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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 : 诗歌: 午夜的早安 | 诗人专栏 | 诗生活网

 置身于宁静 2022-01-10

诗歌: 午夜的早安

◎阿毛



                        

容  器


……像蝴蝶那样的女孩
在油菜地里转着圈……
一圈又一圈,
像湖水的涟漪……

她蓝色的绸衣,和天空的蓝
一起,抚慰着
雨后积水的碎玻璃——

这些云朵掉在地上的
蓝眼睛收藏着
一个失常女孩的疯癫。

……这些水,不是雨
是泪的涟漪
和睡眠中破碎的容器。



唱  法


轻柔的晨光,和不轻易
看见的雨雾
隔着一阵风,两阵风,三阵风……
沐浴一棵树,两棵树,三棵树……
和树上数只婉转的尤物。
先是用目光,然后用手指,
我也加入这合唱。

它们唱的是:绿色的树上,结着金色的果子。
我唱的是:白色的纸上,长着黑色的钻石。



形  式


此刻,5月的树上,那么多的樱桃,
那么多的小嘴在唱:
爱啊,我在原地,你在哪里?

已经三次了,我收到同一个人
发的同一条短信:
露珠爱着夜晚,胜过玻璃爱着光线。

而我爱这样的早晨:
爱醒来的绣花枕头,和它的荷叶边;
爱天光奇怪的半透明,
和鸟声不厌其烦的隆重形式。

所以,我写诗,不是在纠正错音,
是用诗歌这种形式爱母语。



多么爱——与时光谋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世间所有的词。
以前,我用得最多的是形容词,
其次是动词。
那时候,我拥有星星
那样多的形容词和动词。
现在,我用得最多的是名词,
也只剩下名词。
昔日丰满的血肉之躯,
只剩下一张带血的皮,和一把嶙峋的骨头。

白天我写诗,是替不能再爱之人,
还原夜晚的盛宴:
是用骨中之磷,点燃星星和露珠;
晚上我写诗,是用滴血之皮,
替不能倒流的时光,
还原青春的天空和大地。
我多么爱啊,
所以用尽了剩下的名词,
也用尽了这血肉之躯。



故  园


出行不慎:
我在一个晚上遗失了
一个世纪的浆果,和两个世纪的爱情。
半颗心在上个世纪的风中,
半颗心在这个世纪的雨里。
这是事故,被时光之海
藏匿了黑匣子的事故。
祖国的山河依旧,
而爱人的衣衫破碎,绯红消失……
哦,那些黑着脸的时光,黑着脸的阴影。
狂风来不来,你都会悲鸣,
音乐来不来,你都会哀泣。
所以,我不阻止风,和音乐,
但要阻止眼泪掉入尘埃中……



午夜的早安


我的面前是一个蓝色的屏幕,
左边是一张粉红的脸。
哦,那是你的领域。
我在灰色之中:
灰色的杯中之物,
灰色的上衣,
灰色的眼神和笔,
纪念了一首诗,和它的气息:
在5月的某个午夜,在午夜的
某个咖啡厅。
它们的早安是哭泣:
眼睛和嘴唇的,头发和手指的;
你的,我的;
还有世界的。
在这里,
在一条轻音的河里,
沉溺……



更  多


云要爱大地,
就会变成雨落下来。
这个季节,我会更多地
爱自己。我是说
爱裙子们,
爱她们的天真和直接,
伤口和小脸。

因此,我会更多地写到雨。
写到雨,就会写到遗忘;
写到遗忘,就会写到爱;
写到爱,就会写到心疼:
心疼某个人,心疼她的名字和姓氏,
心疼相爱的往事。

所以,我这样在爱:
手指用键盘,眼睛用雨水,
灵魂用她自己。



所有的


所有的闪电和盛怒,
所有的飞鸟和折翅,……所有的远亲。
所有的愁眉,和杨柳,
所有的稻草人空空的水袖,
和兽类的低吼,……所有的近邻。
所有的白天盛大的合唱,
所有的夜晚无助的低语。
所有你的,和我的,
所有惊慌的雨水,……所有不安的睡眠。
所有的俊男和美妇,
所有的甜,和毒刺,
所有的爱,……和心死。

时光带走一批,又复制一批。



夜  晚


这个夜晚。

叶尖的露珠,和少女的两串眼泪
一只失眠的蚂蚁,和一个鲁莽的少年
碰落了它们。

风细细地吹。细细的月光
拥抱的树,和树下的人:
一群在舞蹈,一群在爱。

另一些夜晚的青灯黄卷,旧信断句
收录了这个夜晚的瞬间:

