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吕学敏‖看公房(长篇乡土小说《童话庄》第十一章)(主播:墨兰雪嫣)

 陕南野山菌文集 2022-01-14

作者:吕学敏

主播:墨兰雪嫣 

  1

我又尿炕了。是巨大的一片,平时戏作印地图,还真是个地图。晚上真切地挨了母亲两个很响的打,尻子热辣着疼,可事实是尿下了。梦里是躺在河水里,醒来身下成了潭。梦是日弄人的。多次都那样,照样挨打。要挂出来晒,可冬日的太阳是应付差事,看着也红,热度不够,要多半天才能晒干,有时母亲忙了,要搭一天,快黄昏落日时才嘟囔着收回去。在宽阔处,一条铁丝,从这个树上拉到另一个树上,家家都晒,谁早了谁占。这样的地图展览在那里,凡过去的人都看得见,见了母亲还要问,老几尿了?母亲说,东阳麽,实在不要脸。那个广告牌真丢尽了我的脸。母亲的火气太有理由,哪有什么好铺盖,尿湿了没得换的,唯有晒,遇着阴日晒不干,就得湿着睡。实在几天没太阳,还记得有时搭起火,端了火盆子在炕上烤,把屋子搞得臊臭不堪。谁家有好尿炕的孩子都得受这样的枉累。有褥子有席,还算好人家,有的就只有席,名曰溜光席。多数家都是溜光席。身子直接挨着席子,时间长了,冬天又要烧炕,席子自然就变得油光焦黄,像从古代过来的。一年一席。席有四六席,有七六席。炕席多是四六席,七六用作晒粮食。光席尿了渗下去,烧炕就能干,仍臭味不减。

棣花街出打席的。编席不叫编席,叫打席。那里离河道近,出芦苇,当然出打席的。割了新芦苇,在场里踏着碌碡前前后后碾过,碾了柔韧,拿回去坐在院子里编,月下也能,几天一张席。媳妇把茶水就放在面前石头上。手艺人的光景不会差。箫引湾的席子多是那里来的。席子可以订,大小宽窄,要多大,去向打席的一说,限个日子,拿了钱去取就行了。那时给儿子结婚,新炕要用新席,大都是这样的订。如果扛了新席筒从棣花街一过,看到的人会约摸出那家要给儿子结婚了,明年那个喜悦扛席的就会热怀里现个胖孙子。人就是那样活,养大儿子,期待孙子。孙子到了,自己老了,邀个阴阳,给自己收拾坟墓。都那样。活的短,死的长。

三队里刚让保管关都祥买了新席,就轮到祖父看公房了。我对新席子有些好奇。买席的保管是个端溜如磨棍的人,头小肩窄,没有肉,活的糖葫芦。他从场边柏树下过时,见了我的祖父,说,三大,我买了新席了。他比祖父小一辈,虽年岁差不多,要叫“大大”的,祖父在那辈里排三,因此称“三大”。祖父又问了当下的席价,糖葫芦应答了。他是想给家里也换一张席子。

队里看公房的事是好事,由男人轮流来。公房就是那个庙,里面是写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仓库,放籽种、公益粮等。前面的厦房就是一面大炕,轮流看睡的。有啥看的?大锁锁了其实很安全,可谁又能保证不出事呢?别队就有被偷了粮的事。睡一夜八分工。轮到哪个男人了,抱了自家的被子来睡,轮一周。有公分,是便宜事,男人们不会拒绝。特别到冬天里,看公房有场上队里的麦秸堆,随便烧用,把个炕能烧红,即使屋外是大雪,可屋内有热炕,也不怕。我家在我有了那个大头弟弟后,我就跟着祖父睡,对看公房的好处很有体会。庙里的红蓝神像已差不多脱落完了,我不再怕这个庙了。

冬日天黑早,祖父吃罢晚饭抱了被子就去烧炕。手里再拎了尿壶。他到厦房后,烟筒里冒出一股烟。我知道一会儿就是烙尻子的热炕。没有雪,晚上是冷风呼啸。夜月冷缩一团,显得愈小了。这样的夜晚我常见。如果附近没有电影或者唱戏的,祖父和我就会早睡去,享受这热炕。有队里的麦秸,炕烧得太热,也不好受。烙啊,要翻着睡,太烧了就得揭开被子晾。曾有一次,祖父在席下放了一块板子,我和他就将就一夜。热炕是很难晾下来的,炕洞里还有火在加力。这样折腾一宿,次日就不会狠烧了。记忆最清晰的有两次,一次在冬天,一次在夏天。冬天那次,是邻村里有电影,烧了炕,祖父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电影要两个小时的,等回来,公房里的炕已着了,冒着烟。这是不得了的事,被子虽是自家的,可席子是队里的。祖父着了慌,哗地揭了被子,竟呼地起来了火,更是助了火威。这里又没水,我也大恐起来,然看着祖父用手去捏烧着了的被子。席子中间已经是一片圆火了,祖父真不知如何是好,就令我尿,说,赶紧尿。把我推到炕上让我尿。着急了尿,哪能很快尿出,因此不太顺利,只尿出很少的一点。那次赔了一张席,是从年底公分钱里扣除的。为了那个被子和席子,祖父懊悔了一个年头。有了那次火患,祖父和我看公房,再也不会狠劲烧炕了,但烙还是要烙的。夏天那次就好玩得多了,不是火灾,是臭虫扰,与虫斗,其乐无穷。听我慢慢道来。夏天看公房不用烧炕,受罪是有蚊虫叮扰。最是入伏后,黑白都热,没处去。从河里过来的风有点凉外,天底下没有舒坦处。晚饭后就都拿了席子到麦场里纳凉,一家一张席,睡着说话,待等凉透了,才吆喝着回去钻进蚊帐里。大人是坐在席上寻着说话,我们孩子就躺着看星星。那时的星星满天明,数不清也要数,反正躺着没事。临场的那面池塘里的蛙是凑热闹的,鸣叫一片,谁也听不懂。嫌吵的孩子,时而扔一个石头进去,蛙声顿息,过罢又起,止不了。整个夏天的夜,蛙是相伴到底的。夜深了,大人的谈兴渐渐减去,多数孩子已坚持不住,睡在了席子上,回去时要反复推醒,背着回去。那次祖父和我看公房,是把月亮等凉了才睡的。那个厦房虽有窗,可不通风,里面也是闷热。睡了一个时辰吧,臭虫就兴风作浪,实在睡不成。臭虫是一种比虱子大很多的像瓢虫样的东西,可恶至极,吃起人来一点也不口善。那东西被捏死,有股臭。跳蚤也确乎有的,那蹦跳快乐的小家伙,实在难以捉住,就任它去了。冬日里,炕几乎是红的,它不敢在火炕上作恶,夏天里,它就从墙缝或者席下出来,成群结队,兵团作业,一个整人,也受不了这样的噬咬。我和祖父起来,点了煤油灯看,我的天呀,黑压压的队伍了。祖父就揭了席,用手掌拍摸,狠劲地拍摸,臭味儿起来,手下红一片。臭虫死伤无数。夏天里不怕感冒,我精着身子,在一旁等待战斗结束。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夜要重演一遍。我从这里去上学反而近,因晚间臭虫的袭扰,常醒来迟,醒来已是门窗口一派晓光了,晏时已定,怨祖父不喊早我,祖父会说,来得及,来得及,这里过去一步路。我说,哪里一步路?要跑五分钟的。他已经把尿壶提出去浇了离麦场不远处自留地里的葱,早晨太阳冒头时,竖着的每根葱叶上都悬着一颗豆粒般的露珠,闪闪发亮。

