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最早的铁路在西城 回顾中南北三海的“西苑铁路”

以下文章来源于《西城追忆》总第70期，作者刘江华

编者按：

年关将至，春运在即，不少人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在交通十分便捷的现在，交通方式的选择也变得多样化，根据路途的远近，大家通常选择乘坐飞机、高铁、火车等交通工具。排除时间的因素，火车凭借其低成本的优势被大多数人所青睐。那么北京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是在什么时候呢？笔者在翻阅《西城追忆》这本杂志的时候找到了答案，下面分享给各位读者：

北京正式修建的第一条铁路，是光绪年间慈禧在中南北三海所修铁路，长约2300米。

中南海向为皇宫禁苑，位于故宫西侧，故也称“西苑”，这条铁路的准确名称应该是“西苑铁路”。它包括位于中南海内的“紫光阁铁路”和位于北海境内的“二期铁路”。由瀛秀园起，经中海北门福华门，穿入北海西南门阳泽门后，沿北海西岸向北至“极乐世界”，再转而向东，经过“阐福寺”和“西天梵境”，最后到“镜清斋”（今名静心斋）码头前的车站。清政府在“西天梵境”的“华藏界”牌楼前还修了一段岔道，用于火车掉头。

很显然，这条建于禁园的铁路并非为商旅服务，也并非如众多传言所说的仅仅为了满足慈禧享乐之需要，它是和慈禧归政、光绪初年中国的修路大论战等军国大事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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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的良苦用心

1865年，英国商人杜兰德在北京和平门至宣武门之间修建了一段长约1公里的示范小铁路并试跑火车，大力宣传铁路和火车。随后，清政府以“见者诧骇，谣诼纷起”为由拆除了。

中国大地上最先出现的正式铁路，是1876年英国人在上海擅自修建的长15公里的吴淞铁路。线路通车后不久，火车轧死行人，引起当地百姓的激烈反对，清政府备款赎回后又予以拆除。

1879年，为把煤从矿区运到近的海口，然后装船送出，供应北洋海军、轮船招商局和天津机器局，由直隶总督李鸿章支持的开平煤矿公司请求建筑一条从唐山到北塘的铁路。项目被清政府批准，但在守旧势力的反对下被撤销了。开平煤矿公司不得已，只好把铁路线缩短，仅修唐山到胥各庄（今丰南县）一段。这个新的请求总算勉强被批准了。

唐胥铁路长10公里，1881年初开工修建，同年6月9日开始铺轨，11月8日举行通车典礼。清皇室的东陵就在唐山西北不远的地方，清政府生怕火车头“震动山陵”，最初只准用骡马拖拉车辆，经李鸿章多次斡旋，才在1882年改用机车牵引。

1886年7月，慈禧宣布将于第二年归政16岁的光绪皇帝。为给归政后的自己营造一个颐养享乐休憩之所，此前一年的6月21日，她亲下懿旨，启动修缮南海、中海、北海(习称“三海”)工程。除修葺原有建筑外，重点兴建仪鸾殿一组建筑群作为其日常起居的寝宫。

此时，中法战争刚刚结束，中国海军在马尾海战中不敌法国舰队，几乎全军覆没。鉴于海军力量的薄弱和沿海各省海军各自为战的局面，清政府于1885年成立了“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相当于海军部)统一指挥全国海军，并以“铁路开通可为军事上之补教”，由该衙门监督铁路事务。

在此背景下，唐山到芦台再到天津的铁路陆续建成，李鸿章趁机提出将铁路从天津修到北京附近的通州，即“津通铁路”。此举遭到包括户部尚书翁同龢等人的强烈反对，最主要的原因，是铁路从天津延长到北京附近后，一旦外国军队从大沽口登陆，就能利用铁路长驱直入北京，攻进清朝统治的心脏，这无异于“开门揖盗”。李鸿章等虽然极力陈述津通铁路足以“增固海防”，但终不能消除清皇室的顾虑。

西苑铁路就是在此背景下诞生的。“三海”工程由光绪生父、醇亲王奕譞总负责。奕譞还是海军衙门总理大臣，李鸿章便利用自己海军衙门会办大臣的身份，争取奕譞，说服慈禧，得以在西苑修建铁路。此举，是为了让身为清朝最高统治者的慈禧体验火车的便利、支持国内修建铁路，可谓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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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两期修筑，安三段活铁轨

