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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网吧里的年轻灵魂

 情报姬 2022-01-13

文丨折舟 排版丨Arc翼执泠

网吧是很神奇的地方,中国几乎没什么地方能像它一样被学校家长视若毒刺,又被几乎所有学生奉为甘旨。

戴上耳机,备好黄鹤楼和摈榔王,饿了点一桶泡面,奋战到凌晨六点再面色蜡黄地离开座位,勾肩搭背地走到街上吃早点,这经历几乎是百分之九十男同学的青春标配。

而几乎所有去过网吧的人都清楚,网吧不是简单凑几台电脑就完事,它们五脏俱全到可以点菜点烟点饮料,嫌环境太敞亮还能钻进小包厢,二十四小时不挪窝。

这样包容性强的特点使得网吧成为一个略显灰色的地带,几乎不会再有什么地方像网吧一样,对顾客不问出身不问去处,只要他们续费及时几乎从不赶人,还提供不间断的生活物资。

只要你能拿出成年的身份证。

网吧是一个时代的共同记忆,对于高压不自由的学生时代来说,网吧是难得的可以享受快乐和自由的“净土”。

也正因如此,怀旧时人们对网吧总有一种亲昵感,尤其是当考上大学或步入职场,网吧变得不再必要的时候,这种亲昵就会变成乡愁一样的感伤。爱屋及乌,对网吧的热情和共同记忆,会转变成对发生在网吧内故事的一种移情和寄托。

古早时代的网络小说最爱把剧情转折的场所放在网吧,可能就是基于这种情怀。网吧在中国火热了二十多年,奇人轶事不胜枚举,而在今天,我们有更直观的方式观察这些故事。

如果你是抖音的忠实用户,或许你多少见过“网吧大神”这个系列。

头顶这个名号的博主很多,但是他们的视频内容却出奇的一致:地点基本都在三四线小城镇,和大城市那种服务精致设备齐全的网吧不一样,这些地方的网吧永远建在采光不好的犄角旮旯,室内弥漫着劣质香烟、汗水和外卖的混沌味道,机子和耳机永远盘的油光发亮,厕所是一个不分男女的小隔间。

长期混迹于网吧使得各位大神进化出各种生存技巧,比如,如何在一晚上网费都凑不出的时候假装是常客,悄悄躺在电竞椅上;如何利用网吧免费的水电搞定基本的洗漱和温饱问题;如何在附近没有装修的毛坯房里找到落脚点,又如何靠着几块钱的外卖支撑自己的一天。

累计六十多万的粉丝和三百多万赞的账号的“网吧难民”也是其中之一,发布的内容几乎全是自己辗转不同网吧的生活经历。在网吧睡醒,在网吧吃饭,甚至在网吧洗漱,白天有兼职了就暂时离开,晚上继续回到网吧。

他没有正式的工作,每天靠打零时工赚钱,攒够了就去其他的城市。

在没有工作的空闲时时间,他就呆在网吧干点正事——打游戏。

他最喜欢英雄联盟,在一月五号的视频里,还曾略有笨拙地模仿《双城之战》主题曲《enemy》的rap唱段。

在他数百个视频中,播放量最高之一是一段名为《小伙网吧睡醒后突然想去陌生城市,背包滑板带上出发》的vlog。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非网吧场景视频。

视频内容并不出奇,就是这位老哥打算离开当前所在的武汉,动身前往成都,在上火车前随手拍的一些生活细节而已。

如果这个视频的标题没有“网吧睡醒”这四个字,可能就和其他旅游vlog没什么区别。但是和之前局促的网吧生活联系起来,就有一股彻底躺平的潇洒。

不难发现,这些网吧故事高度雷同,他们的主要叙事者是一批特殊的社会群体——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稳定的收入,几乎全部的生活就仰仗于网吧低廉的空间费用。

在学生时代,他们通达的人脉和长时间混迹网吧的经历,这些使他们被其他年纪不大的学生称为“网吧大神”,而在社会人士眼里,他们不思进取浪费人生,是“老鼠人”的亚种之一——“网吧难民”。

“大神”和“难民”,正是这一批群体的二象性,他们不像古代犬儒那样,彻底睥睨一切世俗,轻视全部的社会规则,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在社会价值体系里正向前进,只能埋头躲进夹缝,以一种看似自由的姿态直面生存的焦虑。

那为什么,他们只用坦诚地呈现或稍作放大自己潇洒又困窘的姿态,就可以轻易勾起无数曾经在网吧通宵自律最后又不得不回到正常生活的观众的神经呢?

