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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本无字的书。我愿意用后半生慢慢去读懂他，那些厚重、深沉的章节，一直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记忆，是一条流淌着的河，我好怕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干涸。父亲生前琐碎的生活片断，朴素中饱含着生活哲理，我愿意去岁月的长河里，慢慢打捞，拼接起失散的从前，就仿佛父亲还在我的身边。 又是一个春节。父母健在的时候，每年的初三，会惦记着回家。他们走了之后，初二要回去上坟。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取消了回去的计划，似乎给了我一个能够说服自己放弃的借口。其实，我纵然踏上回乡的路，故乡也再没有父母的守望。父母在，家才在。父母不在，没有了他们的翘首期盼，这种无家可归的悲凉，一言难尽，才懂得了那是一份什么滋味的人生之苦。 总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里，汹涌地陷入回忆。昨夜的梦里，见到了父母。故乡的小院，一个除夕的下午，父亲打扫完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掸着身上的灰尘。母亲在简陋的厨房里忙乎着蒸包子，炉膛里的火烧得正旺。尚且年幼的我，期盼着新衣。……醒来后，揉了揉睡眼，有瞬间的恍惚，一切仿佛还在眼前。阳光，却早已穿窗而入，又是一年新春到。才知是一场梦里的相逢。伤感，又一次不请自来。记忆中的往事，也随之一点点地涌过来，给我一段不寻常的穿越之旅。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位深爱着那片土地的种田行家。他种的瓜，个头大甜味足。春天里，各种农作物播种的时候，父亲最忙，他是生产队里的播种能手。当年的他，身强力壮，白天忙乎各种农活，晚上还兼着喂养生产队的牲口，都说马不吃夜草不肥，父亲待那些牛马骡如同孩子一般，喂养的分外精心，每一匹马骡，都膘肥体壮，白天里都是干活的强壮劳力。中午，当别人收工以后他还要去推着粪车去各家各户掏粪，忙乎完了回家总是简单扒拉几口母亲给他留在灶台边的午饭，很少有时间能够休息，就又下地干活去了。记忆中的父亲，总是那么精力充沛，就没有清闲自在过。一生的付出与辛苦，无法计量与述说。 父亲一生张罗着修盖过四、五处的房子。从奶奶住过的西屋到后院简单的四间正房，再到后来一个独立小院里的正房、东屋，再到买了新的宅基地后建造的十间套房和整个漂亮院落。年近八十岁的时候，终于完成了他一生最后一处庭院的修盖。每一次建造，期间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是他亲自张罗着筹备，然后领着家人在邻居们的帮忙中一点点建成。如同燕子筑巢一般，慢慢积累着倾注全部心血。从地基开始到毛坯房，他搭着简易的床架，夜晚便在现场看护着备用的建材，下雨的时候里面潮湿闷热，蚊子苍蝇到处飞。从茅草一般简易的屋到后来宽敞明亮的套房，父亲一生洒过多少的汗水与辛劳，大家有目共睹。父亲的一生，都是奉献与付出，别人吃不了的苦他吃，别人受不了的累他受。却从未喊过苦与累，似乎干活与劳作对他而言就是本能，是宿命更是责任。 父亲是急性子，说话直爽，有时候会得罪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一生遵纪守法乐善好施。村子里修路，并不富裕的他倾囊捐助，很多人不理解他，邻居们冷嘲热讽，亲人也反对。但他笃信一种原则，修路是积德行善的事。他认定的事，承诺的事，即使承受再多的非议也不退缩。那时候我觉得他真傻。但现在我慢慢读懂了他。父亲是个很注重荣誉感的人。生产队种地的时候，他几乎每年都是劳动模范。每到年关，收拾打扫完家，父亲会叮嘱我们把各种奖状张贴到墙上，有孩子们的优秀学生三好学生奖，当然更有父亲的生产能手劳动先进等各种奖状。他一直用默默无闻的努力鞭策着我们上进，是我们最朴实的学习榜样。后来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土地都分到了农民手里，父亲种地的积极性更是有增无减。每年年底交公粮，父亲都是第一个去把收拾的干干净净颗粒饱满的粮食用手推车交到大队部去，他经常说种地纳粮是天经地义的事，很感谢国家的政策让农民吃饱喝足过上好日子。父亲大字不识，不会讲一句人生哲理，但他身体力行的一生就是我们最好的典范。知足感恩，是他一直教导我们做人的原则。 父亲在六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爷爷过世早，父亲十七八岁时就撑起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家。照顾弟弟妹妹，赡养年迈的奶奶，养活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可想而知他肩上的负荷是多么的沉重。四五十岁的时候，冬天农活闲下来，就跑到省城打工，拉着小平车拖着重重的货物从城南到城北，披星戴月用双脚一步步丈量着异乡的路。他似乎周身都焕发着一种积极向上的光，从未向生活妥协过。吃苦受累，只为了多赚一点钱让家人过得好一些。生活的重压下，他一直艰辛地忍耐着，从未放弃过老黄牛般的努力。 后来，日子渐渐好过了。勤劳朴实的父亲却一直闲不下来，仿佛他天生就不懂得享受生活。总是有忙不完的活，把小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种菜种花，喂鸡伺狗，养牛养羊，打理果树，小院里一年四季都变幻着不同的风景。我总觉得，他这一趟人生之旅，仿佛就是为劳作而来。老牛力尽刀尖死，就是父亲一生的写照。他生命的最后半年里，由于疾病的折磨，他沉默得如同一座颓老的山。终于不再那么脚不沾地的忙碌，大部分时间昏睡。忙碌了一辈子，终于忙不动了。他是在一七年的夏秋之交离开的。当我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里不可自拔的时候，闺蜜安慰我说别难过，老人累了，永远休息去了。…… 牛年来了。父亲离开我也将近四年了。今天是大年初一，想起他来，内心依然会流泪。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想起闺蜜劝慰我的那句话，是的，我的老父亲他操劳一生，需要去休息了。……梦里的每一次相见，都是他精力充沛不停地干活的场景。那是父亲烙在我心中永远的映像。他走完了八十九年的人生历程，去了天堂。如果我们都明知，人生实苦，那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一说，我今生的父亲是不是已经开启了他下一世的人生，化身为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如此想来，我便特别天真地期望那些传说是真的。老父亲这一生的奉献与付出，上帝该给他足够的福报，祈愿下一世的他，不再承受今生的艰辛与负荷，一定有人呵护有人疼爱，一生轻松愉悦幸福安宁！ 回忆，是一条河。它蜿蜒曲折，通向过往。有哲人说过，只要记忆在，亲人就不曾离开。是的，我的老父亲，他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活在一件件往事里。每当我穿梭在回忆里，就会一次次重见我亲爱的父亲，如同他一直都在，都在故乡的老宅门前，深情地守望着我们归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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