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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著名作家 路遥 路遥 （接信，读）“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急忙拆开信封，看着看着禁不住激动得两手发抖，然后兴奋地挥舞着信笺朝厨房喊道）哈哈！要开我的作品研讨会了……程远，程远，中国文联出版公司、《花城》杂志社、《小说评论》编辑部三家要在北京联合举办《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作品研讨会，叫我明天就去北京！ 
话剧《路遥》剧照 〔厨房里，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咚咚声似乎要压过路遥的声音。 路遥 （不知向谁分享这一喜讯，举着信函在屋里乱转）天乐……爸……天乐……（跑出屋子） 〔里屋，生父的鼾声如雷。 〔厨房，剁菜的声音更响。 〔暗转。 〔火车的鸣笛声和滚滚车轮声…… 〔黑幽幽的舞台。 〔一阵嘈杂声铺天盖地而来，听不清在说什么，却能感受这是一场激烈的争论。 〔路遥抽着烟，迈着沉重的脚步从那幽黑的深处走来，烟头上一闪一闪的微弱红光，是这幽暗中的唯一亮色。 〔嘈杂声消失，一束追光打在路遥身上；他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个光圈投落下来，将自己四面包围。 〔光圈1中，男声旁白：“路遥先生，恕我直言，我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是持否定态度的。都这个年代了，还这样写小说，观念陈旧，手法老套，令人难以卒读！” 〔光圈2中，女声旁白：“是的，这部小说与时代潮流太不合拍了，仍然停留在老一套'恋土派’的窠臼里，叙述节奏缓慢，情节设置缺少悬念，语言也比较啰嗦。” 〔光圈3中，男声旁白：“我不同意你们对《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作如此评价。这部小说表现出的现实主义精神和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现在和将来都不可能过时！” 〔光圈4中，男声旁白：“它已经过时了！魔幻现实主义、象征主义、黑色幽默、意识流等，才是当今文学的潮流。现代小说如果不表现人的非理性状态、不表现人的原始情欲，就不会有读者。所以，这部小说计划中的第二、第三部还要不要继续写下去，请路遥先生慎重考虑……” 〔光圈消失。 〔静场。路遥蹲在一边，沉思着大口大口地吸烟。 
话剧《路遥》剧照 路遥 （缓缓站起）这就是我为之期盼、为之兴奋的作品研讨会？这就是我呕心沥血、数年辛苦创作得来的结果？难道，我的作品真的落伍了吗？真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吗？不，这不可能！可是这么多专家否定我、质疑我，我该怎么办？我今后的文学创作之路该如何走下去？ 〔这时，小说《平凡的世界》中的几个主要人物逐一出现在不同位置的追光中。 孙少安 你就是作家路遥吗？我是孙少安。你写我为了摆脱贫穷，要办自己的砖窑厂；你还写了我和田润叶的婚事遭到她父亲的反对，我只好与贺秀莲结了婚。我就想知道，我的砖厂办得咋样？我和秀莲后来过得咋样？润叶过得咋样？你不要受那些七嘴八舌的影响，得接着往下写呀！（隐去） 孙少平 路遥先生，我是孙少平。你写我不甘愿一辈子在农村度过，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在遭受了一连串的生活打击后，你让我遇到了田晓霞，她是那个寒冷冬季里的一盆炭火，给了我温暖和力量……现在，你也受到了点打击，相信你更能挺得住！（隐去） 田晓霞 路遥先生，谢谢你把我田晓霞与孙少平的爱情写得不畏世俗、感天动地！的确，我爱孙少平，他有一个与我一样的世界，他不止是一个平凡的挖煤工，更是一个生活的强者，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自己身为劳动者的自豪。希望你继续写下去，也让我和少平彼此永远地深爱下去……（隐去） 王满银 路遥，我对你有意见哩，我王满银在你笔下就是个二流子嘛！