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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就是要意淫一段历史

 gearss 2022-01-13
——献给武僧阿罗姆和巨人哈桑,他们是历史中永远闪烁的光点。

在君士坦丁堡城内的君士坦丁大帝石柱上,曾经镌刻有这样的铭文:“哦,基督,世界的统治者和主宰,此刻我将这座城市、这些权杖,以及罗马的强力奉献于你。”君士坦丁堡,一座伟大的城市,在欧洲人眼中,这里是世界的首都。而在伊斯兰世界,“对于这座城市的渴望则几乎与伊斯兰教本身一样古老”。拜占庭帝国的君士坦丁堡在历史上曾被两度攻陷,1204年的陷落让拜占庭帝国自此一蹶不振。而1453年的那场攻城战,则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走向。因此,当罗杰·克劳利与简再次寻访旧迹,凭吊历史之时,他的心中兴许也会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隐秘想法:倘若君士坦丁堡未被攻陷,整个历史又会走向何处?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瞬间。君士坦丁十一世把握住了这个机遇,敦促守军前进。在战线北面半英里处,朝向布雷契耐皇宫的阵地,博基亚尔多兄弟在此之前成功地打退了卡拉加帕夏的部队,还不时地从竞技场门(隐藏在城墙一个拐弯角落里的边门)出击。这座城门将应验古老的预言。一名意大利士兵在出击归来之后,小心地检查并锁住了身后的门。天色越来越亮,卡拉加的一些士兵发现了这个隐藏的出入口,随即发动了小规模的冲击。效果并不显著,他们很快就被守军击退了。塔楼上的皇旗和圣马可旗帜依旧随风飘扬。

在南面的临时壁垒处,君士坦丁十一世和朱斯蒂尼亚尼仍然自信满怀的坚守战线。这时噩运带来了严重的打击,朱斯蒂尼亚尼再次负伤。自围城战开始以来,朱斯蒂尼亚尼就在一刻不停地奋战,无疑已经筋疲力尽。他在前一天已经负了一次伤,他站不住脚,伤势远比旁观者能察觉的情况要严重。然而他并没有命令士兵将他抬回船上。恰恰相反,他的士兵将他抬到了一座塔楼内。他守在塔楼的圣马可旗帜和皇旗旁,鼓舞他的士兵继续战斗。

朱斯蒂尼亚尼的负伤确实引发了一些士气上的骚动,穆罕穆德二世似乎感到了守军的松弛,集中兵力发动了又一次进攻。一群近卫军在穆罕默德二世最宠信的军官之一——贾费尔贝伊率领下,高呼'真主伟大!’,向前猛冲。苏丹向他们呼喊着:'冲啊,我的雄鹰们!前进,我的雄狮们!’他们听到苏丹本人的激励,奋不顾身地冲向临时壁垒。在前线,有个名叫乌鲁巴特的哈桑的巨人,他高举奥斯曼大旗,在30名战友的护卫下前进。他用盾牌遮住自己的脑袋,冲上壁垒,击退动摇的守军,稳稳地站立在壁垒顶端。他站在那里,高举大旗,鼓舞近卫军士兵们前进,在那里坚持了一会儿,却被一支流矢击中大腿,整个人连同战旗一起,从壁垒上跌落。剩下的30名近卫军眼见这番情景,既愤怒又惊恐,一股劲儿蜂拥直上,杀进守军之中。守军被这股气势逼退,但随后便重振旗鼓,猛烈地投射石块、羽箭和长矛。30名近卫军战士由于此前的一阵冲杀,此时阵型已经分散,不久便被守军重重包围,遭到全歼。其他正在冲击壁垒的近卫军士兵,眼见哈桑连同他的战旗从城墙上跌落,登时军心大乱。一位士兵大喊一声:'哈桑死了,我们打不赢了。’其他士兵一听,便开始向后退却。

奥斯曼军队依旧沿着战线的各个缺口潮水般地涌入守军阵地。守军从壁垒上轰击他们,奥斯曼士兵死伤惨重,血流成河。士兵只能在尸体堆中攀爬着前进。此时,贾费尔贝伊的军队已经开始溃退并引发了连锁反应。大多数奥斯曼士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士兵以为城市获得了增援,还有的以为他们的营帐遭到了袭击。溃退由一点迅速散播至整个战线,眼见这番景象,守军开始高呼胜利,并将残留在壁垒和塔楼里的敌人逐个赶尽杀绝。······”

然而,历史总是叫人扼腕叹息:马虎的意大利士兵在进城之后居然忘了锁门,奥斯曼的军队随即一拥而入,占领了一部分城墙和塔楼。朱斯蒂尼亚尼在第二次负伤之后,伤势似乎不容乐观,他令士兵将他抬至自己的战舰上,却万万没有料到此举竟然引发了守军的大规模恐慌。而乌鲁巴特的巨人哈桑虽然最终战死,可奥斯曼的战旗却被他牢牢地插在了城墙上。近卫军战士们眼看战旗飘扬,士气大增,奋勇直前。三个小小的细节,两个多月的努力便功亏一篑,不到五个小时,君士坦丁堡的防御便土崩瓦解。而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修改以上这三个小小的细节,在虚拟的历史中,让朱斯蒂尼亚尼和君士坦丁十一世打退穆罕默德二世的奥斯曼近卫军,守住君士坦丁堡——当然,如果库威岛的火山能晚一些年爆发,兴许这场守城战将会更加轻松。类似的事情亦曾发生在1204年4月12日的君士坦丁堡攻城战中,一位神奇的武僧,仅凭一己之力便扭转了整个战局:
“·······战斗到了关键时刻。

