,高深莫测,人们穿过山洞进入这谷地中的油菜河,眼前就是我画中的这座独立耸峙的小山在迎客,在遍地金黄的映衬下,恍如世外桃源。如果再种上一片桃林,那氛围就更迷人了。

不管龙宫风景区哪一天会把这个景点开发出来,还是让我这幅完成于1979年的水粉写生来让你先睹为快吧。等到这里正式开放的时候,肯定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那时候,这幅画就是真正的安顺老风景,或者说是“风景前的风景”了。


58 鸡嘴山

从宁谷到龙宫去,快到转龙宫的路口时,也就是现在的龙宫牌坊处,回头一看,就会看到一座形同鸡嘴的小山矗立在路旁,它与其他山头不同,它是尖尖的,像雄鸡的尖嘴,因此当地老百姓就直接给它起了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叫“鸡嘴山”。

鸡嘴山的旁边有一个山洞,山洞里流出一股水,那是从羊场坝方向流过来的暗河。水在这几座山间形成一个湖,在湖的偏西位置有一个消水洞,就是地质学家所说的“漏斗”。湖水从消水洞钻到地下,又形成一段暗河。但这个消洞离水面比较深,在湖面上没有参照物的话,几乎看不出来,因此就有人在湖面上放了一根直直的树干,这根树干始终在消洞的顶端打转,以提醒人们不要轻易下水。暗河穿过一座大山之后,又从漩塘之前的一个山洞钻出地面,在地面蜿蜒曲折几公里,滋润漩塘坝子上的千亩平畴,造就了一片沃野,如今众所瞩目的龙字田,就得到了它的滋润。小河流过这片土地,很快又从漩塘钻入地下,形成五进龙宫的水源。

在祖国的西南大地,喀斯特岩溶地貌随处可见,但要再找到如此典型、如此集中的样本恐怕不太容易。而这一段的溶洞、暗河资源有待开发的内容还很多。我们期待着一个系列的以龙宫风景区为中心的喀斯特岩溶公园的完整展现。


59 龙潭电站

龙宫在成为旅游景点之前,这里是一个发电厂,叫龙潭电站。

从龙宫溶洞里流出的水,在山顶形成一个水潭,这种形态的确很特殊。水潭很深,叫龙潭恰如其分,现在叫天池,反倒少了许多神秘感。我初次到龙潭写生的时候,正赶上龙宫风景区启动开发,龙潭水原先是淹没了出水洞口的,勘探人员要想找到出水洞口位置还有点难,因为潜水太危险了,暗河下漩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毕竟有办法,从二进洞口撒下一些糠壳,再到龙潭等它出来,糠壳出来的位置,就是暗河流出的位置,他们再从这里打开洞门,一个精彩杰伦的800米地下世界就此一展芳容。

龙宫溶洞里流出来的水,一部分通过龙门瀑布下泄,形成一座高34米,国内绝无仅有的洞中瀑布。一部分就用来发电。水大的时候两者均可得兼,水小的时候就只能顾一样,白天是龙门瀑布,晚上是电站的动力。我注意到这座发电站,因此在当年的绘画作品中,总少不了这座电站。那时候虹山宾馆正厅要挂一幅画,让我来完成,我画的就是这幅《黔中自有古龙潭》,龙潭电站就在画的中心位置。

好久没有再去龙宫了,不知道这座电站现在状况如何?按照时下旅游景区的做法,恐怕是早就迁走了吧。(安顺的朋友告诉我,这座电站还在,现在是研学基地。)




60 安庄坡盘山路

原先安顺通往黄果树的公路是砂石路,在接近陡坡塘瀑布之前,有一段崎岖的山路,叫安庄坡盘山公路。因为这里坡陡、湾大、路滑,出事故的几率特别高,过安庄坡的时候,司机都会格外小心。我这幅完成于45年前的纪实作品,画的就是滇黔路上这段艰险的路段。

不过在结束这段多事的弯道之后,美丽的黄果树大瀑布群迷人的风光就依次展开了:二道沟、陡坡塘、黄果树、螺丝滩、滑石哨、天星桥、银链坠潭、霸陵河峡谷、红岩遗迹、滴水滩……一处接着一处,还都不要门票。

我学画的道路似乎也正像这条崎岖的山路,一波三折,起伏不定。在工厂画画,属于“不务正业”,要得到领导的支持不容易。有一段时间我很想离开我所在的工厂,尽管这个三线工厂有很多优越性,工资比外面高,生活上不用愁,画画的材料也可以管够,就是总觉得不合辙。当时有一个机会,就是报考四川美术学院李文信先生的研究生。我按照规定寄去一堆材料,主要是我的写生、速写和画作,报名这关很快获得通过,四川美院招办把报名表寄给了我。但两个问题摆在我的面前:首先是工厂不同意放人,其次是考外语我肯定过不了关。我中学学的是俄语,几年不用,早就还给老师了。我回信给四川美院招生办公室,表示遗憾。但过了不久,他们给我来通知,说可以用考古代汉语代替考外语,这无疑是专门研究过并对我和全国的应考者网开一面。但工厂不同意放人这还是个天大的难题,最后我只得忍痛放弃。

