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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父亲仙逝一周年!

 珍爱红楼梦 2022-01-08

母亲经常感叹。父亲的一生,是苦命的一生。

母亲说,父亲小时候无人照管,没什么吃的,五岁多才能独立行走。

母亲说,父亲娶她后,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为了家庭,每日会进行着无休止的劳作,一天天的,总是从天光做夜,一夜干到天光。

母亲一开始是不愿意嫁给父亲的。

那个年代,父亲家成分不好,经常被骂作地主儿或地主孙,备受歧视。父亲念完小学五年级,就只得回家种地。地主的后代,不能学更多文化知识,一律不许读初中。

父亲家里穷,当初打地主,家产都被分光了。母亲说他们家因此家庭不和睦,天光吵到夜,她不想嫁到这样的人家。

外婆劝慰母亲说,地主家的子孙能力强,他们家祖上能成为地主,靠的是勤劳致富。

为了娶到母亲,父亲身上也闪现出了优良的家风。结婚的头三年,他一直帮外婆家干活。

母亲是外婆家的老大,那个时候,外婆已经生了8个孩子,一家人就像一锅粥。父亲毫无怨言地跟着母亲一起在外婆家照顾着舅舅们、姨娘们,忙农活等。

除了一般的劳作,父亲还善于讨舅舅姨娘们开心。二舅舅曾经对我说,父亲年轻的时候非常善于吹笛子,闲暇之余,父亲总会吹笛子给他们听。真不知道没有读多少书的父亲怎么懂得了乐理。

遗憾的是,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从来没有听过父亲吹笛子,只看见一个衣柜顶上有一支破旧的积满灰尘的笛子。那一定就是父亲的笛子。

父亲结婚后,定是再也没有闲暇吹笛子了。那笛子上的尘埃,尘封了他美丽而又浪漫的生活。

别人是成家立业,父亲成家是需要背上爷爷奶奶分给他的一身债务,只分得一间将近15平的破瓦房。我和哥哥相继在那间破瓦房里出生。那些年,父亲母亲睡在房后的大床上,我和哥哥睡在房前窗子下的小床上。

那些年,累死累活地还债、置办家产,是父亲生活的重心。

为了赚钱,父亲也曾走南闯北,因为时代与家境的原因,都没有赚到什么钱。

经历挫败之后,父亲开始蜗居在我们那个山村里,以造纸为主业。落后的山村当然难以造出那些名贵书画用纸,造的只不过是最廉价的用于祭祖的黄表纸。80年代初到90年代末,我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靠造纸赚钱谋生。大家出去打工,都没有赚到什么钱。

经过父亲的努力,在我9岁的时候,我们家盖起了当时全村最好的连三间的房子。那三间老房子,一直屹立到现在。父亲临终前两年,还想着给它维修加固一下。可惜的是,我们忙着还房贷,父亲又体弱多病,屡次住院,他的这一心愿只得不了了之。

房子盖好了,却又到了我们家最需要用钱的时候。那个时代,小学、初中的学费都非常贵。家里一年的积蓄,基本上都用来交学费了。

父亲说,他自己没有念什么书,想让我和哥哥多念点书。他又说,知识念到肚子里,别人抢不去。你们曾祖父虽然是地主,置办了那么多的山与田地,但是抵不过政策,抵不过时运,一句号令就让他一贫如洗。

于是,家里再穷父亲都要给我们念书。小时候,家里断过油盐、断过米,我和哥哥却从没断过一天书。

高昂的学费,立马就将父亲困死在了造纸的作坊里。无论是酷热的三伏天,还是寒风刺骨的三九天,我们总能够在那作坊里看到父亲的身影。父亲的生活,从此没有了节假日,没有了休息日。大年三十,他会一直干到吃年夜饭的时候。正月初一,他坐着心慌,吃完早饭不出一个小时的功夫,就又溜进了作坊里捞纸。

那些年,纸槽的石头被他的腹部摸得又光又滑,我们曾经一张张点过的那成千万甚至上亿的纸张,都是他一下又一下长年累从槽里捞出来的。一次次地弯腰,使得他的脊背逐渐驼了下。

最让人心疼的还是他那双手。母亲前几天跟人打电话谈到父亲的手,依然不无悲戚。一整个冬天,还有那春寒料峭的时节,父亲的手一直都是肿的。手指手背都是冻疮。许多地方都被冻破了,血水直流。那绿色的冻疮膏,又如何抵得过那满槽的刺人筋骨的河水。他的两只手,就如同蒸笼里的两个被发酵得大大的馒头。

父亲病逝前一两年,他的手又再现了那些年的模样,一直都是那么肿,难以消退。曾经是因为要造纸赚钱,那两年却是因为病。

或许是疫情管控最严的那一年时间里,他做多了CT,使得他脆弱不堪的肝脏发生了癌变。那一年级,他将近住了10次院,每次去住院都要做CT,需要确认肺部的健康,没有被感染才能住院。这是防疫需要,也没有办法。

肝癌的恶化,使得他不断吐血,并发有肝腹水,全身浮肿等症状。那些日子,看着他肿得像老面馒头一样的手,我都会回忆起那些苦难的时光。他在造纸的作坊里,为我和哥哥拼死拼活。这一切,仿佛都是他的宿命。上天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平?