经过三年紧张施工，到1888年5月，三海工程先后竣工。就在三海工程接近尾声之际，西苑铁路开始铺设。

首先动工的，是紫光阁前全长一华里半的路段，时称紫光阁铁路。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北京中海福华门内修造车坞、铁路尺寸图样”及其贴说，该路全长257丈。以清营造尺一尺合0. 32米计算，共长822米，约一华里半。

紫光阁铁路建成日期，以前文章尚付诸阙如。《翁同龢日记》1888年12月8日记载， 当日直隶总督李鸿章进奉六节车厢，日记还有“今紫光阁铁路已成”之语。因此，以往多据此推断紫光阁铁路建成时间为当年12月。但据清宫档案，紫光阁铁路建成时间可能更早一些。当年11月27日火车车库合龙，醇亲王为此奖赏有关工匠，“头目每名赏钱四吊; 匠人赏钱二吊至四吊;壮夫赏钱一吊”。车库建成，意味着紫光阁铁路基本修竣。

车库位于中海紫光阁北的时应宫旁，用于检修和存放小火车。为此专门设计了一条岔道，直通车库。根据现存舆图，车库有11开间，进深约有5米，每间各宽约3.5米，总长不到40米，确实是小型车库。

只有822米长的紫光阁铁路，自然无法展开火车。为此，慈禧下旨修建位于北海内的西苑铁路二期工程。

西苑铁路二期沿北海西岸和北岸延伸，路基工程复杂，加上火车不能拐小弯而必须拐大弯，因此除了铺垫增宽泊岸、开刨有碍土山、挪修取直道路外，还要砍去不少树木、添修大小涵洞和石平桥等。为此，动用了驻扎在西山的健锐、火器两营的士兵。全线贯通后，在终点镜清斋还修建了黄瓦顶的小型火车站站廊，至于起点和终点两站台，则为灰土砌成。

二期铁路的开工日期，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奉宸苑记事簿》，由风水先生所定。1888年12月13日，总管太监李莲英口传慈禧懿旨:“ 自福华门、阳泽门起，西泊岸添安铁路，量度地势办理。”经与李莲英相熟的风水先生何英年踏勘，由阳泽门至极乐世界段于1889年1月14日动工；极乐世界至镜清斋一段，因“本年方向不宜”，则在春节之后的2月9日开工。

据清宫所藏“北京北海至中海铺修铁路图样”及其贴说，北海内铁路总长472丈，合1510.4米。加上此前修好的紫光阁铁路，可知西苑铁路总长2332米，共4.7华里，而不是广为流传的三华里多。

这2332米铁轨中，包括四十九丈二尺(合157米)活安铁路。所谓“活安铁路”，就是当小火车通行的时候及时进行组装，不用时可立即拆掉。它共分为三段：一段在福华门(原中海北门，与阳泽门相对，今已不存)内;一段在福华门与阳泽门(今北海公园西南门)之间；另一段则横跨于阐福寺前的神路上。

福华门、阳泽门之间为贯穿东西的交通要道，平时车水马龙，又是西苑铁路必经之地。铁路固定安装，车马人流就会非常不便，故设计者采用了“活安铁路”。此办法虽麻烦，但便于东西向来往。横跨阐福寺神道的“活安铁路”长约14米。之所以也要做此设计，是因为阐福寺为清帝每年旧历十二月至次年正月举行“书福”盛典、祈求苍天赐福之所。举行典礼之日，定要拆除铁路，故也采用“活安铁路”。

3

法国人不计成本进奉

西苑铁路所行驶的火车头和车厢，均由法国所制、当时颇为流行的丹特型。纵观其站台与回车路的布置、仅6尺宽的路基、总长不及40米的车库，可断定该路为一小型窄轨路，比今日标准车3厢的1. 435米轨距要小得多。

1888年12月13日，户部尚书翁同龢参观了李鸿章此前一天所进的车厢——约长三四丈，狭长，对面两列，可容28人。第二年1月26日，醇亲王奕譞向慈禧奏报：已运抵北京的有“丹特火机车一辆，并铁轨七里余”，以及“坐车六辆”，皆由法国新盛公司承办。这六辆坐车中，一辆是“上等极好车”，还有两辆“上等车”、两辆“中等车”和一辆“行李车”。据奕譞此折，所进机车，车辆材质光洁、设备华美、制作精工。