这个时候,国防工业系统在张爱萍将军的倡导下,在北京成立了“神剑”文学艺术学会。我成为航空部神剑学会的第一批会员,到北京开会期间,有机会聆听到启功、范增、李铎等老师的讲课和示范。更可喜的是,我们贵州也成立了相应的省和基地两级机构,活动不断的在开展。省国防工办神剑的负责人是罗道全,他当时已经是贵州颇有名气的山水画家,与省内画家过从甚密。他组织全系统美术爱好者到贵阳搞活动,请我们心仪已久的杨长槐、宋剑锋、杨守森、杨抱林、潭涤非等老师来给我们做辅导,这些老师后来都与我们建立了长期的师生关系。

有一次,道全还帮我请到了长假,让我和他一起到赤水河、娄山关写生,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我们倆步行从茅台一直走到赤水,并延伸到赤水河入长江口,然后又一起登上娄山关,直达苍山如海的大娄山峰顶。当时的赤水河两岸还非常偏僻,茅台只有一条不长的街,茅台酒厂也只有几间低矮的厂房。我们穿过人迹罕至的赤水河峡谷,爬过赤水河两岸的高山,睡过长有虱子的床铺,吃过裹满柴灰的豆腐……。我们用双脚去丈量赤水河,回报这次长行的,是上百幅速写和写生,最主要的是,若干年后我们分别完成了两个《赤水河》长卷和一些表现赤水河的作品。

安庄坡,弯道多,朝前走,莫蹉跎!




61 黄果树瀑布

黄果树瀑布在安顺古称白水河瀑布,因瀑顶山上遍生黄葛树(榕树)而习称“黄葛树瀑布”,后因镇宁、关岭一带盛产黄果(橙子),黄果树瀑布之名便被叫开了。

黄果树瀑布高度为77.8米,宽101米,主瀑高68米,瀑顶宽83.3米,是世界著名大瀑布之一,有“中华第一瀑”的美誉。

黄果树瀑布之所以能够驰名中外,和徐霞客的到访分不开。徐霞客于明·崇祯十一年(1638)三月末从广西进入贵州,经独山、都匀、龙里、贵阳、花溪、平坝、安顺一路走来,于四月廿三日来到黄果树。他才过白水铺(安庄坡)不远,就听到了隆隆的水声(“遥闻水声轰轰”),才见到陡坡塘瀑布,他就激动不已,赶紧记录下“翻空涌雪”的一幕,恨不得抵近水边去考察。担夫告诉他,精彩的部分还在前面,他才不舍的往前走。经过白虹桥(今白水桥),见桥下“水流甚阔,每数丈辄从溪底翻崖噴雪,满溪皆如白鹭群飞”,不禁感慨道:“'白水’之名不诬矣。”过了白虹桥,没走多远,就听到如雷的瀑布声音,他心想又一个奇境来到了。等到他看到黄果树瀑布的第一眼,就被惊呆了,写下了这样的描述:“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又一次发出感慨:“余所见瀑布,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还从上面侧身探视了一下,“不免神悚”。

徐霞客为黄果树瀑布的雄伟壮观所倾倒,他的记述形象生动,字字珠玑。有他这样的大旅行家推崇,黄果树瀑布怎么能不蜚声中外呢?

我和我们兴趣小组的穆显良第一次骑车到黄果树观瀑亭上写生,当年徐霞客来黄果树的时候,这座观瀑亭还是草亭,称“望水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牢固的钢筋水泥亭子。观瀑亭的门柱上有印刷体对联:“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霞似锦,何需梭织天生成。”已经不是当年任可澄先生和陈泽熙先生的原对:“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岩似火,何须薪烘焰长存”了。历来“白水红霞”对与“白水红岩”对之间存在许多争议,各有千秋,我们不想评论。观瀑亭上的对联,早先曾经是书写颐和园匾额的严寅亮先生的手笔,明贤哥也写过一稿,但我们写生的时间是文革以后的1978年,观瀑亭上的对联不由书家手写,而是标准的印刷体,实在是那个年代特有的现象。

我们在黄果树坐下来写生。当时正是秋老虎肆虐,气温高热难耐的季节。黄果树河谷热度更高。我们边画边出汗,汗水在衣裤上凝结成薄薄的一层盐霜,在深色的裤管上尤其明显,用手一拍盐粒就会掉下来。因此我和显良戏称,我们这些写生稿都是用汗水泡出来的。

197910月,我和罗道全再次到黄果树收集素材。这次我们主要是用中国画的手法来考量黄果树。我们利用当时还很难得的国庆、中秋加星期天的“小长假”,跑了黄果树上游的天生桥、二道沟、陡坡塘和下游的螺丝滩,银链坠潭、并转移到关岭,探访了霸陵河西岸关索岭上的连天、冲坑、滴水滩等一连串瀑布。在蚕丛鸟道的探索中我们了解到了黄果树这一带隐藏着这么多大瀑布,实实在在的组成了一个宏大的瀑布群,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是极为罕见的。我们决心表现好贵州这一得天独厚的好素材,探索出表现瀑布的新技法,创作出以瀑布为主要表现对象的新作品,来为家乡的山水立传。


