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不庸俗的女子  1957年，英国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中，一位61岁的老妇去世； 38年后，老妇的女儿也在美国一间公寓里去世，数天后才被发现。 母女一场，最后的结局竟如此相似：缥缈孤鸿，客死异乡。 这对母女正是张爱玲和母亲黄逸梵。 世人皆知张爱玲，无人知晓黄逸梵也是个奇女子。 一双三寸金莲，周游世界； 外语一流，在印度时曾当过尼赫鲁姐姐的秘书； 追求者众多，美国有一直等她结婚的男友，身边是钟意她的外交官。 热闹了大半生，到老却孑然一身—— 晚年去工厂打工，死前恳求女儿来看她最后一眼，却惨遭拒绝，死后坟墓无人来扫。 黄逸梵的一生充满戏剧性，知晓的人都直呼过瘾！  图 | 黄逸梵  胡适曾说黄逸梵：她是个不庸俗的女子。 这话不假。 彼时的五四运动，给黄逸梵打开了新世界。  图 | 黄逸梵 剪了最时兴的学生头，穿上了百褶短裙高跟鞋，读着最新的杂志《新青年》、《妇女时报》。 她常在家中举行盛大的舞会，与胡适打牌，一身长袍配红蔻丹衬托出浓浓的希腊风情，一时间成为牌桌上独领风骚的尤物。 思想上，她极度反对“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家中佣人有时显露出这种倾向，她只横眉一挑： “现在不讲这些了，男女平等了，都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不庸俗的女人，又怎么能忍受得了一位抽鸦片、嫖妓、似乎在等死的丈夫呢？ 22岁，她从封建豪门嫁到了封建豪门——公子哥张廷重。  图 | 张志沂，又名张廷重 对比黄逸梵，张廷重似乎无法接受任何新思潮的影响。 他不但躲进了深宅中，更躲进了鸦片的烟雾中，还经常嫖妓，公然和一个叫“老八”的妓女出双入对。 他这些花花公子的品性，她觉得就是一桩丑事。 黄逸梵唉声叹气，十分苦闷。 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这个坐吃山空的丈夫和家庭。 不久，机会来了。 在无休止的争吵之后，小姑子去英国留学时，她抓住了监护人的名义，决定陪小姑子出国。 而她的出国决定，在家族引起了轩然大波。 丈夫强烈反对，他摔坏烟枪，踹着粗气叫骂着；族人眼里，黄逸梵是大逆不道，也纷纷跑来施压。 任由亲戚们说破天，她们把自己当成个聋子哑巴，统统拒之门外。 在两人动身前，张廷重还自导了偷盗闹剧，偷了她们的行李和船票。 而这场闹剧非但没有阻止黄逸梵离开，反而让她更坚定决心。 1924年，她终于出走了这个旧牢笼。 走时，女儿张爱玲才4岁，儿子才3岁。  图 | 张爱玲和弟弟张子静 她这一去，便开始了33年的漂泊......  至今仍流传着一张黄逸梵的照片，十分迷人。 她着洋装半倚在船栏上眺望远方，清风拂面，腰肢与小腿的线条曼妙。  图 | 黄逸梵 那是她第一次远走高飞。 当主妇们在相夫教子，黄逸梵在欧洲的美术学校学绘画，和大师徐悲鸿成为邻居； 当妻子们在为丈夫争风吃醋，黄逸梵盛装出席party，一身旗袍，风情万种； 当女人们在一地鸡毛里叹息时，她去阿尔卑斯山滑雪，裹着小脚却比拥有一双天足的小姑子滑得更快。 假如没有出走，这一切的生活于她而言都是不复存在的。 留学的日子里，她过得潇洒极了。 她还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旅行。 巴黎的浪漫，爱尔兰的迷醉，荷兰的花香，阿尔卑斯山的高峰…… “人生的意义就是旅游。”黄逸梵曾说。 张爱玲给她母亲贴上标签是“环球旅行家”。 她喜欢冒险，在别的民国女人想也不敢想的时候，她已经率先实现出走、率先自由。  图 | 黄逸梵 一封家书打破了自由日子。 是丈夫张廷重写的，他告诉妻子，我立下flag要戒鸦片，还赶走了那位妓女。 最后再来一首情诗： 才听律门金甲鸣，又闻塞上鼓鼙声。 书生自愧拥书城，两字平安报与卿。 此时，小姑子正要回国，或许是再没有继续留在国外的理由，也或许是这首老派的诗触动了她，黄逸梵踌躇不已，最终决定回去。  黄逸梵一回来，压抑古板的家庭立马变了样。 首先是住，她是浪漫的生活家，希望住在有花、有书、有宠物、有朋友的房子里，所以第一要事就将家从石库门搬到了一所花园洋房。 其次是穿着，回来的她，一见到女儿就毫不留情地指出，怎么给她穿这样小的衣服？刘海还那么厚。她花心思打扮儿女，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想把女儿培养成一个英国淑女。 再之后是教育，她教孩子弹钢琴、画画、讲英语，把孩子送进新式学堂。 归国回来的黄逸梵，在孩子眼中，是快乐源泉。在厕所看杂志的母亲、唱歌的母亲、模仿电影表演的母亲......