铁轨和机车原由天津海关向法国新盛公司订购，订价银为6000两。但据清政府驻法国领事林椿通报，6000两银子与工料运费相差甚远，随即由法国银行监督登飞筹款，新盛公司赶制，在巴黎工厂加工后装箱海运来中国。生产厂家的监工雷逊亲自指挥生产及安装。

法国商人为何愿意“不计资论值”报效？原来，光绪年间中国洋务派提出的修路等治国之策一直为西方列强所关注，他们随时准备占领中国这个大市场。

早在光绪初年时，英国人就要求享有对中国承贷铁路借款的优先权，并曾打算送给光绪一条短短的铁路作为结婚礼品，藉此使铁路得以在中国流行。只是，清政府拒绝了此“美意”。美国人则从国内搬来了全套能够运转的铁路模型，在天津直隶总督署展览。

西苑铁路的修筑，给了法国商人进入中国市场的绝好机会。法国的小火车和铁轨得以在中国的皇宫内苑行驶是在当朝掌权者前上演铁路的活动广告。慈情收下这份礼物后，也不忘投桃报李——赏给法商诸人以三等宝星，并加三品项戴。

宝星是晚清功勋制度之一种，共分五等，根据1881年正式颁布的《奖给洋员宝星章程》，外国商人一般是颁给第五等宝星勋章。慈禧一下子就给法商颁三等，可谓破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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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上下班“通勤线路”

据清宫《奉宸苑记事簿》，西苑铁路于光绪十五年全线通车。当时慈禧太后移驻西苑，以仪鸾殿作为寝宫，勤政殿作为接见群臣议政之处，北海镜清斋作为临幸别墅。每天上午，她从仪鸾殿到勤政殿上朝，中午散朝后稍事休息，就偕同光绪皇帝及王公大臣乘小火车到镜清斋用膳后睡午觉。

从1888年5月 搬进，到1891年5月颐和园修竣这三年，慈禧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中南海仪鸾殿。就是后来常驻颐和园，她也不时进城居住仪鸾殿，尤其到冬季，更以居仪鸾殿为主。可以说，她三年间几乎每天都要坐小火车，西苑铁路成其“通勤线路”。

李鸿章所上六节车厢，本有一节是给醇亲王奕譞的。亦譞未敢擅留，全部进献给了慈禧。后来，慈禧选定了三节车厢组成小火车。

她和光绪皇帝乘坐的上等豪华客车装饰黄绸窗帷，宗室外戚坐的客车是红绸窗帷，大臣乘坐的客车则是蓝绸窗帏。每次行车时，铁轨两边在慈禧和光绪乘坐的黄绸窗帏客车前，要由两队太监手持幡旗仪仗，导车前行。

通车不久，慈禧惧怕机车的轰隆汽笛声会破坏皇城内苑的风水和气脉。于是，每次行车时不准用机车牵引，改为每节车厢拴上绒绳，各由四名太监拉着前行。当年有诗描绘此情形:宫奴左右引黄幡，轨道平铺瀛秀园。日午御餐传北海，飙轮直过福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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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用铁路毁于八国联军

修三海工程共费银571.4万多两。最初，由慈禧下令粵海关监督筹款一百万两作为启动经费，此款未到之前，先由神机营借垫。后来，需银浩繁、银钱不继，负责工程的奉宸苑多次向海军衙门、户部借款。他将海军衙门所借洋款尚未用完的40万两挪去，但只归还了7万两，之后又让海军衙门筹垫12万两。

1886年12月，醇亲王奕譞急于要得到100万两银子支付西苑修建费，曾致函李鸿章诉苦说:不催厂商加紧工作，怕延误工期;要催厂商，各商便反过来纷纷催讨工款，加上又不愿负“借洋款修禁苑之名”，万不得已只好求李鸿章帮忙，提出以“创建京师水操学堂或贵处某事”的名义，借洋款80万两，以救急需。直至1891年，此时距三海工程结束已三年，还欠工料钱等六七十万两。

启动修葺三海工程的1885年，“ 两江两湖两广大水成灾，为数十年所未有”。为此，包括国子监祭酒王先谦在内的多名官员曾奏请暂行停罢三海工程。三海工程即将完工的1888年底，故宫贞度门失火，殃及太和门，慈禧不得不于四天后宣布万寿山颐和园工程除正路和佛殿外暂行停罢，但三海工程继续。