62 螺丝滩瀑布

螺丝滩瀑布在黄果树下游,是白水河水从黄果树流下来,转过一段峡谷之后,在宽阔而陡降的河床上形成的一组瀑布。它先是分成两路,然后又汇合成一体,由千百个细小瀑布、漫流、水潭组成的大瀑布。这里既有奔腾跳跃的白水,也有临空直下的飞瀑,其中有一道最居中的瀑布在坠落之前打了一个回旋,像螺丝拐,这大概就是螺丝滩名字的由来吧。螺丝滩水声轰隆,山鸣谷应,银涛汇聚,豪气冲天。

在黄果树瀑布群中,螺丝滩瀑布最长、最宽、变化也最大。从绘画的角度去欣赏,我认为螺丝滩瀑布是最有价值、最出作品的一组瀑布。(今天发的九幅图片,除了第一幅是1978年的写生,属于老风景之外,其余8幅都是后来的创作,意在说明螺丝滩瀑布有着极为丰富的素材。)

早年的黄果树还没有开发成旅游风景区,去螺丝滩瀑布和天星桥、银链坠潭瀑布的公路是沾黄果树电站和红岩电站的光。虽然那时候自己没有车,但挡不住年轻,骑自行车去,或者坐大客车到黄果树白水桥下车再走下去,都不是难事。当时螺丝滩瀑布旁边有一个电站办的招待所,可以提供住宿,厂办食堂也可以卖饭给住招待所的客人吃,顺着石梯走下山就可以打饭,因此到这里写生很觉方便。

我不止一次到这里写生,但最有意义的一次是同杨长槐老师一起来的。杨长槐,字厚恒,号侗槐,又名乎石,侗族,贵州省天柱县人。他1959年进入贵州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学习,得宋吟可、王渔父、孟光涛、方小石等先生教益。后进入孟光涛先生山水画工作室,主攻山水,并以最高分5分的成绩毕业。之后在中国山水画坛叱咤风云,创作满满。他的画独树一帜,在表现上有着独立的见解与风格。作品为人民大会堂、中国美术馆和各大博物馆收藏,私人收藏更是不计其数。他曾经是中国美协三、四、五、六届理事,贵州省美协三、四届主席,中国文联六、七、八届委员,全国人大常委。

长槐老师是我的“贵人”,我自从认识他以后,就把他当做我的老师。他也特别关照我,见我一心一意想画画,就想方设法把我调到贵州美协来工作。那时候调动工作很难,他和我都几乎用尽了当时能用的所有关系,我放弃了144厂无忧的生活环境,告别我撒满青春汗水的地方,经过一年多的调动过程之后终于正式来到美协工作。长槐老师从此成了我亦师亦友亦领导的长辈。我能在专业的部门干自己喜欢的事情,精神上得到从未有过的解放,心情也就显得无比的轻松,自己的那份创作热情也就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孟光涛先生是黄君璧的学生,他开创了贵州现代山水画的新格局。长槐老师继承了孟先生的传统,也很好地融入了中国绘画的大潮流。他们都是画水的高手,黄果树、螺丝滩这一带是孟、杨两位老师的写生基地,他们不知道多少次来过这里。但这一次我跟长槐老师来,他还是第一次安安心心地住下来,仔仔细细地观察,认认真真地写生。我们就住在黄果树电站招待所,临窗作画,听瀑而眠,体味着对景写生的乐趣。长槐老师对螺丝滩瀑布千变万化的姿态,浩瀚与豪迈兼济的气魄,雄阔与空灵共生的性情赞叹不已。他在写生过程中不断发出感慨,并倾诉他对螺丝滩瀑布的认知和理解,使我深刻地体会到,我们画山水,不是简单的画它的外形,而是要像画人物一样,理解它的性格特征,掌握它的来龙去脉,并与之融为一体,才能较好地表现出它的气质。

在美协工作期间,我还经常自己开车到螺丝滩来写生,只是这里路窄弯大,驾车要格外小心。光从电站一侧写生显然不够,我还从河对门的滑石哨走下去,直接到螺丝滩瀑布的正面去画。有一次借开会集体旅游之便,我还爬上滑石哨农家的地头,攀上瀑布顶端的岩石,看到了瀑布高处的场景。由于痴迷于螺丝滩瀑布的美景,那天我误了车。

黄果树景区管理越来越规范,有一段时间私家车不让开进去,旅游摆渡车在螺丝滩和滑石哨都不设站,要扛着一堆写生工具从陡坡塘走到螺丝滩,画完后在体力、精力都消耗殆尽的情况下,还要扛着画具爬上陡坡塘车站,这对于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就成了难事。让别人帮忙我又于心不忍。我还以为要从此告别螺丝滩瀑布了呢,但黄果树景区最近开行了一种摆渡出租车,可以灵活上下游客,这个问题总算可以解决了。

