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孩子的老师给家长布置了一道家庭作业。 因为孩子将学朱自清的《背影》这一课，所以希望孩子家长，能给孩子写一封信，让孩子真正去了解自己的父亲。 因为这个，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 老爸是孤儿，从小跟姑妈两人吃百家饭，靠国家救济长大的，所以村里人给老爸取了个外号“周讨口”（叫花子）这个称呼跟了老爸几十年。 小时候我跟哥哥在镇上遇到熟人，那些人都是这样说的：“哟！那不是周讨口家的娃儿吗？都长这么大了。” 我跟哥哥都憋着气，但因为是长辈，还是要含着笑跟他们打招呼。 爸爸虽然是孤儿，但他读书很厉害，中考时还考了全县第一名。 后来就去当兵了，以他的文采本可以在部队混出点啥，结果老爸年轻时脾气太冲，得罪了连长不说，还跟连长打了一架。 然后收拾包裹回家，在营门口发誓，以后他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再来当兵。 （后来我哥死活要当兵，他只好妥协。结果我哥的结局也是打了连长收拾东西回家。） 刚退伍的爸爸正好赶上恢复高考，老爸自学了高中课程参加考试，居然真的考上了。 不过那年政府要来乡里调查人品，年轻气盛的老爸在村里有点威名，原因是打了村长。 为什么要打村长呢？ 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大家都是在井里挑水回家做饭，村里没几口井，都是山泉水，很甘甜的，跟现在的农夫山泉有得一拼。 缺德的村长在喝水的井里洗粪桶，村里人敢怒不敢言。 老爸没啥心眼儿，一根筋，村民们拿村长没办法，就挑唆老爸，老爸一冲动就把他给打了。 瘦小的村长当时是服了，心里却记恨上了。 恰巧遇到政府下来调查老爸人品，他就添油加醋说老爸是村里一霸，打架斗殴、游手好闲、吃喝嫖赌。（老爸到去世都不会打麻将，除了象棋，长牌，扑克牌都不会玩。）这样的人也配上大学？ 管印章的村支书是个文盲，政府的人把材料递给他说：“你确认一下，如果属实就盖章。”村支书有模有样地看了看，“嗯嗯，属实！”大手一挥，印章落下，断了老爸的前程。 大学上不了，老爸只能安心种地了。 不过还是有幸运的事落在老爸头上，相亲！老爸一眼就看上了老妈。不过老妈却没看上黑不溜秋，二十来岁就长得像小老头儿的爸爸，而且还没像样的房子，只有两间要垮不垮，避风遮雨都够呛的茅草屋。 老爸唯一吸引老妈的就只有两点：一是有文化，（外婆家太穷，没钱送她上学）二是住的地方离城镇近，好讨生活。 老妈来自穷苦的大山沟里，四面都是山，而且不靠江不靠河，干旱季节最难熬。你们无法想象那里的山多大，巴山楚水凄凉地，古人的诗一点儿都不夸张。 因为这两点，他俩就这么成了。  当老妈打算跟老爸结婚时，省石油地质局来村里招工，村支书因为愧疚当初断了老爸的前程，就大力推荐了老爸。 老爸打算去时，老妈不干了，说：“你去可以，咱们分手，大城市都是花花世界，你出去后还记得我？” 老爸一个劲儿承诺，老妈还是不同意，坚决分手。老爸哪舍得老妈，想到自己一个孤儿，一没钱，二没像样的房子，三长得还不好看，好不容易有姑娘愿意嫁，可不能错过了，老爸只好忍痛拒绝了。 老妈的确很能干，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说，脑子也比老爸灵活。 八十年代邓爷爷实行了改革开放，好多人开始下海做生意，老妈穷怕了，逼着老爸找县里当院长的表姑父担保，在信用社贷了两千块钱做生意，于是老爸老妈的砂石厂就这样红红火火地开工了。 老妈的脑子里只有赚钱赚钱，我跟哥哥都成了被忽略的对象。一日三餐都是敷衍着给我们做，对于从小叼嘴的我，吃饭成了酷刑。 老妈没时间哄我，直接一根黄荆条丢桌上（每顿饭都在），不吃就抽。老爸虽然看不过，但他不会做饭，只能悄悄把碗递过来，“不喜欢的都给爸爸吧！” 我们的晚饭都很晚，爸妈回家我跟哥哥基本上都睡着了，哥是被拽起来吃饭的，边吃，脑袋边扣桌子。老爸舍不得叫醒我，每次都把我抱起来，一口一口地喂，我就边吃边睡，一直到上初中后，老爸才没抱着喂饭给我的。 