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 CMYK:50 100 100 29 《大辞海》绛 〔絳〕(jiàng)大红色。白居易《牡丹芳》诗:“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 《说文解字》释:绛,大赤也。可见“绛”是比“赤”更深,比“朱”更暗的红。绛以丝为偏旁,但与其说它是织物,不如说是织物的染料,即一种以绛草为原料提炼出的红色染料。 《尔雅》载:“绛,绛草也,出临贺郡,可以染。”唐代吕延济注:“纶组紫绛,四者皆海中草。”如此简短的信息,仅仅道出了绛草的出身、用途。分明一株遗世的小草,只是今人早已不识。 绛色的织物可文可武,文有东汉马融授课时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后人以“绛帐”喻名师传道;武则有以绛色为军服色,增强杀气的传统。大约“绛”是最富于感情的红色,在战场上,是猎猎飞扬的绛红袍;在花月间,是一曲婉转的点绛唇;到了小说家笔下,又是一株泣血的绛珠仙草。 秦汉之际,由于染色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植物染料制作和存储技术的提高,以及套染、媒染技术的进步,织物的色彩进一步丰富。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对纺织品的色彩名称有了更详尽的记载,共有三十余种之多。例如:红色调:红(赤白色)、纁(浅绛色)、绯(赤色)、绌(绛色)、绾(绛色)、绛(大赤)、綪(赤色)、缙(浅赤色)、絑(纯赤色)、纂([zuǎn],似组而赤) 《诗经》中记载茜草染成绛、赤等色,即是使用了媒染剂的结果。同一种染料,由于浸染次数的不同,也可产生深浅不同的色彩: 《尔雅·释器》:“一染谓之縓,再染谓之赪,三染谓之纁。”《周礼·考工记·钟氏》:“三入为纁,五入为緅,七入为缁。以再染黑为,緅是雀头色。又再染乃成缁矣,知缁本出緅。爵头紫赤色也。” 说的是加入了黏合剂丹秫(赤红色粟),通过多次浸染获得多种色彩的方法。縓[quàn],黄赤色;赪[chēnɡ],浅赤色;纁[xūn],绛色;緅[zōu],黑红色;缁,黑色。按照《说文解字》所释,“缁,帛黑色也”。(“纁”是浅绛色,由绛而逐渐加深,乃至最后成为“缁”,已经是纯黑色之中微有赤意。) 《浮生六记》 黄州赤壁在府城汉川门外,屹立江滨,截然如壁,石皆绛色故名焉。《水经》谓之赤鼻山。东坡游此作二赋,指为吴魏交兵处,则非也。壁下已成陆地。上有二赋亭。 《诗经》国风·郑风·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茹藘:茜草,可染绛色,指绛色围巾 《文心雕龙》 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然近附而远疏矣。夫青生于蓝,绛生于茜,虽逾本色,不能复化 现今一些文才出众的学人,专心致力于文章写作,大都忽略对汉代诗文的学习,而以宋代人的文章结集作为典范,虽也阅读了古今之作,但却亲附于近代的而疏远了古代的。青色是从蓝草中取得的,绛色是从茜草提炼的;青与绛这两种颜色,虽然超过了蓝草、茜草的本色,但再也不能变化为其他颜色 有关“绛珠仙草”的记载见于《红楼梦》第一回,作者借甄士隐之梦和一僧一道之口交代出。它的出现比后文《红楼梦曲》中提到的“世外仙姝”和“阆苑仙葩”都要早,所以是作者在林黛玉形象中融入“仙”意象的第一个明示。“绛珠草”,古书中从未明确记载过。它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草,何等形貌性状,生长何方等,只能通过古书中的其他记载来加以考察。 据《说文》解释:“绛,大赤也。”绛色即大红之色,绛珠草就应是生有大红色珍珠状果实的仙草。朱淡文认为“从其性状特征考察,绛珠仙草应即古代方士和诗人想像中的灵芝草,亦即古代神话中所记载的灵芝仙草”。那么,古书中描绘的灵芝又是什么样子呢?在古人的诗赋中,灵芝草被称为神木、灵草、不死药。《文选》卷一班固《西都赋》李善注:“神木灵草,谓不死药也。”据说服后可以长生不老,立地成仙。《文选》卷二张衡《西京赋》描绘了它的形态:“神木灵草,朱实离离。”薛琮注:“灵草,芝英,朱赤色。”灵芝草结满了红色小果,一串串垂挂于绿叶之间,正是“绛珠”的生动写照。 如果绛珠仙草真是灵芝的话,作者为何不直呼“灵芝”而要用“绛珠仙草”这个名字呢?这恐怕是出于艺术构思的需要。脂砚斋在甲戌本第一回页九“绛珠草”旁批云:“点红字。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由此看来,“绛珠”既可以谐音“降珠”,珠者泪也,隐喻黛玉以泪还债的经历以及黛玉爱哭的性格;同时更用一“绛”字,点明黛玉的泪都是以鲜血凝成,暗喻了其在“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情况下泪尽而逝的结局。 所以,“绛珠仙草”既关乎黛玉的精神气质和命运发展,又以一“仙”字暗喻了其原本为仙家瑞祥之物,可谓神来之笔。 “红”有很多代字,如丹、赤、茜、绯、朱、绛、赪,皆是也。但亦不能胡乱替换,须知各有所宜。比如“红颜”之薄命,不可以换为“丹颜”;“绛河”岂容改作“茜河”?盖汉字组联之方,其理微妙精奇,此所以为人类之奇文,民族之灵慧也。 至于“红楼”,似乎可以变换成文而不害义者,只有“朱楼”与“绛楼”。“赤楼”就不成话了,难听了,可笑了。“茜楼”“绯楼”,不可想象。 雪芹的书,“红楼”一词可以换为“朱楼”。然而,“朱门”“朱邸”却绝不可以改换为“红门”“红邸”。“丹门”“丹邸”也没听说过。 “红尘”从未变为“朱尘”。“红妆”更无法易为“朱妆”“丹妆”“赤妆”…… “红楼”可易为“朱楼”,雪芹笔下已有三例:“红粉朱楼春色阑”,一例也。“簾卷朱楼罢晚妆”,二例也。“昨夜朱楼梦”,三例也。 至于“绛楼”,就是康熙太子的“绛楼十二不飞尘”之句。 绛色,实际是红深而透紫的颜色,“万紫千红”“姹紫嫣红”是泛言对举、不必细分之词。紫者,红中夹黑而发暗之色也。是以“紫楼”亦无此语可入得诗词。 奇怪的是,“绛楼”却又可以用得。 “绛”有仙家气味,又显得庄严厚重多了些。是以“绛楼十二”,是指仙境神居而言——太子那一联原是“蓬海三千皆种玉,绛楼十二不飞尘”,咏雪景而以仙岛绛阙为喻,是其本义,与“红楼”不同。 但我以为,太子胤礽的诗,雪芹见过,“绛楼十二不飞尘”,启发了他写“幻境”的“飞尘不到”,也正是仙居;此仙居又是女儿之所专,别无夹杂,遂又与“红楼”之本义(美人所居)可以联通了。 诗曰: 绛楼十二绛河槎, 绛袖垂栏烛照花。 谁把红楼译朱邸? 将男混女乱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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