看来,我还不会轻易就跟我所钟爱的螺丝滩瀑布说再见。不过,我更怀念那座自由自在、天生素颜、没有人为添加的螺丝滩瀑布,那座让我振奋、让我激动不已而努力创作的螺丝滩瀑布。


63 云鹫山

小时候随家人从安顺去旧州或者老帮寨,要步行翻越老落坡,云鹫山下的牛蹄关是走捷径的必经之路。过牛蹄关,抬头就看到云鹫山,一峰突兀,高耸入云,山头往往云蒸雾绕,心中顿生崇敬之情。后来我知道了,这就是安顺外八景之一的“雨来云鹫”。但当时我一次也没有登上过云鹫山,不是体力不够,而是时间不允许。记得有一次母亲带着我去老帮寨,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走的就是牛蹄关。牛蹄关上怪石嶙峋,杳无人迹,母亲心悸,催促着我一口气快步翻过牛蹄关。当年的情景至今如在眼前,和今天云峰八寨游人如织的情景相比,何啻天壤。

后来,我多次到吴屯、雷屯、云山屯做田野考察,还有一次我受叶辛之命协助叶田在云山屯拍电视,就住在云山屯寨子里,云鹫山就可以从容攀登了。这座独立的孤峰,有石径盘旋而上,绿荫夹道,石级生苔,枯藤绕崖,一门洞开。山顶古刹名云鹫山寺。云鹫山寺可以称得上一座古寺,它的历史较长,元末就曾经有师徒二人在山顶结庐修行,这可算云鹫山建寺的开始。最早建造正式的大佛殿,是在明·弘治二年(1489年)。但云鹫山寺可谓命运多舛,因云鹫山崖高路陡,山顶缺水,加之寺庙香火不断,多木结构的寺庙很容易发生火灾,弘治大佛殿后来就是毁于一场大火。清·康熙年间由乡绅金绣筹款重建,再次烧毁。民国初年云山屯金氏族人捐资、住持僧昌运和尚四处化缘再次发起重建,陆陆续续一共六年,才形成一定规模。《安顺府志》《续修安顺府志辑稿》对此均有记载。我在田野考察期间所看到的,又是在1957年失火之后,1979年村民自发集资,重新维护恢复的模样。

随着旅游开发,现在的云鹫山寺改变就大了,庙宇扩展,建筑恢弘,气度不凡。一改多木结构为钢筋水泥,消防设施也相应跟上,云鹫山寺可保无恙。但自从云山屯原住民大量搬离以后,云鹫山寺改变了它原有的供养属性,似乎就没有了旧时的灵魂,变成了一处仅仅为登高望远而建的景点。

云鹫山过去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那就是可以作为观风台、气象站使用。当地农民抬头看看云鹫山的云彩,观察它的气色流向,就可以判断出未来一段时间的气候变化,并据此来安排农事活动。其实,今天的旅游业者也可以借鉴农民伯伯的做法,也以云鹫山的风向作为参考,来把控旅游市场的风向变化。


64 平坝天台山

平坝天台山在天龙境内。万山丛中一座孤峰,如巨石直立,高逾百仞,山势险峻,气度非凡。在白色的岩石峰顶,一座古刹横空出世,飞檐如翼,直逼云天。此寺名五龙寺,始建于明·万历十八年(1590),由广顺白云寺僧来此开建,此后又有吴风和尚于此住锡,经明清及民国多次修缮、扩建,天台山五龙寺遂渐具规模,终成黔中名刹。

画友刘涛志兄得地利之便,对天台山五龙寺做过深入的考察,据他说,伍龙寺是一座布局严谨、设计精妙的古建筑群。寺庙结构分内外两个部分,外墙均用石块砌成,与山岩浑然一体,犹如天成;内结构则为精雕细凿的木石构建,灵巧精美。主要建筑有山门、前殿、大殿(大佛殿)、倒座、两厢、两进天井、观音殿、玉皇阁、经堂、祖师殿、藏经楼、方丈间、粮仓、马厩等九组五十余间厅堂殿宇组成。依山布局,因形就势,迂回曲折,错落有致。

平坝天台山在安顺周边的庙宇中,是文化内涵较深的一座,历代墨客骚人在天台山留有许多题咏,藏头诗联是它的一大特色。

首先是嵌在二山门两边的楹联:“云从天出,天然奇峰天生成;月照台前,台中胜景台上观。”隐“天台”二字于其中,堪称绝妙。此联石刻文字就出自天龙名士陈肇权之手。

再为大月台石壁上的藏头诗:“天上风云聚,台前色相幽。山深忘世界,寺古别春秋。”句首含“天台山寺”四字,诗境则清雅悠远,勾画出一幅“深山古寺”的清丽画卷,让人渐入佳境。