她逗得张爱玲和弟弟大笑，笑得倒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可是，在丈夫的眼中，她却是带刺的玫瑰。 图 | 张廷重(左二），黄逸梵（右二） 这次回来，她估计也是带着改造婚姻的计划。 然而夫妻二人的生活观、教育观截然不同。 她无法说服他改变，他也无法接受她的改造。 仅一年，张廷重老毛病又犯了，躲在家里抽大烟，甚至故意不支付生活费，期待在花光黄逸梵的陪嫁之后，让她失去资本，再无离开的可能。 他还暗中和一个叫“老四”的窑姐打得火热，经常让佣人在深夜将老四放进屋来。 黄逸梵看在眼里，心如死灰。 这一次，她决定要离婚。 那个时代，离婚是件罕见的事情，会让人戳脊梁骨的，甚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但她怎么会在乎别人这些看法呢？黄逸梵深受新思想的影响，在婚姻与自由、儿女与自我的矛盾中，选择追求个人理想。 张廷重不愿离婚，甚至当着律师的面撒泼打滚，把协议书和笔扔在地上。 他围着桌子一圈圈乱转，咆哮着。 黄逸梵弯腰将地上的笔捡起，递到张廷重面前，说道：“我的心已经像一块木头了。” 图 | 黄逸梵 离婚后的黄逸梵，仿佛一条鱼，从鱼缸奔向了大海，迫不及待拥抱自由。 1930年，她来到了神秘的古老国度——埃及。 黄逸梵入乡随俗，一身埃及女性的打扮，身裹长长的黑袍。 离开埃及，黄逸梵辗转到了美国。 就在这里，她毫无防备地碰上了爱情。 男友维斯基是个做皮匠的工人，比起家世显赫的张廷重，简直无法比。 但黄逸梵，就这样沦陷于爱河中。 男友穷，黄逸梵毫不犹豫变卖了一箱古董，把钱给男友做生意。 她还帮男友搞设计，她设计的手袋、皮鞋款深得顾客喜爱。 虽然失去了豪门丈夫，但有情饮水饱的黄逸梵，过的更快乐了。 在美国的她，突然收到来自女儿的消息：爸爸不允许我继续读书了。 黄逸梵为了女儿的教育，抛下了男友，回到上海，资助张爱玲进入玛利亚女子学校。 有时候，黄逸梵为张爱玲倾尽所有，与张爱玲亲密得如同世界上普通的母女。 黄逸梵会悄悄读张爱玲的作品，为张爱玲的才华自豪。 只是两人都是，美丽而敏感的女性，常常伤害对方而不自知。 图 | 黄逸梵（左），张爱玲（右） 当看到张爱玲在家务方面一窍不通，她脱口而出： “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我宁愿看你死，也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 这些话像匕首扎进张爱玲的心。 更何况，还有那件令张爱玲一生都没有释怀的“800块钱事件”。 在香港大学读书，张爱玲获得800元奖学金。 本想与妈妈一同分享好消息，把800元奖学金上交给了她。 结果，黄逸梵转头就在牌桌上输掉了。不仅如此，她还怀疑这笔奖学金是女儿和老师“私通”所得，趁着张爱玲洗澡时闯入浴室，查看她是否完璧之身。 这件事，让张爱玲认为“与她之间结束了”。 后来张爱玲写小说赚钱，将二两小金条拿到黄逸梵面前，说：“这么多年花你的钱我一直过意不去。” 面对女儿的决绝，黄逸梵落下了眼泪：“你也不必对我这样，虎毒不食子暧。” 渐渐地，两人关系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当黄逸梵再次离开，竟成了母女最后一次的会面。 新加坡的炮声炸没了爱情。 1941年底，黄逸梵的男友不幸死在了大轰炸里。 自此，黄逸梵的一生也孤寂了。 遭受巨大打击的黄逸梵一个人在国外苦撑着，她有过给尼赫鲁总统的姐姐做秘书的风光，也有过做工厂女工的心酸。 独身在外的日子，有过万丈豪情，也有百般凄凉。 到了晚年，黄逸梵定居伦敦。 据她的好友回忆：晚年，黄逸梵在英国租了间阴冷的地下室，生活环境潮湿阴冷，境况凄凉。 1957年8月，她写了一封信给女儿，上面写着： 我现在只想见你最后一面。 图 | 黄逸梵死时，仍保留着张爱玲的一张照片。 可惜的是，远在海洋那边的张爱玲只给了一封信和100元。 一个月后，黄逸梵去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和好友。 2018年，一位学者去到英国，寻黄逸梵的墓地，发现荒凉至极，问过后才知这60多年竟无人来看过她。 如果用流行的语句说，黄逸梵是一个典型的拿到一手好牌然后自己把它打烂了的人。 但从另一种意义上，她未尝不是一个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了一生的女人，过得很爽，只是，烂了一点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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