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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安徽民工在上海浦东的爱恨情仇

 昵称54242610 2022-01-11

不久前,笔者写过一篇题为“警惕外出务工人员成为重婚罪高发人群”的文章, 在一些媒体平台上引起不少读者的关注。

根据近年统计数据,劳务输出大省重婚罪的发生率相对偏高。这从一个侧面证明,劳务输出和人口流动既增加了婚配的机会,也给婚姻带来了不稳定因素。

“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是坊间对生活作风不检点的已婚人士的调侃。而在河南、安徽等劳务输出大省,一些外出务工人员“家外有家”的现象十分突出。

一些已婚的外出务工人员,告别了老家乡村的“熟人社会”,进入到大都市的“陌生人社会”。大都市的五光十色,自身经济状况的艰难窘迫,还有背井离乡的空虚寂寞,让他们身心疲惫、心态失衡,其中的一些人放松了自我约束和对配偶的忠诚,渴望偷食禁果寻求刺激,以此缓解工作和经济的压力。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群体的文化程度普遍偏低,道德素养相对欠缺,法律意识十分淡薄,屡屡突破道德和法律的底线而不以为耻,由此引发的诸多伦理和感情的纠葛,给未来的人生埋下了祸根。不仅可能突破重婚罪等法律红线,个别走极端的当事人甚至一时冲动,在异乡的大都市制造出惊天血案。

本文将要讲述的,就是16年前发生在上海浦东新区的一个令人痛心的故事。

背井离乡,

他来到浦东

笔者身居安徽省芜湖市,最初感觉浦东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中央作出开发浦东的战略决策之后,安徽省提出了“开发皖江呼应浦东”的口号,芜湖作为皖江最大的城市,决定要把青弋江以南的芜湖主城区,打造成“芜湖的浦东”。

当年,芜湖城南的主政者多次去浦东参观考察,我曾陪同做过采访。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对浦东最深的印象,好像只停留在陆家嘴的那些摩天大楼的高端、大气、上档次。

几年前,朋友介绍了一个创作意向,一位在上海浦东“发迹”的安徽老乡打算出版个人传记,我应邀曾去浦东小住过几日。因为出行有人安排,我对周边方位并不十分清楚,但总体感觉浦东好大,是一片开发开放的热土。

撰写本文的时候,我特意查了一下浦东新区的数据,得知其总面积是1210平方公里。而芜湖中心城区镜湖区的面积是121平方公里,浦东新区的面积是镜湖区的10倍。

浦东新区目前常住人口是568万,是镜湖区人口的12倍——貌似广阔的浦东新区,人口密度比三四线城市的中心城区要高。

2020年,浦东新区的GDP已经超过1.3万亿元,而安徽的省会合肥,2020年的GDP刚刚突破1万亿元。

从这些数据中,可以窥见号称安徽“双核城市”的合肥和芜湖,在综合实力上与浦东新区的差距。更不必说安徽那些欠发达地区,比如位于安徽西部大别山区的金寨县。

金寨县是与湖北红安县齐名的将军县,诞生过洪学智等著名将军。该县也是中国第一所希望小学的诞生地,上个世纪90年代,我曾去金寨采访还在上小学的苏明娟,她就是那位为“希望工程”代言的大眼睛小女孩。

第一所希望小学在金寨县诞生,与当地经济落户不无关系。由于地处大别山区,自然条件等诸多因素的局限,使金寨县多年来一直是全国闻名的贫困县。直到2020年,这个县才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

尽管实现了全面脱贫,金寨县的经济实力依然薄弱,2020年的GDP在安徽59个县中排名46位。比较2020年的GDP,浦东新区是金寨县的50倍。

笔者罗里吧嗦、貌似离题千里地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因为本故事的主人公来自安徽,他是1978年出生于金寨县的农民,他的名字叫王鹏。

万圣夜里,

他提刀出门

长桥村是本案发生地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王鹏背井离乡外出务工。那时候老家的生活很苦,劳务输出是农民增收的重要出路。2002年前后,王鹏来到了上海,由于只有小学文化,没有一技之长,他在浦东新区一家塑料厂从事保安等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

因为经济窘迫,他在相对偏远的浦东六团地区,租了一间破旧的私房作为栖身之所。

六团这个地名与古时候这一带是沿海著名的产盐区有关,这里往东10多公里就是长江入海口,古时候当地人在此埋灶煮盐,形成了名为下沙的盐场,灶也就成为盐场最小的生产单位。到了元代,为了适应生产规模的扩大,盐场将两三个灶组成一个团,这就是所谓的“并灶为团”,整个下沙盐场最繁盛的时候,有九个团之多。