“天地生成第一峰,层峦耸翠出千重。台前早植三株树,殿后夜鸣九耳钟。山水苍茫谣圃外,风云聚会玉楼中。寺深采药人何在,桃实犹存数颗红。”这首诗将天台山景致描绘得出神入化。天台山原有古银杏三株,据说为开山祖师亲手所植,现在只剩一株了。其余两株在大炼钢铁时被砍伐,据说主干挖空做成炼铁炉风箱,要四个壮汉合力才可以拉动,可见此树腰围有多粗。九耳钟也不知去向,我们今天只能从前人的诗中去体会当年的风景了。

在天台山的诸多咏诗中,我觉得榧者的这篇《游天台寺》五古写得最好,也最赋文味:“剡溪数十里,坌入天台路。谽谺翠壑间,窈窕烟霞护。彳亍跻其巅,曲折时侧步。珠帘卷苍苔,贝阙隐深雾。廾载梦难成,一朝惬情素。俯视尘寰中,青霭接云树。”除了它的诗境之外,我感到新奇的,是它丰富的辞藻。

清初名将吴三桂与平坝天台山曾有过密切的关系。天台山住持吴风和尚是吴三桂的叔父,吴三桂在入滇之前,路过天台山,曾上山拜会吴风,并在大佛殿许下宏愿:“此行若捷,当为天台重修殿宇,再塑金身。”并将朝笏、佩剑、袍服及八枚其所铸“方孔钱”留赠寺中。云南事成之后,他果然出资修缮殿宇,并从云南运来三尊铜铸大佛,十八尊青铜罗汉,一张大理石供案和一鼎金香炉献给五龙寺。如今这些东西虽大部分损毁,但尚有朝笏、佩剑、袍服等保存在五龙寺中,成为镇山之宝。

天台山五龙寺是一座庙宇和防御工事的结合体,是一座充满历史沧桑的军事古城堡。据天龙老人郑培岳先生记述,由于天台山的独特地利,在建寺之前就曾有苗族首领占山为王,据险造反,明朝大军压境,才销声匿迹。开山始祖从建寺之初,就考虑到寺庙的双重用途,将天台山寺庙建筑与山体很好的结合,用厚石块砌成石墙,既是殿宇建筑的一部分,又是防御设施的组成,使整座庙宇形如城堡,易守难攻。贵州地处僻远,历来兵灾匪患频仍,山顶寺庙,大都兼有防御功能。咸同之乱、安邦彦造反,都给这片土地留下过深重创伤。军阀混战、土匪肆虐,使老百姓防不胜防。遇到急难,四乡的村民就往山上躲,如今还在山上随处可见的碓窝石臼,这是村民避难的遗物。天台山下有一口井叫“千人井”,《安平县志》载:“明季安寇作乱,附近居民十余人避难山中,咸取汲于此。是时,各州县城被贼蹂躏,甚有片瓦无存者。兹井井养如故,诚足异也,因名之曰'千人井’。”

村民避难,多聚集于山上,有眼光的住持为维护长远的生计,便鼓励远道而来的村民下山开荒种地,逐渐形成村寨。据说附近的打磨山、虾儿井、桃子关、大山坝等村寨,就是这样兴建起来的。因山兴寨,这算是平坝天台山的一大功绩。

天台山五龙寺外形与山崖浑然一体,是该寺独特的建造特征,更是自然与人文绝妙的组合,是“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经典之作,被罗哲文等专家学者称为高原山地石头建筑的典范。

1985年,在安顺地戏研究热潮中,北京两位来贵州参加傩文化研讨会的老教授给时任贵州省委书记胡锦涛同志写信,建议他在安顺地区建立地戏博物馆。而当时天台山刚修葺完工,胡书记批示将安顺地戏博物馆设在天台山五龙寺。我们今天登临天台山,不仅可以欣赏到独特的石头建筑风格的庙宇,察看五龙寺历史建筑风貌和传统文化遗迹,还可以看到具有600多年入黔历史,具有“中国戏剧活化石”之称的安顺地戏陈列,可谓自然与人文的又一结合。

如今的天台山,已经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我们安顺不可多得的历史瑰宝。


65 刘官老帮寨

老帮寨是旧州镇刘官乡的一个村庄,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母亲是老帮寨张家最小的女儿,小名大名都讳秀云。她上面有三个哥,二哥早逝,只有大哥和三哥与她相依为命。由于我父亲是较场坝的旗杆——独一根,我们没有叔伯,因此大舅和三舅就成了我父母这一辈最亲的亲戚。

我小时候常被大舅接到老帮寨来玩,有一次生了一场重病,人家说是走过某寨时被“放蛊”了,大舅急得托人四处找解药,还亲自上山去挖,结果挖回来一大节葛根藤,煮熟之后我们大家分食,我倒十分欣赏那种从未接触过的山野清香,几天之后我的病就神奇的好了。至今我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就这样脱离危险的。

我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是在144厂子弟学校当教师,在一次带学生劳动的过程中,被汽车车厢板砸中,造成胸121椎体压缩性骨折,我躺在302医院的病床上80天没有翻过一次身,工厂派专人特别护理我,旁人都在私下议论,说我这辈子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二哥到老帮寨把三舅接来,他用一种自制的药酒给我伤处喷了几口,抱着我的腰作了几个复位动作,就令我下地走路。说来也怪,我真的就能走动了,我从本会终身残废的道路上被三舅拉了回来。

