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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他将医者仁心留在了尘世间||李天霞

 一犁_书馆 2022-01-14

作者:李天霞


近日在一犁老师撰文的《清江浦的女儿》一书中看到一幅路得夫妇和陈再生兄妹的照片,陈老医生的笑容一如记忆中的灿烂。由此想起存在文档里的这篇写于2020年8月的有关陈再生医生的记忆。也许,最美的事不是留住时光,而是留住记忆,哪怕一个不经意的笑容,都是能让我们怀念的故事。

陈再生兄妹杨敬芳与路得夫妇
清江浦区比我年长或与我年纪相仿的人中,一定有好多人都还记得城中医院儿科的陈再生医生

84年底我因所在单位合并入职城中医院。记得那时已退休的陈医生刚从八二医院出院,在家休息一两个月后便返回儿科奉献余热了。陈老医生一周上班三个半天,都是病人多的上午班。休息在家时也总是不断有病儿家长找上门去求医问药。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认识了陈老医生,和陈老医生成了同事。

其实,早在78年前后我就见过陈老医生。那时,我在妇幼保健院进修学习,陈老医生是检验科王大铄老师昔日的同事和好友,两位老人解放前同时供职于美国人办的带有宗教色彩的仁慈医院。陈老医生休息日或下班后常会来生化室与王老师见个面聊上几句。我从王老师的口中知道陈老医生是公费医疗门诊部的儿科医生,在儿科常见疾病的诊治方面经验丰富,医术精湛,堪称业内精英。还知道陈老医生会弹奏钢琴,闲暇时与钢琴为伴,礼拜天休息日里更是沉醉其中。如陈老医生之年纪,有如此高雅浪漫的业余爱好在当年可谓凤毛麟角。老先生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欢快的跳跃着,美妙灵动的音符从指间流泻而出,如潺潺流水叮叮咚咚,似丝丝细流淌过心间……这就是陈老医生的欢乐颂,也是陈老医生的快乐的时光。还听闻陈老医生有某种信仰。那个年代,人们对有关宗教信仰的人和事讳莫如深,所以也只是听闻。我想,如果真如传闻所言,孩子就是陈老医生心中的天使,而他老人家则是用医者仁心给孩子们送来了福音,用精湛的医术守护心中的天使。

城中医院虽说是个基层小医院,规模只相当于一般医院的门诊部大小,且几番更名。然而,从财贸门诊部清江市公费医疗门诊部再到后来的城中医院,自50年代起,儿科门诊在清江浦区乃至淮安市都是小有名气,听母亲说过,我们小时候生病都是陈医生给治好的,我和天霖天佑姐弟三的平生第一照片就是贴在财贸门诊部的统筹医疗证上的。特别是医院上个世纪80年代后至上世纪末,在大医院夹缝中求生存的城中医院,不但有陈老医生这块有口皆碑的金字招牌,还有赵珍、章淮娣、李彩芹、李士江、蒋浩、以及部队转业的葛绍银等深得病儿家长信任且尽心尽责的儿科医生鼎力撑起了医院的一片天。

那时,每天来儿科就诊的患者络绎不绝。儿科诊室里里外外都是人,负责儿科分诊的护士长分诊叫号也用起了电喇叭。可以说儿科是医院人气最旺,收入最多的科室,还由此带动了其他科室业务量的提升。有段时间,遭遇梁上君子觊觎,频频光顾,趁人多拥挤之机行窃,屡屡得手,人满而为“患”。

每逢陈老医生门诊,挂号室凌晨五点便亮起了灯光,开始挂号。先挂的是陈老医生的专家号,排在后面的则退而求其次,挂普通门诊号。常常是五点前,窗口前就已经排起了队,队伍中偶尔还会发生因插队而引发的争执。本院职工想走个后门,提前留个专家号也行不通。还有些居住在医院附近的家长轻车熟路,先只身来医院排队,挂上号后回家,估摸着轮上号的节点上再带孩子来看陈老医生,类似今天的线上预约到时间段的挂号就诊。

一个上午20个专家号往往不能满足病人需求,对那些风尘仆仆,从几十里外乡下赶来而没挂上号的病儿家长,陈老医生会委婉的劝其转看同科室其他医生,但有些病儿家长十分固执,只肯吊在陈老医生这一棵树上,只能让挂号室加号,有时一个门诊日要加几个号,这就意味着陈老医生得延迟下班。这样的事天天都有,所以,在我印象里,陈老医生几乎没有准时下过班,总是要拖延半到一个小时。

陈老医生接诊也有自己的原则,不管病人来自城市还是农村,是亲是疏,是官是民,是穷是富,在陈老医生这里只有一个身份,一视同仁。按序就诊,不得插队(急诊除外)本院职工也不例外,否则,陈老医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下不了台。一个昔日同事信誓旦旦地给我说过,她曾亲眼目睹,陈老医生的亲外甥有一次生病来儿科找他看病,做舅舅的都没有破例。那时,本院职工的孩子生病想请陈老医生诊治都是先人后己,赶在陈老医生结束门诊工作下班前,差不多已是中午12点左右。