作为父亲，我对猫蛋、狗蛋爱得不够；作为丈夫，我养不好妻子，养不了家；作为生意人，我没本事应对商场上的千变万化；作为农民，我不会种地……路遥，我等你一满写完，叫我变好，我不想当这个二流子呀！（隐去） 路遥 （沉浸在对自己作品的思考中，轻声呼唤）少安……少平……田晓霞……王满银……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对作家来说，坚持文学信念就是坚持一种人生信仰。不管别人咋说，我的文学信念是不会被击垮的，我会接着把你们写下去，给你们一个结局。但命运总是不如人意，生活中不会都是喜剧。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每个人经受的命运之苦皆有不同，相同的是每个人都在同命运抗争，无论结果是欢欣或是遗憾，真实如你我的生活，平凡如你我的人生…… 〔沉雄浑厚的黄河号子声。远方亮起一抹霞光。 〔路遥蓦然回首，仿佛从那霞光的深处看见了遥远的陕北黄河岸边正在拉纤的纤夫。 路遥 （眼泪夺眶而出）黄河……我的黄河…… 〔暗转。 〔陕北吴堡，黄河岸边。 〔路遥与曹谷溪坐在一片乱石堆上，促膝长谈。 曹谷溪 研讨会刚结束，我就通过电话知道情况了。你什么感觉？ 路遥 感觉……就像上了一回刑场，那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你，要把你一枪打死！ 曹谷溪 不是也有正面肯定的嘛。即便有那么多否定意见，听听也有好处。 路遥 那倒是。我想，我写小说不是给专家看的，是给平凡的世界里的广大读者看的。作品被一些专家冷落，没关系，我相信我的作品能经得住读者的检验。 曹谷溪 这就又回到咱俩几年前讨论过的问题上来了———我们的写作索性不面对文学界，不面对批评界，而是直接面对读者。只要读者不遗弃你，你就有存在的价值，读者是真正的上帝！路遥太对了！作家的劳动，不是为了取悦于当代，更不是为了取悦于所谓的专家，而是要给历史、给人民一个深厚的交代…… 〔路遥说着掏烟抽，不料带出一个钢镚儿，钢镚儿掉在石头上，发出声音。 路遥 哎哟，把一块钱掉了！（急忙在石缝里寻找） 曹谷溪 多少钱？ 路遥 一块！ 曹谷溪 呀呀呀，一块钱，掉了就掉了，找个啥！路遥看你说的，一块钱，在我小时候能顶家里半个月的口粮呢！ 〔曹谷溪一怔，帮着寻找。 路遥 （边找边说）我永远记得与我的文学导师柳青的一次谈话，他对我说：“从黄帝陵到延安，再到李自成故里和成吉思汗墓，这么伟大的一块土地没有陕北人自己写出的几部厚重作品，是说不过去的。我这辈子也许写不成陕北了，这个担子你应该挑起来！” 曹谷溪 柳青要是读了《平凡的世界》，他一定会满意的。单从这第一部里，我已经看出了你这一百万字作品的格局。你写作的出发点，不仅是在给绝望中的人一副爬出黑洞的梯子，更是对普通人的一种悲悯之情和大爱之心，以及他们的尊严与价值。我说得对吗？ 路遥 （激动地）老曹，还是你对我看得透！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能传达普通人的苦难和焦虑，那它就不配称为文学！ 曹谷溪 严重同意！（朝路遥竖了竖大拇指）哎，我说别找了，那么小一个钢镚儿，谁知道蹦到哪个石头缝去了。 路遥 真是的，今天破财了！ 曹谷溪 破财免灾嘛。 路遥 对对……（大笑）老曹，我多亏有你这个朋友，跟你一聊，这心里舒服多了！我明天就回西安，尽快下去补充生活，开始写这部小说的第二部、第三部！ 曹谷溪 路遥，我提醒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劳逸结合，别再像以往拿命拼！ 〔路遥不当回事地一笑。 〔黄河号子声由远及近。 路遥 老曹，你看—— 曹谷溪 黄河纤夫！ 〔一队纤夫溯流而上，他们赤裸的膀子在阳光下发出古铜般的亮色。 
话剧《路遥》剧照 〔路遥按捺不住激动，脱去自己的上衣。 曹谷溪 路遥，你要干啥？ 路遥 今天，我也要做一回黄河纤夫！（加入纤夫们中间，用力拉起纤绳） 曹谷溪 （一边脱衣一边自语）这家伙！逼着我也得像他那样…… 〔纤夫们的号子声伴随着汹涌的黄河涛声，气势撼人！ 〔收光。 （本文章刊发于《剧本》2020年第9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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