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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纸上的理想国

 方待夜半听君语 2022-01-11

陛下,只要你做一个手势,

就会筑起一座美轮美奂、独一无二的城市,

然而我得去收集那些为让位于她而消失了的城市的灰烬,

那些城市既不可能重建,也不会被人记起。

只有当你辨认出任何宝石都无法补偿的不幸的废墟时,

你才会准确计算出最后的金刚石该有多少重量,

才不会在开始时估计失误。

——伊塔洛·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1572年的米兰,最上方为斯福尔扎城堡

今天,我们依旧谈米兰。

斯福尔扎城堡Castello Sforzesco,到米兰的人经常来参观,但可能并不会留下太深印象。这个城堡因长期居住其中并统治米兰城的斯福尔扎家族而得名。作为欧洲最大的城堡之一,它既是米兰这座城市的重要象征,也是米兰历史的重要见证。

虽然因为米兰Duomo的存在,古堡并不是米兰城的中心,却一直因为它显赫的地位和重要的城防和交通枢纽作用作为城市的一个重要节点,位于米兰城市的西北角。

以斯福尔扎城堡为起点看米兰

天才的庇护所

塔楼的装饰带着明显的穆德哈尔风格

一个伊斯兰式的中庭

在古堡庭院里即兴跳舞的游客

古堡建筑中的伊斯兰风格或许源自卢多维科·斯福尔扎(Ludovico Sforza)。他于1449年夺取米兰公国的政权,并自命为米兰公爵。由于肤色与发色都偏黑,卢多维科自幼便被称作摩尔人。(摩尔人是非洲西部的柏柏尔人(Berber)和阿拉伯人所生的伊斯兰教徒,八世纪征服西班牙,并在西班牙建立王朝近八百年。)

卢多维科·斯福尔扎(Ludovico Sforza)

卢多维科与美第奇家族一样,仁慈慷慨的资助艺术家和学者。1482年春夏交替之际,达·芬奇来到米兰任宫廷画师,创作了大量杰作。那幅著名的《抱银鼠的女子》正是以卢多维科的情妇切奇利娅·加莱拉尼(Cecilia Galerani)原型所做。还有人研究认为,《蒙娜丽莎》画的是卢多维科的女儿。

《抱银鼠的女子》

圣玛利亚感恩教堂(convento di Santa Maria delle Grazie)内的湿壁画《最后的晚餐》也作于这一时期。

可惜斯福尔扎家族的命运并不长久,1499年,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联合威尼斯共同入侵米兰,卢多维科随后被驱赶出米兰,1508年在洛什城堡的监狱中去世。米兰公爵爵位由路易十二继承。尽管几年后,卢多维科的儿子曾短暂的夺回过米兰的统治权,但由于没有正统的继承人,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统治权落入他人手中。

未建成的梦想

在卢多维科死后三百年,斯福尔扎城堡又一次有机会成为米兰城甚至是整个意大利的中心。

随着反法同盟的节节落败,米兰落入拿破仑的统治之中。米兰深得拿破仑的喜爱,把它作为了自己治下的意大利王国的首都。

一个志得意满的君主,希望对自己治下的首都城市,进行按照自己意志的大刀阔斧的改建,来弘扬自己的名。这种桥段在历史上已经屡见不鲜了。从这时的米兰,再到后来的柏林、北京,以及更多的新王朝的都城......

此时的拿破仑,可以说是半个凯撒加上半个查士丁尼,横扫六合,定立法度。无疑,他是新古典主义的最佳代言人。18世纪欧洲的旧势力王权已被扫进垃圾堆。在拿破仑眼中,新的米兰城,要摒弃旧时代的陈腐气息和格局,新的米兰城,是一个新的世界秩序下,散发着欧洲民主气息的理想主义的新城市。

向古罗马艺术传统致敬,从未如此容易。

Foro Bonaparte设计稿

所以拿破仑下令扫荡拆除了斯福扎古堡周围的所有建筑,希望在这里取代米兰Duomo建立米兰城的新的市中心,建一个可以媲美鼎盛罗马帝国的标志,壮美的罗马广场(Foro Romano)的新广场,一个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广场:Foro Bonaparte(波拿巴广场)。