她那样晶莹的眼泪,和那些簇拥她
的细碎之声。



留  下


……留下。
悬挂陈艾和菖蒲的门楣留下。
草籽和果核留下。

留下那些沙,和漏下它的时间。
留下那片薄光,和你看不见的疼。

留下那个夜晚,它的唇和芳香,
它的豹子奔跑的力量和斑纹。

……乘这张大地的床还没腐烂,
我们在它蓝丝绒的被面下,

……爱,留下。
不说话。不让这些回忆有了裂纹。

留下这些裂纹。



蝴蝶梦


我见到的蝴蝶一直睡着。
她恍惚中的朦胧
是风中的两对翅膀,
是倦怠的优雅之力奏出的
相爱舞曲。

睡梦中这张好看的脸庞,
一些目光的枝叶围着这个核心生长。

你是对的。
剪下一些枝条,
以便清楚地看到这朵睡中的花。
它的中心是两只蝴蝶的梦床。
是我梦见过,又丢失了的眼神,
是又一次羽翼的轻颤。

我看见的不是蝴蝶,
是风的丝绸睡在身边。



完  人


一个人低着头,又轻又慢地走着。

一个谨慎的人,轻轻穿过花园的小径,
悄悄开着思想的小岔,
在末日偷偷爱上不认识的番红花。

眼里流出蓝宝石,
嘴里游出五彩鱼。
连棺钉都变成稀有的钻石。



诗  篇


猫抖着胡顺,眯着眼,
对着它看不见的空气,
轻唤一声——“喵”。
用舌头洗一把脸,
再轮番用左右前脚,弄乱身上柔软的毛,
再用舌头理顺它们,
然后若无其事地看一眼旁边的人。
这样一遍又一遍。

阳光懒懒地照着懒散的尘埃,
它懒懒地躲在午后的花丛下睡觉,
或抓蝴蝶玩儿。
即使这样,依然不能
省掉春天的黄昏和午夜,
省掉它对着窗外的哀泣,
省掉它的捕食和生育,伶牙和利爪。
一遍又一遍。

风死去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死去。
这样一遍又一遍。
雨打巴蕉,一遍又一遍。

清晨的一个梦成为傍晚恍惚的预感,
语言啄出的伤口成为一片玻璃的证词,
我们遇在一起。
一遍又一遍。

仿佛猫的九套动作,九条命:
欢笑,哭泣;爱,疼痛。



远  行


你和我都不能在原处,
在原处做天真的植物,
而只能像风一样,在路上。
任途中的石子,生硬,
虫鸣般尖锐。
任古老的列车和隧道
一同组成黑暗。
我们究竟走了多远?
可无论我们走多远,都是
在自己之中旅行;
无论我们在哪里,都是
用点点暖意慰藉心灵。
像一朵朵水花,跳跃在河床里,
永不结束它流淌的句子。



方  向


候鸟已经飞向了南方,
树掉光了叶子。
一只骄傲的黑鸟,
站在雪花飞舞的原野,
让它内心的声音
在一部《这么……远,那么近》
的彩色电影里说,
“做一只孤独的鸟的三个条件:
——飞得最高;
——不令其他的鸟烦扰;
——嘴向天上。”
而沉溺在低处的尘埃和羽毛,
一直迷惑:
“理想混淆了名字和方向,
却消融不了生命中
最坚硬的那部分……那部分雪。”



偏头疼


是一根针,一根血肉里的针,
一根骨头里的
针,令我醒来,
令我看到窗外的初雪。在武汉的二月,
我又吃下了一百粒黑色的药丸。
时至今日,几千粒黑色,几千粒由——
羌活、川芎、钩藤、细辛、麻黄、独活、
当归、桃仁、红花、地黄、白芍、防风、
白芷、鸡血藤、附片
——作成份,
由——药用炭、淀粉、单糖浆、虫白蜡
——作辅料
的黑色子弹,被我吞饮。
这是一个漫长的旅程:
由无数颗药丸去击中一根针。
这是一份无效的处方:
由春天出发
抵达四季的每一个月初的痛。
“气微香,味微苦。”
一次又一次,数不清的
黑色,和黑蚂蚁死于一根针,
一根血肉里的针,
一根骨头里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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