大舅和三舅住的房子不在老帮寨寨中,因为寨墙里面只有一条主街和两三条小巷,房子十分拥挤,我外公那一代就已经把房子盖在紧邻寨门的村外来了。外公外婆去世后,大舅和三舅同部分儿女分住着村外这栋老房子。老房子的前面是一块院坝,养着满院子的鸡鸭,旁边的猪圈和牛圈也养了牲口。出门不远就有一口井,水从石缝中汩汩流出,清澈见底,性味甘洌。井水除了供全村人饮用,还灌溉着一大片农田。

老房子的侧面是一片菜地兼果园,大舅和表哥在里面种了许多棵梨树,每年都会有很好的收获。我大舅在老帮寨算是知识分子,他读过书,能识文断字,教过私塾和乡村小学。每年他都要进城来给学生买课本。他来的时候就是我们家最快乐的时候,他会用麻袋给我们背来半麻袋大梨,还有他们亲手做的腌菜、茶叶、梨干和其他土特产。母亲会把大梨锁进她的衣柜,间隔着时间把它们分发给我们,那味道很甜,沁心的甜。茶叶则散发着春茶的清香,足足够我们家享用一整年。

说起老帮寨的茶叶,还是用寨门口那井水冲泡的茶好喝。我们每次来老帮寨,大舅总是立刻抓起一大把茶叶放进土砂罐里,注满井水,再放到煤火上去煎。等水滚开、茶罐里散发出茶叶的芳香之后,用茶杯倒给我们喝。那茶汤入口,满嘴生香,舌边回甜,口感极好。有一次我们四兄弟一起骑单车从城里来到老帮寨,大舅招待我们的,首先就是这种茶水。那天可能是骑车出汗多,我们每人连喝三大杯,大舅为此连煮了几罐茶。

老帮寨与刘官屯隔着一条邢江河,水小的时候,从安顺去老帮寨可以从石头砌的河堰上通过,水大的时候就要绕道周官屯,从周官大桥上过去。周官屯和刘官屯都是安顺地戏之乡,周官屯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是地戏面具雕刻之乡,离周官屯不远的鲊陇大寨(傅家寨),就是当年朱元璋下令调北征南时,征南大将军傅友德的大本营。1983年,我在接受杨长槐老师布置的撰写贵州民间美术研究论文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写安顺地戏面具,因为我知道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年,我一到星期六下班以后,就骑着自行车往老帮寨跑,晚上有饭吃,有茶喝,还有地方睡觉。我们聊天的话题,就全是安顺地戏。大舅似乎什么都知道,“调北征南”“调北填南”“跳神”“庆壇”……一大堆我过去从未了解的词语,不断的进入我们的语境。第二天大舅总会陪伴我去周官屯、刘官屯、肖家庄、鲊陇大寨或者更远一点的村寨调查。我在周官屯结识了当年还健在的胡绍南、胡济先、胡永发、秦朝安等一批老艺人,以及至今仍然活跃在民间傩雕领域的秦发忠、金国华、洪国香等年轻一代雕匠。我从他们口中又了解到安顺地戏的历史和地戏在故乡的分布情况,我再依靠他们提供的材料四乡来回考察,从安顺东边考察到西边、南边再到北边。我清晰的看到了安顺地戏的来龙去脉,也分辨出地戏面具的各种流派。我的论文内容详实,写得既艰苦又顺利,以至一发表就得到了王朝闻先生的赞扬,没多久就被赵无极先生的前夫人谢景兰女士推荐给了巴黎秋季艺术节组委会。我写的《安顺地戏》一书,也很快由法国著名汉学家班巴诺先生翻译成法文,在巴黎出版。接下来也就有了令人瞩目的安顺地戏法国、西班牙之行、蓬皮杜总统夫人接见和后来的英国、德国、日本、台湾等一系列演出和研讨活动,还吸引了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学者前来考察。重要的是我们和台湾清华大学以及施合郑民俗文化基金会的联合田野考察,促成了一系列论文和书籍的出版,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早期的第一手资料。

这些,都得力于这个我母亲的故乡,大舅和三舅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一个名不见经传、并且不属于屯堡村落的小寨子——刘官老帮寨。


66 金官屯十字街楼

金官屯在安顺双堡,过去属新寨乡,现在据说属东屯乡管辖了。是一座典型的屯堡村寨,村民多为明代调北征南时军人的后裔,妇女仍穿“凤阳汉装”,村中保留有一堂地戏,跳《粉妆楼》。这个剧目在安顺地戏中比较罕见,整个安顺地区300多堂地戏它只占3堂。

