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读书随笔:扪虱谈鬼录

 书虫小记 2022-01-19

栾保群的民俗研究。栾老是个文人,研究传统文学和民俗,尤善研究神怪。日本的水木茂是用画来研究,栾老比较传统,抠文字研究。笔力老道雄健,挺好玩。

一开始就别有寓意地谈到苏东坡当年因为政治原因受贬抑,最喜与人谈鬼,为什么呢?因为怕说人事,更怕说政事,所以谈鬼事。他的朋友郭功父更有诗说:莫向江边弄明月,夜深无数采珠人。其实很多社情表面之下都是不那么浪漫和正能量的,人事不能谈,明月也不能赏,形势如此,那就来说说鬼吧至少,历代以来无说鬼之禁。哈哈哈。大体说来,鬼故事是可怕,但一定不会比人间事更可怕。

即便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特殊时期,谈鬼也挺多——为了反对国内外反动派,《不怕鬼的故事》、《李慧娘》等奉旨谈鬼的故事都出来了——因为家父好书,我也有幸在幼年就翻看了这两本鬼故事,很喜欢,反复看了很多遍,都印在头脑里了。当然特殊时期,民间谈鬼的也可能被当做阶级斗争新动向受到一些批判,但毕竟没有禁过。

栾保群提到,文革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没人敢公开谈鬼,大概到了八十年代初,冯骥才提出了鬼文化,又开启了民间对中国传统神怪文化的研究。

水里的东西为先锋。溺死的灵魂有名有姓进入典籍的,是冯夷。汉代他就已经被封为河神了,博物志和搜神记中记载他得道而成河伯。河伯是管理和保护人们在水上工作生活的神灵。当然就有讨替身的溺死鬼,古代这种鬼叫江伥,后来不怎么用了。

最有趣的是清代袁枚写的故事,说是书生李生夜间读书,窗外是一片水域,听到有鬼在聊天,说明天有人来渡河,这就是哥们我的替身。第二天果然有人来渡河,李生赶紧出去劝阻,把人挡了回去。当天晚上,那鬼来找李生麻烦,谁让你管这闲事。李生以书生的执拗问,鬼要投胎轮回,非要找活人当替身,这特么谁定的规矩?鬼说,阴司的惯例,我也不知道,就像人间的候补官员,你总得等到实职空缺了,才能补上吧?李生说,这叫啥道理啊?官员那是国家的事,国家设置了官员,有俸禄,有钱粮,所以有限制。人本来生于天地之间,自生自灭,自食其力,哪有大自然这么管事的?鬼说,转轮王就是这么说的。李生说,那你回去,把我说的跟转轮王说一下,如果他还要替身,你就来拉我去好了。那鬼大喜,跳跃而去,从此竟不再来。

梁上的东西。自挂而去是自古以来平民百姓最常用的手段,因为,便宜简单。在古代,要自刎,你得有兵家官家才有的利刃;要跳楼,你得有登楼的资格;跳水,也得有近水之便利。缢鬼比溺鬼要可怕,因为要么是节烈,要么是冤大头,气场都很大。因此,历来对此事的非议颇多。

僵。这可能是鬼里最凶残的一种,纪晓岚分类为两种,要么是尸变而僵,要么是普通僵,反正都挺凶残的,四处搞破坏。尸变这种,一般是其他鬼怪作怪,与死者本人可能没有什么关系。僵涉及到一个问题——不腐,不腐同于不朽,在历史上常常是忠臣节烈之士的特点——如晋代的将军卞壶,唐代的颜真卿,都是去世多年后仍然栩栩如生;当然,也有说是宝物的保护,就跟西游记乌鸡国国王口里那个定颜珠一样。清代有个叫俞苍石的信誓旦旦写道,僵尸出来干活都跟常人无异,在坟里则枯瘦如柴,如果烧的话,会啾啾地响。也不知道他是考察了多少僵尸才得出此结论的。

接着还有红、白、黑、绿、黄各类毛僵,各种本事。栾老分析认为,僵主要还是自清代才开始出现的,之前的记录中极少。明代的僵主要是被旱魃借用,自己不会出来作祟——据说北方一些地区,在遇到大旱时期,会有巫师作法去观察坟头,哪个坟头冒光的,就可能存在被旱魃激活的僵尸,找到了,就要打旱骨桩镇住。明代把这个工作还纳入到了地方政府的职能中——明代中后期因为灾荒导致的农民起义实在太多的缘故。

避煞。这应该是中国民俗传统中最广泛的应用了,就是一系列的方法躲避鬼怪。最常见的当然是家人去世之后,头七或二七时鬼魂还得回到家里来瞻顾瞻顾,从古代的请方士作法,且全家人都得出门避上一两天,演化到后来变成了礼仪,在特定节日,如中元节、春节,请家神,送家神等等。

伥。前面说了有水伥,其实还有虎伥。伥就是那种非得要活人替代不可的鬼。居然还有银伥!就是专门守着藏于地下的金银宝藏的鬼,非得要人发掘出宝藏了,才得托生。说是如果你在挖掘到宝藏后,突然感觉臭气熏天的,就是银伥很开心地走了——这可比于守财奴,相比其他伥,银伥显得好玩一点。

伥里面比较惨的,是虎伥。想想那句“为虎作伥”,其实就是被虎奴役的鬼,专门为老虎找活食的。虎伥干活也分南北,北边的话一般就是直接指认活人,老虎即上前扑之;南方比较讲究,是先给活人贴标签——风俗起于湘西,可能是因为湘西在古代一直是木材批发中转之地,虎伥也跟木材商人一样,给一堆堆木材贴标签,此为上等,此为中等之类的但反过来,虎伥虽然给老虎当奴隶,同时也把老虎引入了人类的生活圈,因此创造了捕杀老虎的机会。

苏东坡感叹,人之不能作伥者几希——意思是,人谁不是世间各种负担的奴隶呢?按现在看来,那肯定还有官伥、赌伥、权伥、银伥、物伥,谁不是被佛学成为“贪爱”的东西驱使的呢?