如今,下沙盐场早已不复存在,但在浦东的东南部,下沙以及带“团”和“灶”的地名保留至今,其中的六团后来先后演变成六团乡、六团公社、六团镇乃至现在的六团社区。

王鹏暂住这里的时候,东边的浦东国际机场刚刚通航一两年,西边的迪士尼乐园还没有立项,这一带的乡土气息比较浓厚,走出家门是大片的农田。

24岁的时候,他在打工的地方结识了比自己小6岁的河南打工妹罗某。18岁的罗某,相貌姣好,让王鹏一见倾心。不久,两人像小夫妻一样开始同居,并在2004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尽管有了女儿,王鹏和罗某始终没有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后来他们把女儿送回老家由老人照看,两人继续着“二人世界”的生活。

但“二人世界”并不平静。王鹏收入不高,有时还在外惹是生非,这引起罗某的不满;王鹏则不满罗某经常去外面玩,两人为此经常争吵。2006年,王鹏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位比自己小两岁的老乡汪某。老乡见老乡,两人一度走得很近。有一次,王鹏与人打架,跑到汪某租住的地方避风头,罗某便跑到汪某家来找王鹏,就这样,罗某与汪某有了接触。

据汪某后来向警方证实,他认识罗某没几天,两人就瞒着王鹏偷偷好上了。

这对“暗度陈仓”的男女以为王鹏完全不知情,其实王鹏从蛛丝马迹中有所察觉。

2006年10月31日的晚上,这是一个万圣节的前夜。本来告诉罗某自己上夜班的王鹏,特意向单位请了假,晚上10点多钟提前下班回了家,看到家里空无一人。

王鹏并没有太意外,他骑了一辆自行车,直奔汪某家,去的时候,从家里拿了一把菜刀。

踹开房门,

他失去理智

汪某的暂住的农家私房

汪某的家也在六团地区,当时那里属于六团镇下辖的长桥行政村。汪某租住的是一间坐南朝北的破旧平房,这是他2006年2月从房东潘氏那里租借的,当时汪某的妻子已经有孕在身。三个月以后,妻子回老家生孩子,汪某便独自一人在这里居住。王鹏因为来这里避过风头,所以熟门熟路。

来到汪某家门前,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王鹏看到汪某家的灯依然亮着,就停下自行车敲门喊汪某的名字,但屋内无人应声。他便点了支烟,悄悄绕到屋后,踩着地上的砖头透过后窗往卧室窥探,就见床边有一双运动鞋,正是罗某平时穿的。

王鹏扔下手上的烟蒂,手持菜刀快速跑回到门前,一脚踹开大门,直接冲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就看到汪某和罗某光溜溜地躺在床上,正羞愧惊恐地看着他。

眼前的场景,让王鹏集聚已久的愤怒瞬间爆发,他挥刀先向罗某砍去,砍了十余刀,见她没了反应。又挥刀砍向汪某。期间菜刀的刀柄脱落,王鹏又在屋内找来汪某家的一把菜刀继续向汪某身上连砍数刀,然后扔下菜刀,出门骑上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王鹏逃走后,伤痕累累的汪某忍着剧痛拨打了报警电话,警方迅速赶到了现场。

经法医鉴定,罗某因失血过多死亡,汪某则被120送往医院抢救,最终脱离了危险。

据汪某本人事后陈述,2006年10月31日下午3点多钟,他约罗某来家里幽会,当时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会是一次致命的幽会。

据了解,汪某后来接到了办案部门的验伤通知单,但他拒绝接受伤势鉴定和伤残鉴定,也没有保留就医记录和病历。他向警方表示,不希望影响自己的婚姻家庭。

据悉,伤愈后的汪某回了安徽老家。

汪某是这起血案的被害人之一,他向警方指认了王鹏。警方从王鹏住处的洗漱用品和汪某家后窗下的烟蒂中,提取了王鹏的DNA。随后,警方开始对王鹏进行了全力搜捕。

通过走访和技术侦查,上海警方查明王鹏在案发后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南京,接着在南京乘长途汽车去了河南,此后便失去了行踪。在以后的十几年里,警方没有发现王鹏与其关系人有任何联系,他仿佛就此人间蒸发。

DNA比对,

他原形毕露

落网当晚在派出所接受讯问

时间来到了2019年,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去差不多13个年头。这年6月,浦东警方在对陈年积案进行梳理和新一轮情报研判的过程中,终于有了重大突破。他们发现当年六团地区杀人案现场提取到的嫌犯DNA数据,与2017年武汉一起案件中被查处者的DNA信息高度吻合。

武汉的这名被查处者叫杨冬生,2017年10月12日晚10时许,他因介绍其女友王某等四人进行卖淫嫖娼活动,被处以行政拘留5日;期间,他被警方采集了血样,其DNA信息因此进入了全国联网的数据库。