金官屯的村寨建筑明显的保持了明代江淮建筑的特征。街道为十字架构,十字街的中央建有层楼。金官屯的层楼细算起来应为三层。走过它的门洞,你会体味到缩小版的安顺老大十字的钟鼓楼。金官屯的古味,还体现在老寨门和兴龙寺。我第一次到这里就感到震惊,没想到在安顺广袤的乡村还隐藏着这么古朴的村寨。19869月安顺地戏在法国秋季艺术节公开演出之后,一改过去的处境,从被视为封建迷信活动的困境中解放出来,成为具有深厚历史文化传统的民间戏剧艺术。改革开放的春风也促进了地方文化宣传部门的思想解放,各级主管部门对地戏研究活动给予支持。一些国外和台湾、香港地区的专家学者纷至沓来,在文化部主管部门和国台办的批准下,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和安顺地区文化局接待了来自法国、英国、美国、日本、韩国以及台湾和香港地区的多位学者。具体工作的人员有帅学剑老师、谢振东老师和我。新华社和安顺报社的记者随行。我们在田野考察期间,曾经不止一次到过金官屯。尤其是在与台湾清华大学联合考察的时候,我和帅学剑老师带考察团队在乡间逗留时间最久的,除了詹家屯就是金官屯。我们一共来过金官屯两次,每次都给考察者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在兴龙寺中三面有回廊的天井里进行的地戏表演,观者如潮,气氛浓烈,令人终身难忘。(附一张当年我拍摄的金官屯地戏表演的照片,也是另一种形态的老风景吧。)

由于当时主要精力用于地戏研究,没有时间去画这一带的风景。这次集中目标画安顺老风景,从城内画到城外,金官屯第一个进入我的视线。我把它作为我所走过的安顺屯堡村寨的代表来绘制。画金官屯,可以让我回味那些和安顺地戏在一起的日子,如此神圣,如此凝重,而又如此精神振奋、充满活力。

好久没有再到这个村子了,它的面貌肯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村民的生活水平在逐步提高,村舍的建筑也一定会不断改变。我在祝福他们的同时,寄希望于金官屯能够更多地保留自己原有的传统样式,没有向“洋气”的方向发展。

在我考察安顺地戏期间所走过的村寨中,还有许多让人牵肠挂肚的地方。

如九溪村,它算得上是安顺屯堡第一村,一个村子有三堂地戏,有几家刻印地戏唱本的专业户,是我当年来过次数最多的村子。那些年我们一般都落脚在地戏“神头”顾之渊家,他和他的戏友们带着我走遍九溪的大街小巷,九溪的街巷、庙宇、门楼、石板房、油菜花,都让我印象深刻。

还有云山屯、天龙、本寨、鲍屯,这些地方的屯堡建筑都很有特色,可算是屯堡民居建筑的代表,最适合天气暖和的时候去现场写生。另外还有吉昌屯、狗场屯、詹家屯、周官屯、东屯、西屯、陶关、蔡官、鲊陇、凡化、猫营、马关、燕楼、思惹、磨石堡等屯堡村寨,除了他们的地戏精彩,脸子古朴生动之外,村容寨貌都有值得一画的地方。待以时日,我希望它们都会进到我的绘画作品中来。


67 平坝洛阳桥

平坝洛阳桥位于平坝区高峰镇上洛阳村邢江河上,因为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曾经走过这里而受到地方文化学者的广泛关注。《文化安顺》编辑部曾组织过“重走霞客路”的田野考察,洪惊涛等一帮探寻者到过洛阳桥,这引发了我的极大兴趣。

徐霞客最后一次出行从广西来到贵州,在花仡佬(今花溪)、青岩堡、水车坝等地考察之后,即转广顺白云山,在白云寺小住三晚,寻访当年建文皇帝驻锡地的遗迹,并准备从白云山取道广顺州、安顺州(今旧州)进入普定(今安顺),但因当时这两州的州官均有事,一个将回老家,一个关在牢里,白云寺住持自然禅师怕僻乡治安不好,便建议他多绕行40里,从平坝到安顺。

在从白云山到平坝的路上,徐霞客经历了他出游以来最磨难的事情,路上收作随从的歹人王贵盗取了他藏于盐筒内的路资逃走了,再加上语言沟通不畅,本地苗民惧怕他这个像是官府来的人,有的人家甚至关门躲避,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担夫,只好让他的另一个随从和他一起,抬着行李一直走了3里路,才走到九家堡(今九甲村)。在九家堡徐霞客雇到了新的担夫,这才比较轻松地往前走。他们一行3人从二家堡、江津小寨来到洛阳桥,这才有了徐霞客与洛阳桥的传奇缘分,让洛阳桥成为安顺这片土地上徐霞客记录过的景点。

徐霞客在他的游记里是这样记述洛阳桥的:“有大溪自西而东,溯之西行,有桥十余巩横跨其上,是为洛阳桥,乃新构而成者。桥下流水甚大,自安顺州北流至此,曲而东注威清,又北合陆广,《志》所谓的澄河是矣。”徐霞客在匆忙与不悦中还是对洛阳桥作了如此详尽的记录,可见洛阳桥对他印象颇深。他看到的不仅是洛阳桥,同时也记录了从安顺旧州流过来的邢江河,在这里转向威清(今清镇),汇入今天的六广河,再流入乌江的水系走向。安顺坐落于珠江流域与长江流域的分水岭上,大部分景点分布于珠江流域,而洛阳桥洽洽是个例外。