我们也积极为他治疗,想办法为他输血,买那一瓶就要将近500元的人血白蛋白给他输。可是,他身体上的功能坏了,输进去的不是被放掉了,就是很快被消耗掉了。他的身子刚消肿,不出一个星期,就又肿胀了起来。

他也因此逐渐变得十分无助,说自己只想再活一年。因为奶奶还在,他要送走奶奶才会安心离开这个世界。天不遂人愿,他还是早奶奶半年左右的岁月离开了这个人世间。

父亲去世的前一天,又吐又拉,满床、满地,还有垃圾桶里,全是血。他痛苦地呻吟着,说自己恐怕是要等到血放干了才会死。随着最后一口血倾泻而出,他的呼吸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我知道父亲的内心充满了遗憾,那个晚上,那天早晨,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捏着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额头,说一些宽慰他的话语。我让他尽管对我们放心,再也不需为我们操心痛苦。我们都会好好的,不负他长久以来的苦心。他这一生的功绩,永远是我家的一座顶峰。

呼吸逐渐变得舒缓的他,听着我的话语,只是静静地半睁着眼睛注视着我的脸庞。我想,他一定是要记住我。因为,一直以来,他最为忧心的就是我。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我。在我轻轻地抚摸下,他才慢慢地合上了眼皮。仙逝后的父亲,显得特别安静慈祥。乘坐在仙鹤上的他,定然是已经没有了多少遗憾吧。

我虽然是个男孩,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却总是叫我“毛”,给我取的也是女孩子的名字。或是他一直都是把我当女孩子一样地宠着吧。如同贾府的人宠贾宝玉一样。

我的性子因之比较直,有时候也比较任性。在往后相处的时光里,因为各种事,我都直接跟他吵过,而他却从不计较我的话语。

我在县城买房子装修的那一年,他最是激动,都是他在为我操劳——砸墙、搬砖等,他忙得不亦乐乎。虽然非常累,他却非常开心。因为缺钱,他直接让哥哥嫂子给我寄钱来。他省吃俭用,又另外给了我一万元。

去世的前一年,他跟我一起住在县城。每天一回家,我都是坐在电脑办公、写作等,没有跟他交流什么,而他却在每一餐饭开饭前,迈着蹒跚的步子,来到我的房门前叫我,喊一声:“的毛,吃饭了!”而他却什么硬菜大菜都不能吃,只能吃一些稀饭。每一次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的样子,我都会感到无比揪心。

如今父亲的病容,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淡化,他健康鲜活的形象,变得更加清晰,相信他在那个世界一定过得很好。只是我再也无法将他找寻。我总会在恍惚间想到他那光彩伟岸的模样,站在那里或在那里忙活着什么,我想立马去找到他,却又意识他真的是彻底离我远去了。在最近的这段时光里,我内心的痛楚,远甚于他仙逝的那段时日,真正体会到了失去一个亲人的滋味。

父亲,他将一生的热血与智慧都奉献给了我们。他教我们要勤劳、好学、自立、知道感恩。

这些方面他始终都是我们的榜样。因为他的勤劳与自立,才有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因为他教我们要好学,较常人愚钝的我以及哥哥,才读了一点书。

哥哥去上海上班的那年,父亲就一直告诫我们要知道感恩。那一年,哥哥有机会进入一家外企公司,工资待遇比较优厚,但是需要先交8000元的押金,才会签合同。此消息传来,当晚父亲一夜都没有合眼,他坐在家里的大门口静静地抽着烟,直到天亮。

那个时候,我和哥哥毕业都不到一年,欠人家的一屁股债还没有还一星半点,哪里又能弄得到这8000元钱。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第二天,父亲只得硬着头皮去求我家的一个邻居,我们的一个伯伯——的华伯伯。

令人惊喜的是,的华伯伯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慷慨解囊,将沉甸甸的现金放到父亲手上,为哥哥解了燃眉之急。哥哥也很争气,那年过年回家,就还掉了这8000元钱,还给家里买了电视机等。

在父亲心目中,还掉了钱,情义却还不掉,需要用一生来铭记。每一年,提到的华伯伯,父亲都要我们铭记他的恩情,不要忘了他的好,碰到人家要殷勤一点,客气一点。的华伯伯更是慷慨大义,因为感恩,父亲拿去的东西,的华伯伯都退了回来,只是象征性地留下一点不值钱的物品。

村子的人,都说我们一家人太老实,不善于交际。父亲又告诉我们说,做人要圆滑一点,嘴巴要甜一点,哄死人不偿命。我们说是。可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父亲嘴巴如此说,做事却依然无比实诚。言传不如身教,我们又如何学得会圆滑。至今,我觉得自己依然无比木讷。哥哥见的世面多,比我能说一点,也玩不来花点子。

上善若水,父亲一生的为人,果真如他的名字“习水”一般,一直向水学习,像水一样,随遇而安,柔和又善良。

腊月初八是父亲仙逝一周年的日子,特撰此文,怀念我伟大的父亲。

主编:与心幽欢       珍爱红楼梦●珍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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