鬼界也有景色——所谓阴山八景,哪八景呢——鬼门关,奈河桥,剥衣亭,望乡台,恶狗村,破钱山,血污池,孟婆店。

其中,奈河桥的奈何,不是指真有一条河,那不过是对梵语Naraka的音译,naraka就是指地狱。后来演绎为一条血污之河,到宋代,也不是桥,而是大家得在河边脱光了衣服,趟过去,就算入了地府。后来又有了桥,桥上有冥吏和恶犬看守,有罪过的人不能上桥,还得趟过去。到明清时期,装修了一下,有三座桥,分别是金银铜,当然是给不同地位和目标的人通过的。

剥衣亭应该原来是在奈河桥前面的,毕竟要先脱衣了才能过河。剥去衣服也有一律平等之意,后来又增加了打标签一说,有罪之人被剥衣之后要被挂上兽皮。

望乡台也是自宋代之后才进入地府的,以前在边塞都有真的望乡台。这个算得上是一个人性化的产物。

血污池也经历了一番男女平等之争。最开始血污池是专门对女性的,中国传统道家总把女性当做污秽之来源,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到明代开始,逐渐也把男性拉进了血污池,专门惩治那些多妻妾的男性,到清代就变成了婚外恋和自由恋爱的惩罚场所。

孟婆店大家都熟悉,不过有一点,孟婆汤这个概念,一直到明代才见诸文字。西方在此前三千年前就已经有了忘泉之说。后来清代还给孟婆编了履历,说她本是前汉的一个小女生,自幼熟读儒学,又好佛法,不问过去,也不问未来,终生未嫁,岁81而终。由是被上天安排管了这个店,成天劝大家喝汤。

科场里的恩仇二鬼,也属于比较特色和恶搞的。自隋代开始,一千多年来,科场里的段子就层出不穷。一般而言,科场开考之前会有三类鬼神,一类是上天的神明,坐镇科场的,一类是考生的祖先,摇旗呐喊的,一类就是恩仇二鬼,抱怨报仇的。除去三类,还有一些混杂型的小鬼,一是帮忙鬼,这是干好事的,二是帮闲鬼,插科打诨的,三是无赖鬼,专门害人的,四是大头鬼,这类鬼一旦出现,就会出现科场舞弊大案。其实造这么多鬼,一是对科场考试从来都有各种舞弊和贪腐行为的反映——能力不行的人考中了,或者本应中没中的,都说“有鬼”;二是科场考试本来就是一个艰难无比的事,从古至今,贡院都不是什么好地方,考生需要在小号房间里呆三天,身体扛不住的,神志失常的,都很普遍。明清两代时常有贡院发疫病,一下就死十好几个考生的情况,想想这其中的痛苦。

新鬼大、故鬼小。此所谓鬼也有寿命,越古老的鬼,消散得越多。传统民俗看来,鬼也一样有气大气小的,新鬼刚亡,人气较高,还有就是横死之人,因为尚在壮年,人气也较高。但不论多高,最终还是要消散的。最早这么说的,是战国的子产。后来到了唐宋,明确了鬼的归处——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道德经里说,希就是没有声音,夷就是没有形状,最后沦为空了。

纸钱的起源。唐代的封演是最早探讨这个话题的人,可见早于唐代就有,大概可以上溯到魏晋。想想那些汉代及以前墓葬,都有真钱在里面陪着,就知道了。纸钱相比真钱最大的效用在于焚化,化了才真正进入冥界可以使用。冥界用钱可不亚于阳世,不论到哪都需要钱开路,钱甚至还能消解罪恶,还能偿还人间的债务。唐朝笔记里就有说大贪特贪的宰相张说,在冥间都有三十个烘炉日夜打造金钱,用于支援自己阳世的使用。这可真是颠覆既有价值观。

罗酆山。这是一个新奇之地——道教传统中与地狱并列的另一个鬼域,而且有趣的是,在现实中有对应,就是现在四川的鬼城丰都,也叫酆都。传说是北方鬼帝统治所在,在罗酆山设立了六天宫、四明公、三十六狱等,一说也是佛教中的地狱太山。领导人是北太帝君,也说是酆都大帝,下面居然也管着类似十殿阎罗一套班底。这个罗酆山,还与东岳泰山上的酆都相对应,属于一个体系。对于这个另立中央的搞法,历史上也是评价不一,道教系统内部也有不同说法。

到了清代,正本清源,把冥府与地狱分开了,地狱变成了冥府的一个直属部门,下属预算单位。所以,罗酆山自然就成了冥府的监狱所在。此后还冒出来一个孟元帅,即酆都元帅,也是曾经的人物,死后被追封,成了专司酆都地狱的典狱长。

生死簿。生死簿可不止一个账簿,至少有四类,一是寿命簿,二是功名簿,三是食禄簿,四是利禄簿。管得还挺详细周全的,人这一辈子吃啥,吃多少,都管到了。管账簿也有一套人马,从阎罗王,一直到送簿记的鬼员都有。最有趣的是,送簿记的鬼员经常可以通过收受贿赂或者接受救济,从而私改簿记来给人好处。寿命簿管人寿命,阳寿一到,先是上级签发拘魂票,接着无常鬼拿勾魂牌,方可上路拘魂。

杂七杂八,传统民俗,志怪笔记,也有意思。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