浦东警方由此推测,在武汉被采集血样的“杨冬生”很可能就是王鹏。而网上预警系统显示,可能冒名“杨冬生”的王鹏正在武汉西郊的蔡甸区一带活动。

浦东警方立刻赶往武汉蔡甸区进行抓捕。初到武汉,上海警方并没有锁定王鹏的具体住所,在武汉蔡甸公安分局的配合下,办案民警结合日常的“一标三实”工作展开了秘密调查。

所谓一标三实,是指标准地址、实有人口、实有房屋、实有单位这四项基础信息的采集录入工作,它是推动公安工作信息化建设的重要举措。

经过连续多日的明察暗访,蔡甸公安分局奓山派出所掌握到一条重要线索,有群众反映在奓山街人民国际汽车城一足浴会所内,有一姓杨的男子极有可能是警方要找的人。

警方通过秘密走访发现,这名杨姓男子是足浴会所的大堂经理,此人发际线后移,身材发福,外表上看是一位中年油腻大叔,与王鹏当年户籍照上的清瘦相貌差别很大,但警方还是初步判断,此人极有可能正是逃犯王鹏。

6月11日晚7点多钟,武汉和上海警方联手在足浴会所将王鹏抓获。

在抓捕现场,王鹏与来自上海的警察有这样几句对话——

“我们是上海的,找你什么事你心里知道吧?”

“知道。”

“那你大致讲一下。”

“六团的?”

“没错,然后呢?”

“就是杀人。”

“杀了谁?”

“我女朋友。”

“当时怎么杀的?”

“砍的吧。”

“拿什么砍的?”

“菜刀。”

……

王鹏随即被带往奓山派出所接受讯问,并于当晚被刑事拘留。两天后,警方在他的住所扣押了两张印有王鹏照片的假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分别是杨冬生和秦自豪。

王鹏的现任女友王某向警方证实,她和“杨冬生”恋爱4年,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名叫王鹏。

安徽“香屋宁”,

能够变身新上海人吗

王鹏逃亡十年外貌变化很大

2019年12月27日,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指控被告人王鹏犯故意杀人罪,向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上海一中院于2020年6月4日公开开庭进行了审理。

由于案情重大,且王鹏可能因为经济原因没有聘请辩护律师,上海市法律援助中心指派一名专职律师为其辩护。

上海一中院审理后认为,被告人王鹏持菜刀连续砍击被害人罗某头面部、颈部、腹部等处多刀、被害人汪某身体数刀,致一死一伤,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被告人王鹏的作案手段残忍,作案后果严重,依法应予严惩;但鉴于其到案后认罪态度较好,具有坦白情节;本案系因婚恋纠纷矛盾激化而引发,被害人罗某、汪某在本案的起因上具有过错,决定对王从轻处罚。据此,对被告人王鹏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王鹏认为一审判决过重,向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了上诉。为其辩护的法律援助律师也认为,本案因婚姻恋爱矛盾激化导致,被害人在案件起因上具有一定过错,且王鹏系初犯、偶犯,请求二审法院对王从轻处罚。

上海市高院审理后认为,一审认定王鹏故意杀人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正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于2020年11月18日作出了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终审裁定。

王鹏今年44岁,目前已被羁押超过两年。根据法律规定,如果他在狱中表现良好,他的无期徒刑可能已被减为有期徒刑。今后,他还有可能再获减刑。

但无论怎么减,王鹏的刑期一般不会少于13年。这样算起来,等他出狱的时候已经年近六旬。他人生的黄金岁月,注定是在逃亡和牢狱中度过。

王鹏和罗某在2004年生的女儿今年已经18岁了。这孩子在两岁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她真的命苦!上苍派给她如此造孽的一对父母!

读完这个故事,有朋友可能对王鹏还心存同情,可我却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王鹏当年因为女友移情别恋狠下杀手,后来他在逃亡中却介绍自己的现任女友从事卖淫。如果说前女友罗某的行为的确毁三观,但王鹏本人的所作所为显然也大大突破了法律和道德的红线。

当然,王鹏之流可能只是极个别的少数,并不能代表浦东新区外来务工人员的主流。

据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外省市来浦东新区的常住人口近242万,占浦东新区总人口的四成以上。这中间,安徽、河南等劳务输出大省的务工人员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他们是生活在浦东新区最基层的劳动群体。

我在一则史料中了解到,在浦东的先民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事盐业生产的移民,他们有的是从临近的西部地区招募来的饥民,有的是因为战乱和天灾逃荒到这里的难民,还有的就是罪犯和流民。几百年来,这些人在这里繁衍生息,逐渐成为浦东的主人。但在浦西的上海人眼里,他们很长一个时期可能还都是“香屋宁”(乡下人)。

不过,如今的浦东新区已经日新月异,在其原住民的眼里,像王鹏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恐怕才是真正的“香屋宁”。

这些新一代的浦东“香屋宁”能够逆袭成为新上海人吗?

王鹏的故事及其背后透露出的现实问题告诉我们,任重道远。

王鹏在上海浦东新区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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