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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20回，讲了生命寻求归属和尊重的故事。在上回中，我们谈到了生命不同层次的需求，分析了袭人为生存和安全感的挣扎奋斗。其实，终其一生，人是否真能获得真正的安全感？ 答案是：不容易。红楼梦里的人物，且别说丫鬟奴仆，即便主子老爷，在书中描绘的末世中，又何尝能得到安全的保障，都不过随风飘摇的一片落叶罢了。但人要活下去，总不得不给自己创造虚幻的安全感，总要假定立足的这块土地是稳固的，绝不会随时沉落。 这样，人的一切行为、努力才有意义。人在感觉到安全之后，便还会有更高的追求，比如，寻求归属和尊重。而个体又怎样才能得到环境和他人的尊重？ 本回中首先登场的人物是李嬷嬷。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棍，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你起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李嬷嬷做过宝玉的奶妈，作为老家人熬到了一定年头，根据贾府不成文的规定，是受到格外礼遇的，在一些礼节上比年轻主子们还更受敬重。作为世家大族，这是贾府尊重礼数，人性化的一面。毕竟，奴仆也是人，低声下气、做牛做马熬了大半辈子，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活，精神上获得一些尊重合乎情理。 但怎样维持和善用这份尊重主要取决于个人素质。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尊重的来源有几种，一种来自地位权势，当人身处高位，可以决定他人命运时，一般人都必然敬畏有加。即便内心不服，多数人还是会维持表面的尊重；一种来自对所属群体的贡献，当你承担某些职能，发挥一定作用时也通常能获得相应尊重。如果你个人的作用具有难以替代性，所获尊重往往就更高；第三种则来自伦理、道义上的尊重，比如尊老敬贤。这种尊重更加取决于他人内心的自觉，同时也更取决于你自我形象的维护。当你为老不尊，当你行为恶劣，别人就会收回这份尊重。 李嬷嬷可以说是宝玉屋里的前任高管，也曾风光一时，正如她自己所言，凭借她的“专业技能”，被选中把宝玉“奶了这么大”，又因为专业资历而一度成为宝玉屋内的行政管理“领导”，对小丫鬟们可以“生杀予夺”。正因如此，袭人一直被她视为不过几两银子买来的小丫头，是自己抬举起来的，应一辈子对她感恩戴德、毕恭毕敬。 但她显然没有接受，世界归根结底是年轻人的，职场是必然需要更替的。当她的“专业”已经褪色，毫无价值，加上年事已高，总要退出职场，会有一些新的管理者崛起。作为一个退休老员工，她能够获得的，是别人道义上的尊重。此时的她，理应要适应新的环境和角色的转变，不能再对现有的运作横加干涉，最重要的是，要重新学会和其他人的相处。 作为一个教育程度不高又不善于在生活中学习的老嬷嬷，她很难有这样的智慧，看不惯新人，时时骂骂咧咧，她要把毕生受到的委屈、侮辱施加到别人头上。而袭人，因为在宝玉身边地位的迅速上升，成为她头号攻击目标。 当然，她无理取闹得越多，骂得越痛快，她多年积累的资源、人脉、尊重也就消耗得越快，成为一个到处讨人嫌的“老货”了。凤姐一阵风似地把她撮走，还算保全了她最后的颜面。当然，类似这样的老婆子，生活中非常多，他们也不是什么恶人，但在某些特定场合下，她们也给别人造成恶毒的伤害。 因此袭人感到伤心委屈，哭了好几回。当她一步步稳固了在宝玉屋内头号大丫鬟的地位，并建立了和宝玉的特殊关系，势必被其他人侧目。李嬷嬷只不过表现得最为露骨，压力的来源并不止这一处。我们看到，晴雯在本回中也表现得愤懑易怒，并直接将一些气话指向了袭人、麝月。 晴雯本来和袭人是处在同等地位的，从书中的线索我们可以推论，老太太最初属意的宝玉的屋里人，应该是模样俊俏、心灵手巧的晴雯。但因为晴雯的性格较直接，火爆，不善于心机，显然被袭人压了一头。