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灵 我居住在清蓝的天边。 那里有圣洁的白雪,巍巍群山,黄金般的麦浪;还有编着凌乱发辫、眉宇间凝聚着铁的意志、眼眸中带着纯净和野性、古铜色皮肤上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族群。 每一年,我们劳作,用大地给予的余粮用牦牛驮着,翻越一道道山去换回另外的生活必需之物。时常,人和牲畜付出生命代价祭奠山神。 从来,生命的逝去不会让我感到大悲和痛苦,就象花开花落一样正常。哦,那时我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所谓花开花落,应该说象云来云去一样正常。 象阿爸曾经说过的那样:神让我们来到这里,有一天神也会带我们离开,来来去去都只是行过,降临和逝去自有神的指引。 我八岁时,换物的牦牛队回归村落,我家牦牛哈诺的背上驮着阿爸的尸体。 当铜钦吹出的声音响起,当村中人六字真言念起,那种凄怆和悲痛刻骨铭心地留存在了我脑中某个地方,我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个缺。 阿爸被村人背上山顶的天葬台,当秃鹫盘旋啄食肉体之时我反而释然了。我真的看到了被那具沉重肉身拖累的灵魂飘然而升,隐入群山之中,那是阿爸生前的模样,它会在群山之中逡巡时日再升入佛堂。 阿妈说,所有的生命都会死亡重生再次死亡再次重生,勿需害怕,群山之灵会帮助每个生命。阿妈还说,伤心难过流泪是人类正常感情的流露,不用觉得羞耻,可是如果一直沉湎于此,就不仅让亡灵无法离开而且很伤自身。让该来的来,让该去的去。人只是大自然产物的一支,遵循自然的意志即是遵循神的意志。 十五岁那年,我平生第一次加入换物的牦牛队。 队伍在古老的占卜中挑选了个吉日出发。 领头人说天上有一颗星星是属于我们族群的,它是群山之灵为我们指引方向的幻化,跟着它,我们的族群就能正确地找到交换物品的族群。 只需辨识一次,此后我便可以快速而清晰地找到那颗星的位置,我可以看到它如群山之灵的闪烁召唤,可以感受到它如自己心脏般有力的跳动。 加入队伍,个人命运将随着显示群山变化过程的天空颜色和大地气味,拨动每个人的敏感神经。有清爽空气的甘甜,有自以为自由的伤害,有低眉眼目的痛苦和耍滑头的无奈,更有介于白天的垂危和介于夜晚的死亡。 而被苦难和经验教会的领头人可以应付自如的面对大部分境况,他用一种谨慎的无可挑剔的带着某种肃穆的领导和管理,似乎一路都可以识别群山之灵予以的警告和读懂群山之灵给予的秘示。 该反抗时他带领队伍压制浮燥,该相信一切时他会完全否定掉那些死路。他是仁慈的智者,亦是掌权的专制者,更似乎是群山之灵洞察一切的化身。 一位年纪稍长者在历经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之后倒在了头人带队伍突围的经幡寺庙前,看到大家关切和焦急的眼神,他只是说:我没有病。我是老了。让我留在这儿,我属于大山。 他最终留下了,呯然坠地却又超脱飞扬群山之上,象我阿爸那样。 什么都不能阻止队伍行进,没有谁可以抓住这势不可挡的进程,没有谁会在这忧伤中流连,更没有谁能说出群山之灵赋予的辉煌使命。 一片蓝色的湖水突现,如玉带一般飘浮蜿蜒于群山之中。蓝的如此透彻,没有一丝杂质。这是群山之灵轻盈的一种语言。 大山成长的力量若是太阳,那么这湖水成长的力量便是月亮。它有着掌纹的清晰和光线一样的透亮,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地存在。看见它,就如同这个世界应该永不存在毁灭。 湖面是群山之灵所给的一幅画谜,据说如果膜拜的人虔诚而有缘,便可以从湖里见到自己的前世和今生,亦可见到故去的亲人。有朝圣者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只为饮一口湖中的圣水,抑或让群山之灵的湖神见证自己信仰的坚定。 那些选择走最难走的路的人们,贴着湖岸陡峭的山路而行却失足的人或牲畜,是祭品,也是神对他们选择的勇气的嘉奖,同时让余留者懂得何为对大自然的敬畏。 相传那些落入湖中者的灵魂在第一缕撒进湖面的月光中便升入了佛堂。 每年一次的换物行进,反复的移动,重复的故事,用同样质地的石块在群山之中码相似的玛尼堆,同样的受着群山之灵的眷顾,也同样随神的指引回归最终。 只有生命液体的流动才能让人感觉时间的存在和流逝,只有活着的艰辛才能让人感觉快乐和幸福,只有历经磨难才让人感觉人类的卑微和神的伟大。 时至今日,我们的村落和族群依旧,生活方式无改,托群山之灵的庇佑,他们繁衍如斯,生生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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