洛阳桥按当地人的口音应该叫“落秧桥”,但《徐霞客游记》记录为“洛阳桥”,此从之。它在徐霞客走过的时候尚属新桥,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天的洛阳桥已处处挂满包浆,显示出深沉的历史积淀。石砌的梭形桥墩,立于河床中或岩石上,再用厚石板铺设桥面,这是我见过的邢江河流域的架桥风格,已消失的旧州25眼桥和眼下常见的民间自建小桥多属此例。

洛阳桥下,邢江河水缓缓流来,清澈见底,一群群的麻鸭畅游其间,好不惬意。夏秋季节,儿童或从桥上跳下,嬉戏于水中,或沿岸下水,其乐无穷。涨水季节,会有鱼儿跃进垣塘,因此桥畔还有安平八景之一的“洛阳鱼跃”奇景。


68 关岭花江铁索桥

花江铁索桥架设在北盘江花江段的峡谷绝壁上,由14根粗大的铁索组成,全长70多米,宽近3米,桥面距江面百余米,上铺木板,可供人马通行,它曾经是在这重崖叠嶂之间,安顺通往黔西南的必经之路。

花江是北盘江流经关岭和贞丰的一段界河,为什么叫“花江”,齐说不一,归纳一下,主要有三种说法:一是沿河两岸布依族青年男女喜欢在节日期间在江边以对歌、抛花苞等方式谈情说爱,在中国西南地区,这种地方往往被冠以“花”字头,如花山、花江、花场、花房等。二是在花江北岸的大坡顶上,有一个叫花江的小镇,这里是过北盘江之前的歇脚点和过江之后的休整站,来往的客商都会在这里养精蓄锐,以便过江,或者休养生息,恢复疲劳。是地因江而得名还是江因地而得名,说不清楚,抑或是相得益彰?三是在花江两岸有较多的岩画分布(我考察过的地方就有马马岩和牛角井),赭红色的岩壁让人们把这一江段称为“花江”。

在花江铁索桥未修通之前,贵州经兴义入云南、两广的客人和货物都是通过木船渡江的,江水湍急,事故不断,尤其是暴雨山洪,更是难以克服。当年的山道运输主要靠马邦,马匹渡船,几多不便。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贵州提督蒋宗汉(字炳堂,云南鹤庆人),在经历了一次惨痛的转运军火失利之后,决心在花江修建过江桥梁。开始他想建石桥,但因施工难度太大,历时四年,换了三个地方,都因江水太急,桥墩根本无法在江中立住,只得改建铁索桥。铁索桥也建了两次,用时两年多,耗资超过三万两白银,牺牲桥工13位,才将花江铁索桥建成。

花江铁索桥建成之后,来往于滇、黔、桂三省的马邦、商贾和百姓络绎不绝,虽然山高路遥,免不了辛苦劳顿,但毕竟便捷多了,也安全多了。这座桥从建成的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四月算起,一直使用到1962年冬,关()()公路修通以后,板贵石桥才取代了它。60多年间,花江铁索桥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

我曾在高速公路修通之前多次由安顺乘车去兴义,那时候这条路还是砂石路,车到花江镇上都必须停下来休息,因为前路过于艰险,司机体力遭不住,运输公司也不允许长途疲劳驾驶。四方来的人客来得多了,花江狗肉的名声不胫而走,有意无意间造就了一个名牌。第二天一早,享用过各种美食的旅客们精神抖擞的坐上了车,先是长长的下坡路,弯来拐去,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一座狭窄的板贵石桥上,车慢慢的开过北盘江。板贵石桥虽然现在看来毫不起眼,但那时却跟刚建成的花江铁索桥一样,设有岗亭,派兵把守,足见这座桥的重要。过桥之后又是无休无止的爬坡,一直爬到贞丰县的牛场镇为止,足足要花40分钟时间。清晨的精神抖擞这时候已经变成灰头土脸,疲惫不堪了,大家被车子甩得晕头转向,身体弱一点的,晕车就在所难免。通过旅行我深深的体会到当年修建花江铁索桥的重要意义,因此我和几位画友专程去考察过花江铁索桥,在流淌着赭红色的花江两岸悬崖峭壁间走走,你就会深切体会到我们的先人为了征服困难所做的一切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所以后来我不止一次画《盘江路》,我要赞扬的,就是这种在崎岖山路上不断攀登的精神。这种精神,不应因为我们今天享受高速公路的便捷而被遗忘。(附两幅《盘江路》旧作,图2曾获得过“第二届中国西部大地情全国山水风景画作品展”优秀奖,成为我加入中国美术家协会的三个条件之一,说明评委们对于赞颂攻坚克难精神是认可的。)

盘江路

图2

我们这代人,亲眼看到了从铁索桥到沙石路,从普通柏油路到高速公路的变化。我们是幸运的,我们的体验也是值得的。

正如我们体验安顺老风景在我们眼前发生的一切变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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