(一些网友对他们的复杂观感)

或许,这些困在格子间或者学校里的观众对他们的观感是复杂的。

一方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他们毫不反抗躺平到底的态度认同不能,另一方面,又有点理解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毕竟谁还没有逃课通宵过那么一两回呢。

通常情况下,社会现实只给我们提供了两条道路——要么被日成合适的形状成为螺丝钉,要么就此自我放逐,成为多余的那个。而我们观看这些“网吧大神”的生活,本质上就是在做一种假想:如果选择了另一条路,我们会怎样呢?

因为放眼更广阔的空间时间维度,“网吧大神”并不是一个暂时的时代现象,在现代社会的各个阶段,都会有一批无法融入的“剩余者”,只不过网吧因其相对宽松的生活条件容纳了他们而已。

NHK拍过一个纪录片,记录各种霓虹社会边缘人物的生活,其中一集讲述的就是“网咖难民”,和网吧大神们相仿的是,他们也是在各类社会竞争中处于劣势的失败者,有找不到工作的社恐家里蹲,有因为抑郁症不堪重负辞职的大叔,也有无法担负高昂房租不得不选择落住的保安。

日本的“网咖难民”呈现的是新世纪伊始,日本社会经济下行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由于社会上38%的工作都是短期工,大量无稳定工作的流动人口悄无声息地流散到各种公共场合的角落里。

难以融入的他们,和一旁写字楼里被无止尽压榨以至过劳死的白领们形成讽刺对比。

而对“网吧难民”的关注,本身就是发自对自我而社会的焦虑——我们现在虽然没有选择“网吧大神”的道路,但谁保证以后不会呢?

谁能保证一直顺风顺水或者一直忍气吞声?

谁能保证自己时时刻刻被一个运行不怠的社会机器一直需要着?

如果你是个社会新闻比较敏感的人,那你肯定也知道“三和大神”在前两年引起了多么广泛的社会关注。在2018年,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相当的关注度,而他们的生存方式也颠覆了很多人常识里挣扎求活的底层青年的形象。

这群深圳三和人才市场的打工者,他们居无定所,有的人甚至没有身份证,或成群地厮混,或形单影只地缩在角落。

绝不指望一份稳定的工厂工作,宁愿靠着日结薪水混沌度日,奉行「干一天吃三天」的准则。

他们以真实的虚无生活,改变了人们对底层人民的认识和想象。

在我们的常识里那些庞大的低收入人群总是流水线上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工人,是那些为了平凡生活的小目标和小幸福辛苦奋斗的人。

但我们就是不愿意多想一步,认识到,贫穷不仅可以发生在物质层面,也可以造成精神领域的荒芜——相当大一部分“三和大神”的想法,是“既然已经是底层了,那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站在观测者的角度来说,这种态度有时是颠覆性的。

他们打破了观看者心中“世界理应如此”的安全感,并呈现出社会荒谬且匮乏的另一面。

我们批评网吧大神或三和大神没有为他们的人生做出努力,多少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努力只在生活仍有增值可能的时候才有价值,而假如我们和他们共面同一种困境,我们真的能做出更好的选择吗?

客观地说,“网吧大神”也好,“三和大神”也好,他们的贫穷并不是几十年前那种灾难性的物质贫穷,不是直面求生无门的绝路,而是置身漫无目的的荒野。

而网吧就是将文明荒野展现出来的,冰山一角。

也正是因此,它让家长和学校不能接受,仿佛只要它们消失,问题就不复存在,就像一直有人要求封杀各个平台的“网络大神”一样,两年前,也是这些人呼吁不要过多关注“三和大神”。

网吧并没有那么多原罪,玩电脑不会让人堕落,它再怎么灰色,也不过是为一些惶惑的年轻人提供一个短暂的安身之地。

如今,随着家用电脑的持续普及,智能手机中的世界越发精彩,年轻人不再依赖网吧来提供娱乐消遣。再加上看不见尽头的疫情风暴,网吧市场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但那些没法再翻墙通宵的年轻人,他们的迷茫相比当初有减少吗?

网吧会消失,但网吧大神们不会。麻木的肉体从一个围城翻进了另一个围城,可那些年轻的灵魂,彷佛已经放弃了寻找出路,被困在了阴冷幽暗的网吧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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