老妈很暴力，她从来只看我成绩，成绩不好就得挨打，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大概是她觉得，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还不好好读书，她当年想读都读不了…… 我觉得老妈每次揍我时，基本上是在发泄她的恨。 每次老爸都会守在旁边，老妈下手一重，他就在背后扯衣角，有时正在气头上，老妈直接一棍子抽他身上了，曾经暴脾气的老爸在老妈面前几乎没有脾气，都是默默忍受……  哥哥结婚带孩子后，二老开始照顾孙子。本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可因为我哥刚开始进入律师行业，天天跟着师傅跑腿，根本没有收入，也没钱养家。 老爸老妈不仅要给他们生活费，养孩子的一切开销也都是他们出，生意也做不了了。 老爸不是什么退休工人，没有退休工资，只得吃老本，没有收入的日子让老妈心慌，家里的积蓄又要给哥结婚买房，装修房子之类的…… 于是老妈就开始拿老爸出气，说他没本事，又没退休工资，还赚不到钱，老爸只好去镇上摆摊给人家写信。 那时，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去广东进厂打工了，家里都是孤寡老人，而且不仅手机没普及，连座机都没几家有。 老人们想念孩子，只能通过书信往来，可他们又大都不识字，所以这个行业还是不错的。钱是赚不了几个，但总比在家听老妈叨叨好。 有些太年长的老人，家里有没什么钱的，老爸基本上都不收他们钱。这样一来，老妈叨得更凶了，老爸也只是默默受着…… 去成都上学时，老爸根本不放心我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亲自把我送到学校，床铺给我铺好，还一个劲儿给同寝室的同学打招呼，“我家孩子小，第一次离开家，麻烦你们多照顾点儿哈！（我五岁开始上小学，所以一直比同班同学小）” 那时的我开始有点叛逆了，觉得老爸好丢人，我都快十七岁了，哪还需要人照顾，村里好多像我这么大的孩子早就出门打工挣钱了。 老爸走的时候说：“期末来接你回家，你别一个人跑。”我一听就不乐意了，我都这么大了，哪有在外面读书还开学送，期末接呀！ 老爸看我不高兴，眼神暗淡了下去，“爸爸知道，你嫌爸爸丑，丢你脸。”然后垂着脑袋离开了，那时不懂事儿的我，居然觉得老爸说得很有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抱着老爸说：“老爸不丑，老爸是天底下最帅的男人。” 刚毕业出来时，老爸想让我回县城考公务员。从小听话的我，二十岁后却不想按照父母铺的路走了，想过自己的人生，宁愿留在成都打工也不想回到那个小县城。 然而，老爸却从老家跑过来，陪我一家一家地去应聘…… 人家应聘都自己去，只有我应聘带着老爸，当时觉得好丢脸。老爸却说：“你还小，不懂，世上坏人太多，万一被骗了咋办？” 后来我还是很不耐烦地把老爸赶回老家去了，老爸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  上班后回家的时间就少了，有时候过年都没回去。老爸经常打电话问我挣的钱够不够花，而到了老妈，问的却是：“你存了好多钱啦，村里谁谁谁家姑娘，给自己老妈买了啥啥啥，每个月给父母寄好多钱之类的……” 有一年向公司请了几天假，打算回家看看父母，那个时候老爸正好在镇上摆摊给别人写信，听说我要回家，乐坏了，早早的就在我下车的地方等着了。 当我透过车窗看到头发花白的老爸，正抬头一个劲儿往车上望，眼眶一下就湿了。那时第一次发现，父母正在悄悄老去…… 老爸第一次发病时，妹妹才半岁。 我急急忙忙抱着妹妹往家赶，在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没有意识的老爸，眼泪一个劲往下流，我叫他：“爸，我回来了。” 一旁的老妈也对他说：“你女子回来了，她在喊你，你应她一声呀！”