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饭后往书房坐,只听见窗外西西沙沙一阵响声,如急雨骤发,飒飒穿林,又如大川洪流,嗡嗡翻涌。再闻门窗呯砰噼啪,有铁皮轰轰震响,我知道这是九百六十多年前欧阳修吟咏过的“秋声”啊。 昨日驱车回乡看望老父,想刈割房前院内疯长的野草,只轻轻动作,便汗湿短衫,以为乡谚“懒婆哩不着嗝(过分担心),八月里还有个晒麻热”是真理,根本没想到这只是天气异常的表现。 现代科学技术已经发达到可以算天算地,未卜先知。头一天的天气预报早就在新闻中发布:江西天气将断崖式下降!是的,应验了,一场夜雨把仲秋的炎热浇得冰凉。 这样的长风一年中也难得几次,我不禁俯瞰书房北窗外:城市的灯光依然那么璀璨,熟视的楼宇棱角依旧那么生硬,那灯火朦胧的小巷没有雨中的浪漫,似乎只有风在游游荡荡……除了呼啸声和从窗口掀起窗帘涌进来的大风,一切如常。 我起身往南面阳台去,感受欧阳修笔下的《秋声赋》,但见楼下樟树枝叶在剧烈的起伏飘荡,木叶相摩,沙沙作响。细细看去,灯影里,蓬蓬丛丛的树叶时而骤然向上,海浪般涌起,时而像被无形的手按住的头颅,盘旋着向下扫去,忽上忽下,忽东忽西,起伏着、旋转着、摇晃着……倘非因为枝的韧、干的坚、根的深,那遇到风就鼓掌的树叶不知早飞到哪里去了?随风舞蹈、跟风翩跹、被风戏弄……这是树的本意吗?“树欲静而风不止”,在风中,树也很无奈! 欧阳修在《秋声赋》中,描摹秋天的风声“淅沥”“砰湃”“鏦鏦铮铮”,联想到“波涛夜惊”“风雨骤至”“金铁皆鸣”“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似乎近千年的风声未变,不同的是,我今夜所见长风乃北风,而不是六一居士“自西南来者”之风。 高安属丘陵地区,一年中能产生大风的季节似乎只有两个,除了这仲秋时节长长的北风,另一次就是早稻扬花的仲夏时节,那时刮的是南风。关于仲夏大风的民谚比比皆是,“夏天西南风,大雨落纷纷;夏天东南风,有雨也不凶”“五月南风涨大水;六月南风海也干”“五月南风送夏至,早禾干绝气”“夏至发大风,早稻一半空”……此时,正是教室里的读书郎个个被这温柔绵软的南风吹得脑袋沉重、眼皮打架,纷纷拜见周公去了。 欧阳修五十三岁时作《秋声赋》,自然是借秋风萧瑟来感慨生命的短暂。 北风一紧,秋便深了。长辈们开始为子孙身上衣、床上被操心劳力了。 在古代,秋声常常与捣衣声相应和。宋元以前,我国棉花栽培利用尚未普及,普通百姓服装以葛、麻织品为主。据说,用葛或苎麻织成的布在裁剪前要用木锤捶打,使它变软,这样才有利于裁剪加工和穿着。秋风一起,家中老母、媳妇想起了远在边塞的儿子、丈夫,纷纷在有月的夜晚得空捣衣,“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这充满爱国劳军、思乡怀远情绪的捣衣声,在唐宋诗词中俯拾皆是,让人心里泛起崇高的家国情怀。 寒砧远了,秋声依旧,添件衣裳吧,天凉好个秋! 2020-10-4 23:36(农历八月十八)于藏珠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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