当年医院领导考虑到陈老医生年纪大,同时也想把他老人家的一些经典和独特的医疗方案传承下来,给他安排了助手,帮他抄写病历,做一些简单的检查和治疗。所以陈老医生接诊模式不是一人一诊,而是两个病儿同时就诊,病儿先由助手询问病史,测量体温,然后再由陈医生亲诊。陈老医生问诊很详细,也很特别。他总是风趣的给家长分配角色,平日贴身照顾孩子的家长为首要发言人,家庭其它成员补充发言。有关孩子的吃喝拉撒睡,事无巨细,都要问个清清楚楚。陈医生也特别注重病儿的各部位的体检,亲力亲为,一边检查,一边将通过体检获得的一些症状向患儿家长一一予以印证,力求诊断明确。不依赖仪器设备等辅助检查,也从不滥检查,更不滥用药物。

陈老医生在药物使用上也有几个特点。第一、就是在开出药方前,必须得知准确的体重,所以,在他的诊室里一直备有儿童体重秤,他是绝对按体重给药,没有丝毫含糊。第二、是药品的服法和剂量,他都是亲口嘱咐病儿家属,所以他每每都是让家长取药后返回诊室,由他亲自反复交代并让家长复述无误后,才能放心。第三、他的治疗原则独特,谨慎,非必要绝不输液,很少注射用药,尽量不用有副作用的药,口服药也必须严格按时按剂量服用。他的药方有时只有几分钱,只有几颗药片,有时甚至只开一片药,颇让药房配药的药师为难。

孩子发热体温不高时,陈医生坚持不用退热镇静类药物,而是没有伤害的物理疗法。对夏季发热的患儿,他的退热方法既有疗效又是患儿和家长乐于接受的洗澡疗法:让孩子坐在洗澡桶里,在适宜的水温中不停地玩耍运动,并嘱咐家长通过加水保持水温。

城中医院儿科有一专治小儿腹泻的秘方中药暖脐散。听中药房负责配制暖脐散的药师说,陈老医生对暖脐散的配制要求十分严格。其一配方比例必须精确。其二,方内的肉桂必须是上官桂,这种上官桂肉质丰腴,用指甲浅浅的划一两道痕便可见到油性物质渗出。其三,方内其它几味药物也必须质量上乘。正因为保证了方药质量,所以城中医院的暖脐散才能疗效显著。

对小儿哮喘,陈老医生会在夏季,患儿哮喘发作的间隙期或平稳期,用白芥子磨成细粉,调成糊状后,给患儿敷在相关的穴位上,也有令人信服的疗效。

……

那几年,有不少医生迷信静脉给药,“水先生”大行其道,滥用激素,滥用抗生素,一味追求“速效”的假象。片面追求经济利益,过度检查,过度治疗的现象比比皆是,不堪重负的经济压力和滥用药物导致的器官及功能损伤所带来的双重打击让患者苦不堪言。而陈老医生坚守初衷,心存善念,恪守医德,用他的良知和精湛的医术,严守医者精诚的底线,避免了因滥检查滥用药物给孩子们带来的伤害。

陈老医生的诊室和我们科室同在二楼,是与别的医生轮流使用,钥匙由助手保管。记忆中,老先生总是拎着装有工作服和一两本医学杂志的布包,提前十几二十分钟到岗,先到我们科室串个门,一是来问他的小患者尿钙测定结果,二是与我们口头约定中午陪他延迟下班。那时,我住在医院宿舍,所以非我莫属。

今天还是你陪我?一定要陪我哦!”老先生总是这样问我,像是怕我忘了。

我陪你,一定!”我也总是这样回答,如同击掌。

日月如白驹过隙,快的让人不知所措,努力回忆着以前的日子,可有些记忆像似断了片,没有了完整的具象。

依稀记得是 90年代中的一天,又是陈老医生门诊的日子。早晨上班时,陈老的儿科诊室门前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没有了昔日的拥挤和喧哗,陈老医生没来上班。后来从挂号室同志口中得知:两天前,陈老因突发急性腹痛住进了市二院,随后经一系列检查确诊为胆管肿瘤,已是令医生束手无策的晚期。陈老医生就这样一病不起,再也没能回到坚守了一生的岗位上,倾心守护心中的天使。我曾和同事一道去医院看过他,没在他的脸上看出恐惧和萎靡,笑容一如既往地灿烂。在医院照顾他的女儿小声告诉我们,怕老人有精神负担,没告诉他实情,老先生以为自己患的是胆管结石,所以才这么开朗。可我不相信,干了一辈子的医生,医术又是那样精湛,这岂能瞒得过他老人家?我想,这应该是和他的信仰有关吧。

陈老医生离去时,是用他所信仰的宗教仪式——追思礼拜去了天国。而把他的恪守医德,大医精诚的医者仁心留在了尘世间,留在了曾经受其恩泽的人们心里。

前排右一陈再生右三陈马莉亚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李天霞, 女 ,淮安涟水人,清江浦城中医院医师, 退休后现  居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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