但是,飘扬在这两座塔楼上的旗帜给正在登陆前岸的十字军注入了新的勇气。另一位法兰西骑士,亚眠的彼得决定去对付城墙。他看到一扇被砖块封死的小门,便带领一队人,试图打开它。克莱里的罗贝尔和他的兄弟——武僧阿罗姆也在其中。他们用盾牌护头,蹲伏在墙脚。暴雨般密集的投射武器向他们袭来:弩箭、沥青罐、石块和希腊火猛击他们的盾牌,在盾牌掩护下的人们'用斧头、利剑、木棍、铁棒和鹤嘴锄拼命砍门,直到他们凿出一个大洞’。从洞中他们可以瞥见一大群敌人在里面严阵以待。他们有了片刻的迟疑。爬过这个大洞,必死无疑。没有一个十字军战士敢于前进。”

历史的车轮开始转动了,这一刻的选择兴许关乎到了之后的一连串历史进程:拉丁帝国的建立,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生。仿佛战场上密集的云层突然开了一个口子,一道天启般的亮光此时聚焦到了武僧阿罗姆的身上。他“看到大家犹豫不前,便自愿上前打头阵”。“罗贝尔确信自己的兄弟是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于是拦着他。阿罗姆从兄弟身边挤过,四肢匍匐,开始爬过大洞,罗贝尔试图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回来。不管怎样,阿罗姆蠕动着、踢打着,挣脱了兄弟的手,爬到了城墙另一边,随即便遭到雨点般的投石攻击。他蹒跚着站起来,举起剑,继续前进。仅仅一个人的英勇无畏,又一次扭转了局势。守军掉头逃跑。阿罗姆回头向城墙外的十字军喊道:'诸位大人,大胆进来吧!我看到他们害怕地撤退了。他们开始逃跑了!’”

在这场攻城战中,我们只需要修改一处,就可以改变历史的走向:“不管怎样,阿罗姆蠕动着、踢打着,挣脱了兄弟的手,爬到了城墙另一边,遭到雨点般的投石攻击,瞬间毙命。其余的十字军战士见到这番光景,只得退却。”随后,十字军东征无疾而终,威尼斯与西欧各诸侯陷入债务纠纷之中。君士坦丁堡依旧屹立不倒,土耳其人始终没能越过博斯普鲁斯海峡。

这样的历史想象在学院体制之下恐怕很容易叫人嗤之以鼻,斯蒂文·朗西曼就在其著作《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中的最后一章做出了这样的总结:“的确,1453年在整个历史长河中,不过沧海一栗而已。拜占庭已然入土。即便没有土耳其的致命一击,随着帝国领土萎缩,人口锐减,财政枯竭——末日早晚也会到来。”可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意淫历史的诱惑终究是难以抵御的。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在《虚拟的历史》一书中,就曾使用类似的虚拟手法做了诸多颇为严肃的研究实例,强调在历史进程中,存在着诸多无法预测的偶然因素。而理查德·J·埃文斯则在《历史的另一种可能》一书中将这种想象并虚拟历史的研究方法称之为反事实叙事法。在书中,他引用另一位历史学家的话,指出此类虚拟历史主要目的通常是通过强调历史当中人类能动性和偶然因素的作用,来应对当下还相信所谓必然确定性的可悲心态以及后见之明之中的偏见——换句话说,就是移情历史,聊以自慰自娱。

对于一个读史爱好者(而非学者)来说,复杂的历史背景以及浩繁的史料和统计数据往往让人望而却步。相对于洋洋洒洒一千多页的宏伟巨著:《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亨德里克·房龙的一句话则给了我们偷懒和狂想的理由:体验历史而非了解历史。一个移情历史的好借口,换句话说,就是把历史当作文学来写,当作文学来读。这兴许能够解释一个现象:在那些久远的年代,历史是以史诗的形式存在的。而一切史诗的主题则永远是英雄与命运。然而,不同于赫克托耳与阿喀琉斯,亦不同于穆罕默德二世与威尼斯盲眼执政官丹多洛。克莱里的武僧阿罗姆与乌鲁巴特的巨人哈桑,两位曾经扭转攻城战战局的勇士,如今早已被埋没在历史的大潮之中。而罗杰·克劳利则把他们从漫漫的史料之中挖了出来,在攻城战中赋予了他们各自的天启时刻。

诚如我们的阅读体验:在罗杰·克劳利的笔下,历史是饱含戏剧性的。像所有正经学历史的人一样,他当然会花不少的篇幅为读者详尽述说那些伟大战役背后所涌动的暗流。可他的目光却始终聚焦在历史溅满鲜血的浮泛之上,聚焦在那些充满刺激与偶然的攻城战之中。地中海三部曲的每一部里都有一场压轴戏式的攻城战。他似乎敏锐地发现:攻城战乃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个混沌而原始的漩涡。在这些漩涡中,已有的史料不再明晰而有力。而战局的瞬息万变也允许多种矛盾叙述并存其间。于是,他将这些攻城战据为己用。在对攻城战的书写中,他以自己作为一个历史学者所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为偶然性划出一块大大的舞台,大到足够让他的那些不知名的英雄们在其中展现自己的个人英雄主义,亦大到足以驰骋读者们的想象之马。

因此,要感谢罗杰·克劳利,还有他挚爱的简。感谢他笔下的那些攻城战中的英雄与诸多足以诱发历史想象的偶然性。像其他的史诗一样,他们的故事将继续鼓舞那些勇敢的人们,坚信个人的力量能够改变历史。同时,还要祝愿罗杰·克劳利和他挚爱的简,在今后追寻攻城战的旅途中,一路平安,别再受伤。

本文已发表于《读者·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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