不可一世的君王为了书写自己的丰功伟绩,需要用宏伟的建筑来记录,而宏伟,往往是超大的尺度和惊人的规模。

Foro Bonaparte的构想效果图

他的城建野望是以城堡为中心,在周围建立一系列的纪念碑式建筑与公共设施,包括博物馆、会议厅、剧院、公共浴场、以及穿插在其间数不清的多立克廊柱,这是拿破仑古罗马气概的例证。

当建筑师Giovanni Antonio Antolini拿出这个直径超过600米的广场以及周边建筑的整体设计稿时,立刻得到了拿破仑的喜爱。建筑师希望用这样激烈的充满理想色彩和中世纪城市难以见到的几何完型的设计,去代表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在这个时代,广场和城市不是代表着贵族阶层的古典审美,而是符合着中产阶级的对新的城市下民主交流和社会秩序的需求。

然而随着政治环境的波动, 这个宏大的建设项目也最终仅仅停留在了纸面之上。

最后唯一建成的,是位于如今森皮奥内公园里的市政竞技场(Arena Civica)。这座仿古罗马式的球场,在1910年5月见证了意大利国家队的第一场国际比赛,对阵的恰好是法国,主场作战的意大利在这里以6-2获胜。

今天漫步在米兰城,如果寻找Foro Bonaparte, 却有这个地名 。那是一条在斯福扎古堡周边马蹄形街区的外沿环路, 行道树高大参天,地上是古旧的条石, 开过时汽车会发出个蹦个蹦的声音,颇有几分森严气象。 但是它绝对不是什么能媲美罗马广场的地方,它也根本不是一个广场。只是一条路。一个在自己最膨胀的时候希望给自己丰功伟绩刻书立传的君主,用他自己名字命名的广场,最终就像他自己麾下的法兰西帝国一样,如同泡泡,炸了以后只留下了一点尚且能称之为痕迹的东西。意大利人诚实而又戏谑的还把这个名字保留了下来,让人还能漫步在这条街道的时候,还能怀想起一个皇帝未建成的理想。

被讽刺的和平

穿过斯福尔扎城堡,外面就是森皮奥内公园。超过池塘和草坪,远远地就能看到矗立着的“和平之门”(Arco della Pace)——米兰的凯旋门。

森皮奥内公园

和平门起建于1806年,初是为纪念拿破仑喜爱的养子欧仁亲王新婚、以及法兰西军队在耶拿战役中的大捷而建。滑铁卢之后,欧洲传统王室力量在维也纳会议上反攻倒算,米兰人民顺应时势,在和平门上刻上大量浮雕画,描绘欧洲联军挫败科西嘉狼子野心。

浮雕描绘的正是试图抹去拿破仑痕迹的维也纳会议

维也纳会议是提前了一个世纪的巴黎和会:蛋糕的分法看似完美无缺,但即使是当时的“欧洲马车夫”—维也纳会议的操盘手梅特涅,也没料到其后几十年的风云变化。

1859年,复辟的波旁王朝在法国早已匆匆走完过场,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三世成为意大利统一运动的得力帮手,将梅特涅的祖国奥地利赶出米兰。拿破仑三世与未来的意大利国王埃马努埃莱一起进城,和平门又披上新衣,感恩解放者的光荣军队为意大利独立助力。

画家乔治·贝罗尼笔下的和平门

或许这就是历史的吊诡之外,这座米兰新古典风格的地标,就像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欢迎两代拿破仑的铭文,与歌颂反法联军的浮雕,都是这座城门多彩经历的一部分。

以“和平之门”为起点的森皮奥内林荫道

滑铁卢之后,拿破仑流落厄尔巴岛。这座意大利的第三大岛,位于托斯卡纳海岸和科西嘉中间,是未竟梦想与家族起点之间的缓冲站。厄尔巴岛到科西嘉岛的区区一百公里,自然阻挡不住盖世英雄的再起决心。然而毕竟已是强弩之末,滑铁卢的再次失败,终于彻底结束了拿破仑的戎马生涯。

圣赫勒拿,一个无比遥远的小岛,成为拿破仑的归宿。不知他后来是否还想起属于他的米兰的荣耀和他未竟的建设计划。

应该有,因为,没有人不爱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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