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片：周凤文/周凤 1984年，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在县城的国营旅舍“东风饭店”当服务员。当时物资不丰足，县城里没有私营宾馆，所以这间大旅馆就吸纳了靖安大多数旅客。旅舍简陋得像大学宿舍，走廊对过，两排单间，共四层。我打小悠游其间，有幸见到来自天南海北的贩夫走卒、赤脚大仙，马戏团杂耍等等。一整个光怪陆离的社会都铺展在我的童年里。 印象最深的有一个长居二楼楼道口边的赤脚大仙。房间里贴着偌大的中药养生穴位图解，我把它当儿童画报看。他声名挺大，来就医的人络绎不绝。房间可以炖汤药，但丝毫不影响他的仙风道骨。他有一个职业病，逢人必把脉，三五下整出一服中药逼你养生。有次我妈背疼，他就拿药酒在我妈背上焚烧，当时我差点失声痛哭，以为母亲大人将往生极乐了。神奇的魔术表演完，他贴了块狗皮膏药在我妈背上，听说很有效。此一役，我把他惊奉为天人。他半个房间都是草药，甚至有几颗手臂粗的人参被杂乱放在地上，在我小小的认知里，他好像有《神农本草经》中所有的神奇药物，所有的病经过他的手，都不敢不回春。 图片：周凤 二楼还住了一个在县城打工的中年人，他舍不得花钱买毛巾，每到晚上就端盆洗脚水到大堂里坐着泡，看完《渴望》，脚也就晾干了。为此，他常常从老中医那儿讨祛风湿的膏药贴。 有一次，来了个贩卖野生动物的大叔，当时国家还没有严禁贩售珍稀动物，那狸猫、刺猬、眼镜蛇、穿山甲严重影响了旅舍的卫生，于是他辗转租到我外公家，把外公家后院变成了一个小型的野生动物展馆。从此，他就逼我看他杀蛇表演，他首先从笼子里交缠的蟒蛇中徒手抓出一条最称心的，两指捏七寸，在水泥板上只那么一甩，那蛇就晕死过去，食指扣蛇嘴下方，另一手用水果刀环切一刀，将整张蛇皮一口气撕下，随后把蛇胆掏出往嘴里一送，过程如行云流水，用时不超一分钟。当时我眼里的超级英雄，除了邱少云就是他。有次我上火长疖子，他就偷偷让我吞了颗蛇胆，当晚我浑身长风包，却死死咬住了这个秘密，他内疚不小。 图片：周凤 旅舍三楼住了一位80多岁的爱干净的外地老头儿，每天都把多味花生嚼得“咯嘣”脆响，有一次他从袋里掏出一把花生塞给我，没留心嘴里掉出一副白森森的牙，吓得我花生洒了一地，自此后，我看见多味花生就想到这个能吃小孩的怪老头儿。 在东风饭店，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现代科技的震撼，一个浙江小姐姐说她见过电视机能躺床上就给关了，当时是一万分好奇，并且为能得一见而期待了许多年。在后来的三十年，我见证了电子科技革命的兴起，那第一次用彩电遥控器，第一次提起电话听到一片忙音，第一次打手机，第一次用云端支付，内心升腾起肃穆的神圣感都让我想起当年听到能在被窝里关电视而整整一夜没睡着。 县城里时常有马戏团，因为他们养大型动物，所以常常搭个帐篷将就住了。有一个袖珍的小人展览团住进来过，他们的袖珍小人会说话，会唱歌，但是用一块黑布蒙着，像鸟一样豢养在小笼子里，我趁妈妈打扫卫生溜进去看，笼子却被带走了，那是一个类似《百年孤独》里吉普赛卖艺人一样谜团。 图片：周凤 旅舍有一个服务员女孩，憧憬美丽的爱情，她带我到街上买了个五块钱的三色口红。三个筒拼成一个三角形的样子，她涂上后像吃了木炭。六岁的我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涂那么难闻的蜡笔味儿的碳条在嘴上，却不知那正是我人生第一次关于女性性别意识的启蒙。 旅馆下面是饭店，早晨有热气腾腾的早餐，品种七八种，限时限量，许多人清晨早起排队来买。早餐过后有一毛钱的冰淇淋，卖冰淇淋的大伯拿个小杯子，冰淇淋舀一小勺，浓郁的奶香，零食中的圣品，以至我后来吃到一种叫“甄品”的原味冰淇淋，竟在耳边想起30年前梧桐树上，树影掩映中的蝉鸣声。 饭店中午会有一些外地人来用餐，当时油少，不吃上一大盆主食很容易饿，买面条的外地人很多，服务员在很忙的时候看碗收钱，但也不能防着一些人吃完几碗面条后把碗藏在布袋里吃白食，无所事事的我从此多了这么一个神圣的任务——盯着吃面条的客人看。有一度我简直变成了东风饭店的吉祥物。也不知面条生意越来越少是不是因为我太认真。 饭店里有一天来了个身上背襁褓手上牵孩子的女人，她两块五毛钱买了一份饭菜，再三叮嘱服务员把饭压紧一点，后来还因为饭没吃饱，跟服务员小声争辩了几句。也许我不要多生孩子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冒出来的。一个女人，背负了整个世界在她的身体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后来，我通读了严歌苓所有的作品，因为中国女性的苦难在他的笔下有了尊严，我用这尊严强化塑造了我心中留存的那个吃饭女人的形象，让她在负重中得以喘息。 童年的我用双眼亲见了一幅80年代中国的浮世绘，长大后很感叹自己说的越多，感悟的越少。互联网给予了我太多的经验，甚至是超验理论，让我少走歧路，正道直行，却剥夺了我体验世界的机会。博尔赫斯说，时间对人的奴役，从来不比这个时代更甚。停一停吧，朋友们，不要向人群中走，那里只有方向，没有美！  关注我们，一起努力 周凤，江西省高安中学语文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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