老爸呆滞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脸肿得老高。 后来哥找了救护车把爸拉去南充川北医院。 一去就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们一天只有半小时能见到老爸。 庆幸的是，大概四五天的样子，老爸就恢复了意识。一醒过来就看着满身管子的自己，心里极其恐慌，又见不到家人。 当哥进去探望他时，他含糊不清地要求哥带他出去，哥安慰道：“等你情况稳定些再出去。” 老爸醒来后，我带着妹妹去探望他，老爸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快回去，你跑来干嘛？把孩子带回去，医院啥病都有，还有昨天这里才走了一位病人，不干净，对孩子不好。” 老爸好不容易才说完这段话，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 老爸再发病是两年后，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看着老爸行动迟缓，哥就赶紧把他送去医院。记得当时是国庆，因为很忙，我们没回去。 老爸走的头一天，我打电话跟老爸说：“爸，我们明天全家都回来看你。” 那头的老爸声音很洪亮，一点都不像生病的，“回来干嘛？我明天就出院了，等我出院了过绵阳来耍。”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就接到哥哥的电话，“你们快点回来，爸快不行了。”一家人忙火急火燎地往家赶，上车后，哥才打电话告诉我，七点多打电话给我时，老爸就走了，坐在车上，我哭得像个孩子。  到家时，老爸已经被送去乡里。那时的乡里早已面目全非，政府为了建汽车城，把我们村的土地全卖了（结果至今没建好，赔付房也没用，汽车城老板早跑路了。）去世的老人连个儿女送终的地方都没有。 村委会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上修了三间简易的板房，一间里面全是黑压压的棺材，村里老人们的棺材都存放在这里。外面再搭了一个大棚，用来办丧事。老爸就是这样被送走的。 一生辛苦，为这个家奔波，还未来得及享福就这样凄凉地走了，虽然我跟哥哥，还有远在攀枝花的两位表哥，姨妈家舅妈家的孩子都来给他老人家送行了，还有整个村子里的人。可我还是觉得老爸这辈子活得太累…… 爸妈刚结婚时只有两间茅草房，老爸拼了命赚钱，才换回了三间瓦房。老爸望着青砖黑瓦的房子，欣慰地说：“这下不用愁房子了，这么大，再多的东西都装得下。” 改革开放后，社会进步很快。到九十年代时，村里就有人开始修楼房了。老爸看了看自家矮小的瓦房，心一横，拆了，修楼房。于是老爸修了套三百多平方的楼房，站在楼上往四周一看，果然还是站得高看得舒服。 老爸想，够了，这辈子不用再为房子发愁了。谁知哥哥结婚时，我嫂家要求在县城买房，不买不结婚，老爸只好又掏出所有的积蓄为哥哥买了套一百平方左右的房子。 这下城里有房了，乡下也有房了，真不用再愁房了。 可我哥住那套房后，工作一直没起色。老年人迷信，一算，说风水不好。 老爸当初买那套房时，隔壁还没修高楼，谁知没多久，隔壁就修了一座高楼，正好挡住客厅的光线。大白天家里都黑漆漆的，必须得开灯，后面又是长途汽车站，每天很早就闹闹哄哄的，前面临街，又隔着阳台，阳台是封闭式的，光线根本照不进来。算命的说，我哥的财气被挡完了。 于是后来又在县城新开的一个景区里买了一套大房子。我哥那时根本没钱，老爸不得不又自己掏腰包。 说来也奇怪，我哥那年春节前搬进去的，春节跟朋友打牌接了一个工程，他再转手卖给别人，一晚上打牌的时间，就赚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就跟开了挂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我哥懂得适可而止，现在他基本上是半休息状态下工作，玩的时候比干活时候多。 老爸没什么不良爱好，就喜欢下棋，看小说，还喜欢听曲儿。