晴雯的天性决定了她不屑于采用手段去竞争，但她内心还是明白的，难免会五味杂陈。因此，她也经常对袭人说出一些带火药味的话。 袭人从精神上并不轻松，如她自己说：尽着这么闹，可叫人怎么过呢？但袭人采取的应对策略很有章法。对李嬷嬷，她忍气吞声，避其锋芒，尽量息事宁人。 宝玉为袭人留的酥酪，李嬷嬷吃了个一干二净，宝玉正想发作，袭人急忙转移了他注意力，以免又发生一场大风波。李嬷嬷骂得如此难听，袭人也只是分辩，哭泣。自然大家都会站在同情她的立场，黛玉都忍不住为此鸣不平。 袭人把主要工作重心放在宝玉身上，她很清楚，只要获得宝玉支持，李嬷嬷再怎么闹，也改变不了实质的局面。 当然，袭人也绝不会图一时之快，与李嬷嬷正面硬碰。因为这些老奶妈在贾府具有特殊地位，是能够直接和老太太，太太对上话的，而袭人在高层没有这样的根基，一旦闹得不可收拾了，那她所有的努力和布局都可能被瞬间打破。 在内部管理方面，袭人一方面维持好与晴雯的关系，笼络联合，避免矛盾公开和激化，另一方面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以防不测事态。她选中的理想人选是麝月。当袭人生病，晴雯、秋纹等人寻热闹，跑外面玩去了，麝月尽职担负起了守屋子的责任。以至于宝玉都评论他公然又是一个袭人。麝月的为人处事，和袭人一脉相承，都是秉持以柔克刚的风格，同时也和宝玉相处得很亲密。 当宝玉替麝月篦头，两人在镜内相视而笑，恰好被晴雯跑进来看见，不由又蹦出一句酸溜溜的讽刺：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后面更冒了一句：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这些话自有深意，明说麝月，暗指袭人。晴雯自然已知道宝玉袭人之间那点事，虽然她因为善良的本质以及对宝玉的情感还有对袭人的共事情谊，不会用小动作去打击对手，但内心还是很不舒服的，时有流露。 但透过这些细节我们可以发现，袭人推出的这位代理人，已成为了和晴雯平起平坐的伙伴和对手。换言之，袭人不动声色进行了一次降维攻击，把晴雯降到了与麝月接近的层次。这自然有助于分散晴雯的火力。 笔者在之前的一些赏析文章中，都偏向于探析人物的精神特质，也一直认同宝玉对红楼女性的立场，以欣赏同情为主。在这里的分析中，却似乎把她们描写得各怀心机，勾心斗角。对此，笔者以为，勾心斗角这部分也来源于真实生活。有人的地方便有政治，在一定环境中，每个人都往往各有盘算，并不免发生竞争，采用各种策略。在一个不公平的生活环境中，更容易助长某些阴暗心理和不公平的手段。因此，对这部分我们同样需要去了解。而这并不妨碍她们本质的善良与可爱。 从另一个角度看，袭人麝月等人能够赢得尊重与认同，与她们的勤勉克己、尽心尽责有密切关系。我们现在的许多人，喜欢关注宫斗式的各种权谋，但在真实的生活中，要赢得尊重，在团体中能担负的职责、所拥有的能力、可靠的人品仍然是基础。没有这些基础而只热衷阴谋诡计，是不可能获得持续成功的。 本回中另外两个无法在环境中获得尊重的人物是贾环和赵姨娘。这几个人同样很值得探讨。篇幅关系，留待以后分析。 总体而言，在不平等的社会，红楼梦中的丫鬟们是身份低微、身不由己的，多数人的命运是令人痛心的悲剧。写到这个群体，为红楼梦中的薄命丫鬟们一叹。 （临江仙） 芳草飘蓬春色晚，秋千院落黄昏。微如飞絮緲无痕。 去时犹豆蔻，归日化孤魂。 园外欢笑园里泪，月光残照朱门。落花解意会怜人。 杜鹃啼血尽，难换自由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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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新用户78239516 > 《红楼梦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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