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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机铃响了，吁口长气站起身来，上海到北京，行走于中国最多姿多彩的双城，蓦得想起了这个著名的开头。飞机迅急昂首冲入云间，开始平稳航行。我拿出《挪威的森林》，打开顶灯慢慢地翻起来。每一个段落都非常熟悉。多年前是在回家的火车上第一次看这本书，那时的激动心情记忆犹新。之后又重看过不少次，并着魔似地搜罗村上的作品。后来，仿佛走到目的地的旅人似的，自然而然地停下对这位作家的追逐，再难有波澜汹涌。在每一个年龄阶段都有非常喜欢的作者，博尔赫斯、王小波、茨威格、卡尔维诺、知堂、冯象、黄裳，迷的时候别的什么都不入眼，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像一段一段的旅途，之间的空隙好像驿站，走累了的人在此休息，再上路时已经是其他的路了。年少时看闲书，是一种很大的乐趣。现在也许是越来越功利，越来越少看闲书。爱情小说不看，抒情散文不看。长的文章不看，啰嗦的文章不看，风景描写超过两行一律跳过，逻辑辩论都是扯淡。这几年也几乎没正经看过书。年龄越大，性情越急躁，不能静下心来。生活的诸般选择，读书的位置逐渐下移。如今似乎只有在飞机上，塞在经济舱座位里不能动弹，才心甘情愿把头埋进书里。飞机像空中监狱，却成了我的最佳阅览室。不再被村上春树吸引，《挪威的森林》也成了记忆中的事，这次偶然的因缘将它带在身边，在更靠近天堂的地方重又一页页仔细翻看。熟悉的还是那么熟悉，让我想起看第一遍的时候，也是在令人恍惚的单调旅程中深切感受到青春的残酷和人生的多苦。但毕竟不一样了，多年来总想把文学化的人生转变为现实化的人生，这不一定是成功的尝试，但也还不错。人生的文学化如同痴人的美梦，有时候做一做感觉不错，做多了就有幻灭感。如果能忍受生命的苍白的话，当然是少做为妙。忍无可忍时，还是做梦的好。年光逝水，留下的记忆竟少得可怜。到底还是太苍白了，我想。或许仔细想想能记起多一些的欢乐，但对欢乐的搜寻毕竟是耗费精力的事，不如等待悲哀不期而至来得自然、来得放松。于是就放心地沉浸在可以控制的伤感中，作为休息的一种方式，值得玩味。人总有两个旅程要走，灵魂为了不苍白跋涉，肉体为了不贫穷挣扎。偶尔有些走运的家伙，他们的灵肉可以合在一起走，这个很可羡慕。更多的是只能顾及身体，委屈了灵魂，或者两无所获。能有机会静下来看喜欢的小说，对灵魂来说实在是物美价廉的慰藉。这次看完《挪威的森林》，估计在以后很长时间里不会再看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前行的道路上值得惊讶的景色越来越少，挑剔的灵魂之旅尤其如此。有时想，假若能够忘记多好，可以把喜爱的作家再看一次，必定又是废寝忘食，沉迷其中。看完可以忘掉，从头再来一遍。太阳每日照常升起，而每个日出都是新鲜的，天天像初恋，多美好。假如能患间歇性失忆症，那就太完美了。可惜失忆症这种东西，只是编剧们的浪漫专利，发生不到我等头上。往昔，值得回顾，但毕竟太奢侈，再好的窗景也应该飞速掠过，消失在身后。夕阳沉落，铁翼将穿过彩霞，在黄昏晚晖中抵达天子之城，灰色的城市。旅程本身虽然枯燥漫长，终点也不再新鲜，但还是不虚此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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