我的棋艺就是经常围观小舅舅跟老爸互杀学来的，不过没实践过，我一提下棋，人都跑光了。 老爸特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心中有个江湖梦。可惜因为生活，只得在书中快意恩仇。 可惜他要忙于生计，根本没时间停下来看小说，等他有空时，看一会儿，就累得睡着了，于是他的小说就被我跟我哥轮流欣赏，再偷偷放回去。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有一台放磁带的老式录音机（那个年代不算古董，算时尚），磁带基本上全是京剧、川剧之类的，要么就是什么《三百六十五个祝福》《好运来》……… 老爸平常没时间听，只有到过年的时候，老爸早早地把录音机放到最大声音，一边跟着调哼曲，一边写着对联，还有给爷爷奶奶及祖先亡人们包纸钱。（老爸走后，哥哥接替了他的工作）  老爸喜欢抽烟，喜欢吃肥肉。老爸和姑妈都有支气管炎，似乎是遗传的。抽烟对老爸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可老爸就好这口，老妈就骂，老爸只好背着老妈抽，但是被发现后后果很严重…… 老爸不光有支气管炎，还要三高，加上身体有些胖，更不适合吃肥肉。记得老爸那年来绵阳，我忙去市场杀了只鸡。鸡一摆上桌，老爸幽怨地看着我：“还不如给我炒盘回锅肉。”因为在家老妈不准他吃肥肉，满以为来女儿这里可以捞一嘴，结果却是一盘烧鸡。 为了补偿老爸，就带他出去吃中餐，当时给他点了份老爸没吃过的菜——烧白，老爸就喜欢吃回锅肉、夹沙肉、粉蒸肉、坨子肉这些。烧白他是第一次吃，外面的份量很少，老爸吃了余意未尽，有舍不得我们花钱，就没说。 回到家才说：“那个烧白挺好吃的，你能不能做给我吃。”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搜索怎么做烧白，可惜我这个厨房小白，照着教程做出来的烧白依然是不忍直视。 不过老爸还是面不改色的吃完了，我以为很合他胃口，结果后面丢了句话，“你下次还是去馆子里给我端吧！” 老爸还喜欢吃饼，县城里有很大买饼的，老爸每次路过都迈不开腿，可惜他兜里没钱。老妈为了避免他偷吃，所以基本上不让他带钱出门。 我每次回去都会给老爸带好吃的饼，比如上次拍的那个矮子馅饼，那个时候为了给老爸带饼，我整整排队两个多小时，还只能一个人买两盒。 回家后孩子想吃，我都没给她吃，说给爷爷带回去的，姐姐一直懂事听说给爷爷的，小爪子就收了回去，虽然眼睛一直盯着，我就承诺回来再去排队买给她吃，小家伙一下就高兴了。 爸爸走的头一天，他一个劲儿跟妈妈说：他想吃柳林河坝里卖的那个香掉牙的饼，老妈说：“吃吃吃，身体都这样了，还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结果第二天一早老爸就走了。老妈去买了好多香掉牙的饼子放在他灵前，“吃吧！这次让你吃过够。” 没有人会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老爸第二次发病并不严重，只是手发抖，还没到人事不醒的地步，头天还很不耐烦待在病房里，闹着要出院，结果第二天就走了。 他们都说，那可能是回光返照，不过庆幸的是，老爸没受什么病痛的折磨，走得轻轻松松。 现在，每次回家，路过埋葬老爸的那座山时，我都会抬头望着山上，默默地在心里说：“老爸，我回来了，我又给你带了好吃的饼……” 世人总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 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惆怅。可护父母安康，可入幼子学堂。 但这碎银几两，也让少年染上沧桑，别了爹娘，负了陪伴，惟剩凄凉。  文章作者|无根行客 图源网络侵删致歉 希望与你分享一千零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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