 2

三队看公房就出过事。有些悲壮。队长的哥哥看公房,也是夜晚趁月色跟了一队人马跑十余里看电影,回来炕上着火引起了大火,把那间低矮扑塌的厦房着了。他的一条被子也喂了火。夜晚着火的细烟到天亮时才断歇了。弟弟是队长,有啥说的?算了账,要三百,不赔如何安下队里的人。队长说,三百就三百,我想办法。可过了没半个月,队长的哥哥在一个无月的晚上引着孩子媳妇出门要走了,他是让人联系到关中户县上了门,去作一个老汉的养老儿子,改了姓。弟弟到哥哥家里,二人默默看着彼此,又看看彼此的孩子,天上漆黑。  

弟弟说,走了也好,咱这里没有多少地,一年吃不了一顿肉,出去也对。人家那里毕竟有馍吧。

哥哥说,我欠队里的钱我会还的,等手头宽展一些后我就回来还,你不要作难。哥哥我一个大意,就犯了大错。    

弟弟说,你走吧,不用考虑还钱的事,我来,我慢慢来。

哥哥知道,三百,是一家人多少年的收入才能填满的坑。他太清楚了。那晚弟弟把哥哥一家送过州河,上了车路才回来的。两家人都是眼泪不断线。

到了来信,啊?

知道。——侄儿给他应。

公路一侧是砍削的红崖,红崖上有一个一个的洞,有的里面还有置灯的地方。据说那是过去为了躲土匪掘的洞。此时,那洞里噗噗啦啦出入着大大的鸟儿,把夜晚弄得有点恐怖。河里的水在黑里哗哗流动,即使无月,水上面还是浮荡着一层浅银,迹象皆灰。

后来知道,这出去安家户县的队长的哥哥,在那里好了,光景过得春光一片的。队长曾去过几次。哥哥有了几个孙子后还回来一次,明显是比这里强百倍的样子。队里那三百块钱到底怎么了谁也不清楚。他再次回来看时,已经是七十多的人了,给孙子说当初看公房的事和那间厦房的位置。厦房早没了,庙也将倒的模样,谁家勇悍的公鸡踏在庙顶上看东看西的,队长哥哥的孙子啜嘴来个哨音,鸡还是没动。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吕学敏,陕西商州人,供职于铜川检察机关。系陕西作协理事,陕西作协签约作家,第一届百优作家,曾任铜川作协副主席、新区作协主席,铜川市政协委员。著有长篇小说《子宫》《腿林》《童话庄》《须根系》《吾州河》《小舅好》《垄上》等十多部,散文集小说集三部。其长篇小说《子宫》获第十四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文学类)三等奖,陕西人口文化奖一等奖,长篇小说《垄上》获北京作家杯长篇小说原创二等奖,短篇小说《粉红·文物》被收入陕西文学六十年一书。另有其他各类文学奖十多个。

    

【主播简介】

詹亚娟,网名:墨兰雪嫣,原旅游景区专业讲解员,热爱朗诵,喜爱用声音传递音韵之美,在文字的世界里遇见更好的自己!

      晒丹凤,你也可以秀

文学顾问:孙见喜   木 南    东 篱    丹竹

主编:丹凤晒晒

责编:方子蝶  张芬哲  白月光  曹苌茳

校对:邻家小妹    七月未笺

自媒体支持:

大 乾 州         无言年华

温暖相见        家在商洛

新新文学        松风阁语

作者往期作品阅读:

吕学敏‖以学为主,兼学别样(长篇小说《童话庄》第七章)(主播:良因)

吕学敏‖箫引公社(长篇小说《童话庄》第八章)(主播:小桥流水)

吕学敏‖我们家(长篇小说《童话庄》第九章)(主播:张君)

吕学敏‖支书杨铁牛(长篇小说《童话庄》第十章)(主播:顺子)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