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6首） ◎余怒
柳叶湖上（一）
坐在船舷边我说，
诗的结构是幽静：
水和波浪的关系：心情结构。
湖面上有风，
船载着我们滑行，缓慢的。
几个小岛、迷茫忧郁、
各种水鸟的各种声音、
远和近之间的穿插相见，
总之：缓慢。
它们扩展了我的诗（不如说，
我的诗一直在等待扩展
——只是听力有所不及）。
（2016）
柳叶湖上（二）
搬一把椅子到
船尾，坐坐片刻。
都来看流水啊。
我们、天空和湖面，向上向下
的吸力，鸟试探性地萦回其间（几乎
是静态的，可细察，可历数）。
这里如早上的醉汉之梦
（你可以假设他珍惜悲伤）。
让船停在湖中央，
想一想活了九十岁的
某个人的奇特命运。讲他的故事。
以这种方式继续拥有。
（2016）
柳叶湖上（三）
船前行时，
推开船窗看，
一切明朗，不容分辩：岸上人、
岸边树、针形高楼和涡状天空。
鸟知道空阔，
而空阔会告诉我们蔚蓝
（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
在湖水中，
切开一块，取出，冷冻。
带回家，放在书架上。
在工具书和众多的诗集之间。
悲伤由这个晶体解释。
（2016）
免于心碎（一）
——给潘漠子
有时我会凝视那里，
三公里外被山谷白色块状雾
半遮的壁立的岩石和一大片
茂盛伤感的杂树丛，一道道
屏住声音的流泉。惊奇于世间还有
那么多无名之物，等待给它们语言。
这有助于我们感性化地处理
自己的欲望（生命是完整的）以及
某种甜涩犹如深具吸力的远处黑暗。
现在，只有流星是我的朋友（甚至得不到
认可）。在荒野没有人的自然空间，两段
鸟鸣的间隙。我们等待它们给我们耐心。
（2016）
免于心碎（二）
——给张尔
在户外，松软的沙石地，多次出现过
有东西从我身上分离出去的感觉，而我
总是愉快地切掉它，转身去干别的事。
沙石即使到了傍晚，脚踩上去仍然发烫。
我习惯于将云霞中不断抛出的天空视为
落日的沉默作品：观察五点半钟如何，
七点一刻时如何；自然如何分离出信仰。
年轻时我并不感到世界是多么可亲，多么难以替换——
一群人，坐在岩石间吟诵诗，然后，
躺下来幻想一个形而上的四处游荡
的地球，表面更痉挛，引力更微弱；
而总的来说：在我们头顶，更湛蓝。
（2016）
免于心碎（三）
——给黑光
大群的灰斑雀逗留于柞树林
水平线以上的雨雾中。它们的身影
黑白相间。在长达一周（或许更久）
的抑郁后，眼中只看到这么多。只有这么多。
今天我选择一些新词语，尝试新发音，
这些，经过水晶一样的安排变得豁然易碎。
如果我一年后、十年后还活着，是否证明
确实存在着一个更大的空间（告诉我们什么是
无穷大，或怎样、何时获得），需要简单清理？
在一排刚油漆过的白栅栏旁边，直立着
几茎枯干野花，环绕着荆棘。
而别处，空旷十分空旷，超过我所知。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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