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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年代

 zhb学习阅览室 2022-01-08

作者:肖江

一个时代的标志,当人们说及那些年便说到红薯。

汉水岸边我的故乡,水稻与山地无缘,其他粮食似乎也不待见我们那地方,唯红薯不离不弃,我们的生活对它也过分依赖。说起那些年,的确可以称那是一个红薯的年代。

阴历七月半一过,乡民就陆续开挖,红薯正式登堂入室,粗细搭配着过活。主粮歉收的年月,它是绝对的主食,给人以相对的温饱;风调雨顺的丰年,它可以是杂粮,还可以充当待客接物的零食,调节人们的胃口。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麦子等细粮奇迹般地充裕了粮仓,红薯黯然退场,大多充当猪粮,变了现金。

我出生时,土地下户没多久,红薯还伴了我好一些时候。

霜降过后,秋风不再温柔。母亲老早把我抓起来,锅里冒着白烟的,是刚煮熟的红薯,干了足足两大碗后,和父亲他们一起向阳坡梁子上红薯地出发。

打着的饱嗝,满是红薯气味。草叶上的露珠打湿了裤管,裸露在外的脚背不一会儿就水渍渍的,沁凉沁凉。

阳坡梁子上历来贫瘠,曾是龙须草主产地,后来被开垦。长不好小麦、玉米的土地,被全部插了红薯,连成片的绿浸没在雾气里成了墨色,秋风微动,高低起伏的红薯叶子如海浪一般。父亲扎成稳定的马步,一手捋红薯藤,一手握镰刀,“哧哧”声响过,红薯藤一扫而空,地里的红薯便隐约可见。母亲吐口唾沫在手,握锄,“嗨”的一声锄头尽没土中,一撬,一串圆嘟嘟的红薯被提溜出了地面,或紫红,或浅黄,或有红似白,横陈开来,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我把父亲割下的红薯藤拖向空地堆好,就近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红薯叶上,从藤根上一个一个择红薯,轻轻拂去泥土。

挖红薯,背红薯回家,都不轻松,母亲有时会兑上黄酒为我们解乏。晚上,母亲洗净手后炒几个下饭菜,或面条,或焖米饭,改善我们的生活。挖红薯,绝对不吃红薯!毕竟它算不上好饭。

为了冬春,母亲把红薯秧摆在道场的月亮地里,就着月光拉下尚可做菜的红薯叶,一筐一筐,一篮一篮,洗净,放进水锅里打个滚装进大缸沤酸菜。深夜里,我看母亲还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忙碌,屋外月已偏西,鸡已叫三更。

晒红薯干是与挖红薯毗连的一个紧促劳动环节。一条捆好菜刀的长板凳,父亲抱住红薯飞快刨过,红薯便以相应而同等的厚度分离成片,落在长凳下面的筐子里。够那一竹篮了,我装满,提上就到外面的空地均匀撒开。当乳白色的红薯片把黄色的土地铺满,银白一片,我便有点小陶醉,毕竟这是我摆开的一个丰收的盛景,以至于在许多年后的梦中,这场景常在我的梦境出现。

晴好的天气,翻过一遍的红薯干,不几日便已干透。焦哗哗、白晃晃的红薯干还是蛮养眼的。捡起一片丢入嘴里,化渣后一股别样的香甜,尽管荒春每顿生烦。

晒干装袋,装背笼,压弯了腰往家搬。乡邻遇见会夸我父亲:“有生,收成好呀,红薯干的成色多排场!”

红薯干做饭,有许多搭档,苞谷糁糊红薯干,红薯面糊红薯干,大米配红薯干煮稀饭,不一而足。再配一大盘炒的黄灿灿的酸红薯叶或是一碗葱姜沸酱豆,还是可以吃出滋味来的。

我们姊妹仨“哧溜哧溜”的争抢吃饭声引来父母大笑:“慢点吃,别抢,锅里还有呢!”

那年先大旱后大涝,收成几乎为零。年前就已经将就着过活,过完年后家里几近断炊,多亏母亲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我们一家和族人靠红薯干或别的杂粮接济渡过了生死劫难。

当你真正经历过那些生死劫难的岁月,你会发现现世如此安好。往后你所经历的所有未涉及生命的困苦,就仅仅只是困苦,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如今,红薯不再充斥农村锅灶,它进了城,堂而皇之地端坐在豪华餐厅。我在故乡的土地上张望着,再也不见那墨绿如海的红薯秧,当然也见不到那裸露着古铜色脊背挖红薯的粗犷庄稼汉子。

红薯哟红薯,在新时代的当下,无论你被推崇也好,还是受冷落也罢,在我过往的生活有时也不曾待见你,但我心中你永远是那救命的粮食,镌刻在我今世所有的记忆里,散发着幽幽红薯香……

(原载于2021年12月16日《十堰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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