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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兵荒马乱的晚年 太难过了，听说赵阿姨在医院里已经不能进食。 赵阿姨，我们家三十多年的邻居，是一位会讲究爱生活的上海美女，当她能生活自理的时候，一直生活得非常好。她能干又肯干，是一个把日子过得非常舒适的优雅老太。 网上有一篇文章，标题是《谁的晚年都是一场兵荒马乱》，文中提及在医院里看到的几位老人，虽然有儿有女，儿女事业有成，但儿女都非常忙，没有时间专门照顾老人，每个老人在医院里都非常艰难，靠护工照料，生活有诸多困难...... 此文最后的观点是，钱非常重要，如果有钱就能解决养老的问题。此文在网络上引起许多人的共鸣，转发量惊人。 生于出生率最高时的六0后，正是初老的时候，父母都是八、九十岁高龄，正是老人照顾老人，各种无能为力，尤其是面对老年痴呆的父母，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听到见过很多。前些年，陪呆子在北京守护九十多岁的公婆，也体验了照顾老人的种种艰难。但我依然不喜欢此文的标题，不同意文中的观点，并非所有人的晚年都是一场兵荒马乱，只有那些生活不能自理又需要照顾的老人，因社会保障的缺失，才可能兵荒马乱。 养老，不只是钱的事情。 养老，也不只是儿女的事情。 养老，是一个社会问题，是整个社会如何完善福利制度和社会保障的问题，还有如何有真正人文关怀的问题。 当这个社会保障没有建立，当整个社会没有对人的关怀，无论你有多少钱，也不能保障有尊严地度过晚年。 在我见证的晚年里，也有一些人，晚年活得体面有尊严，走得安然，没有兵荒马乱，那是一些真正的修行人。 但赵阿姨的晚年，真的是一场兵荒马乱。 没想到这么优雅美丽的赵阿姨会患老年痴呆，那时候，她身体其他方面都没问题，能说能走能跑，每天楼上楼下，四处走动。原本最爱说说笑笑的人，忽然变得疑神疑鬼，怀疑家人谋害她，怀疑有人虐待她，慢慢发展到四处哭诉，说儿女不给她吃饭--这当然不是事实。可是，外人并不知道她的病，因为她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有人到家里做工作，要儿女善待老人，真是百口莫辩哪...... 这时候，女儿已身患重病，儿子也病倒住院，照顾她的儿媳已经不堪重负，血压狂飙......如果在一个福利制度健全的地方，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样的病人应该得到特殊的照顾吧？ 赵阿姨首先是病人，不只是老人，病人该由专业的医护照料，可惜，我们没有这样的专门机构。 最后这几年，儿女们只好把她送进养老院。 赵阿姨在养老院过得很痛苦。那个小地方，她对我说：“像坐牢一样”，她认为自己没有病，身体很好，却被人关起来。那里没有人交流，一日三餐，混吃等死，这不是人的生活......我去看她那天，她抱着我大哭。 心好痛哪！可又能怎么办呢？ 1983年，我们家搬进新居，第一次上四楼看新房子，看到对门有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在洗衣服，她回过头来，我惊艳了，太漂亮了：圆脸，白晰的皮肤，一双大眼睛明亮极了，笑靥如花，像电影明星一样。后来才知道，她姓赵，他们夫妻和爸爸同是铆焊队的，是爸爸特意选定的邻居--因为了解他们夫妻的为人，爸爸说，远亲不如近邻，一个好邻居是很重要的，所以爸爸把我们家的房子从二单元换到了四单元，就是为了和赵阿姨一家做邻居。 爸爸的决策太英明了！ 这家的女主人赵阿姨是上海人，男主人郭叔叔祖籍山东，早年和父亲到上海做生意，与赵阿姨一家是街坊。他们是俊男靓女相爱结婚，参加工作，离开上海，随着时代的风云变幻，最后从湖北丹江到宜昌安家建设葛洲坝。 1987年，我独自去上海做新假肢，取样那天，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带着两双新假肢从胶洲路骑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十六铺码头的旅社，一路上都非常勇敢坚强，没想到，在旅社大门口突然见到在那里等候我的赵阿姨，一下子委屈起来，下了车，抱住赵阿姨大哭，所有的坚强都瞬间消失，软弱得只会哭个不休。赵阿姨紧紧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叫道：“我的乖乖，别哭了，赵阿姨在这里，有什么话和我说。” 从此，我和赵阿姨就有了亲密的情感，比亲妈还亲，每次相见，总是紧紧拥抱，说热烈的话。有几年，我离开宜昌，和赵阿姨好久没见，她再见我时，在耳边轻声说：“没有你，生活真的没有意思。”我当时紧紧抱了她一下，被她逗笑了，这话太像情话，赵阿姨总是这么善于表达。 当初，我寻死觅活的时候，爸爸就是在她家里嚎啕大哭，说出了那句震憾我的话：“我没权力要求她为我们活着！”正是赵阿姨把这话转告我，才下决心为父母活下去，第一次做出承诺。 后来，我们每次相见，赵阿姨都会说：“真想你！真想你！太想你了！”我们总是抱在一起。 好些年，我们家有赵阿姨家的钥匙，赵阿姨家也有我们家的钥匙。那是我们两家人四处奔波的时候，有时候家里没人，就会彼此照料对方的家。 我们亲如一家。 后来，我们搬了家，赵阿姨家一直住在老房子里。 但我们还是彼此想念，互相走动，有空的时候就会去看看赵阿姨，热烈拥抱，说亲热的话。 直到疫情来了，养老院也不让随便出入，虽然惦记她，却不能为她做什么，很难过。 这几年，见过一些艰难的老年，难过极了。每个人都会老会死，可为什么，我们身边有这么多艰难的老年？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那种尊严丧失的生活，那种无能为力的痛，为什么会这样？ 我在百岁奶奶最后的日子里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尊贵；在缠绵病榻五十多年的孙恂大姐最后的ICU日子里感受到的是安详平静；在九十多岁的婆婆病床前也感受到了生命的尊严...... 为什么赵阿姨的晚年会是一场兵荒马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失去尊严的晚年？我们对此能做什么？ 赵阿姨是多要美多要强的人哪！ 心好痛！ 1988年，赵奶奶抱着新生的真儿 2015年，赵太奶奶抱着真儿的女儿 祖孙四代，和赵阿姨已经是四十年的邻居 女儿握着母亲的手。 赵阿姨的女儿说，妈妈今年87岁，牙齿没有掉一颗，内脏全都是很好的，只是肠道出了问题。看到她在医院里没有太多的痛苦，神情安详，她现在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儿女们每天到医院探望，可以亲近母亲，大家的心都感到了安慰。 很奇怪，病床上的赵阿姨瘦了很多，她的脸又恢复了曾经的美丽，五官漂亮极了，皮肤细腻洁白，整个人很好看，再不是前几年那种痛苦时候的样子。 看来，身心没有那么痛苦的时候，人的样子也会好看起来。 女儿和母亲 不要过于掩饰自己，当一个人勇敢地正视自己的灵魂的时候，才是真的有力量。--法师 人生中大部分的告别都是悄无声息的，殊不知原来那天的相见，竟然已是最后一面。--网言 ᴼⁿᶜᵉ ᵈⁱˢᵈᵃⁱⁿᶠᵘˡ ᵒᶠ ᵒʳᵈⁱⁿᵃʳʸ ᵈᵃʸˢ, ⁱᵗ ⁱˢ ⁿᵒʷ ᵗʰᵉ ᵐᵒˢᵗ ᵈᵉˢⁱʳᵉᵈ. 曾经多不屑的平淡日子，却是现在最渴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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