据统计，整个三海工程共动用工匠1.2万多名，调动了京师16家木商。由于皇差如命，工价低微，工匠无法生计，致使先后发生过多起工匠罢工事件。有关部门在将参与罢工的头目判刑之余，还由步军统领衙门派官兵到运料门外弹压，1886年 又在西苑门设立公所，派官弁值班。

为修葺三海和兴建仪鸾殿等，中南海需向西扩展地盘——由李鸿章出面， 赔偿银35万两，并以西什库地面交换，换得法国建在蚕池口的天主教堂和百鸟房；又筹拨十余万两银去收购中南海西侧的住户、铺户的房地产。看来，今天位于西四的西什库教堂，和修葺三海工程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西苑铁路修成12年后的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慈禧带着光绪仓皇出京西逃。八国联军对这条御用铁路尤其是北海部分进行破坏，拆毁了大部分路段，并将慈禧御用火车的火车头和部分“活安铁路”弄到前门公开展示。

1901年夏，美国旅行家伯顿·霍尔姆斯从莫斯科来到北京旅游。当他乘坐马车经过前门瓮城时，注意到瓮城内西南角摆着一列小火车。他写道:“在左边我们能看到一列皇帝的专属小火车，以前它载着皇帝在西苑里跑来跑去，而现在却被弃置一角供老百姓遮风挡雨。”

至于慈禧所居的仪鸾殿，也被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所占据。1901年4月17日深夜， 仪鸾殿突然起火，“烈焰凶猛，半天皆红”，瓦德西的参谋长、陆军少将许华兹何甫被活活烧死。事后查明，大火是因德军临时设置的厨房炉火引燃壁上木皮纸而起的，慈禧精心修建的仪鸾殿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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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的小火车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

1902年1月3日，慈禧、光绪从西安回銮北京，开始重修西苑。据清宫档案，当时初步估算的维修和重建费用需银200.96万两，这还不包括添置家具摆设等的费用。

尽管《辛丑条约》议定赔款达4.5亿两，尽管每年要偿付本息2000多万两，但慈禧依然要重新修葺三海。最后，在原仪弯殿旧址上改建海晏堂(后改名居仁堂)，又在海晏堂西北修建新的仪鸾殿(今怀仁堂)。至于中海火车库房铁道等重修花费，据当时估算，共需银1.7万两。

1911年，此时慈禧已逝，继任的隆裕太后和溥仪也想重温当年慈禧和光绪的乘车之乐，谕令迅速将中海、北海铁路和机车修齐。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有当年管理奉宸苑事务大臣、庆亲主奕劻请旨饬令度支部筹拨修复西苑铁路银两的奏折。其中表明：查得应修路段为7段，应修大小车辆13辆，应购置铁轨、道岔底座、铁道摆钩、搬闸、干斤等器件多达几十种。整个修复工程共需银11万两。

万万想不到的是，修复工程尚未动工，武昌起义爆发，修路遂成泡影。

西苑铁路的开通，果然打动了慈禧太后的心，让慈禧见识了火车的便利。中国修建铁路的速度大大加快：通车当年的1899年，清政府正式宣布兴办铁路；1905年，京汉铁路建成通车；1907年， 京奉铁路通车；1909年，京张铁路通车；1911年，津浦铁路南北分段通车。

终有清之世，总共建成的铁路为9300公里左右。英国到1890年铁路总里程达到32000公里、法国到1870年铁路总里程为17400公里，中国相比之下仍有很大差距，但可以说进步不小。

1925年北海开园以前，残余的西苑铁路被拆除，存放于园内。1945年战败前夕，长期战争使得日本战备资源极度匮乏。为此，日本领事馆曾密令北平伪政权，以收缴废钢铁的名义，从北京各处收敛钢材、金属器血等。此番被收缴的，就包括西苑铁路的废弃钢轨。史料记载：“收北海钢轨四根，共六百八十斤。这些都是原西苑铁路的钢轨。另外还有十八根钢轨在蚕坛等处盖房时被使用。”

今天，在北海小西天东南角亭和五龙亭之一的滋香亭间，可以明显看出路下有六个方形水洞，水洞上面铺石为路。这几个涵洞，就是西苑铁路修建时铺架的铁路桥，也是西苑铁路留下的唯一遗迹。后人将这里称为小火车桥。

上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在建设十三陵水库、怀柔水库和密云水库过程中，北京市政府曾将位于北海的西苑铁路小火车头调到水库工地，用以拉带拖车、运送土方材料。当时的新闻曾报道说：“慈禧太后的小火车，开始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