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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雪丨喜妹(小小说)

 读在现场 2022-01-19


塞北的初春真是有着剪刀般的风呢!喜妹吭吭哧哧的码好了货,就已经快中午了。早饭还没有来的及吃,直饿的挖心挖心的难受!新货的颜色真漂亮,蛇果有着酒样华美的红,微黄的大梨慈祥和气,绚烂的草莓鲜嫩欲滴,还有那穿着白色网络的厚重的柚子,和严谨的香蕉甜蜜的偎依着,不屑地奚落这那数量众多的有着金玉外表的橙子……喜妹满心的欢喜就堆积在脸上,漫过锈蚀的皱纹,细密地纠结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来!

身后三十几米处就是一家乌兰花羊杂碎馆,膻烘烘的杂碎味道丝丝缕缕地袭击着喜妹的味觉,她就感觉胃里丝丝拉拉的疼,真想爽爽地吃它一大碗,多放些辣子!再加一个现烙的大白饼子……或许,还可以要老板再给加些杂碎汤……喜妹侧身望着杂碎馆门前炉子上那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努力地隐忍着,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还是不吃了吧!人们说吃杂碎不好!会高血脂!还会诱发心脑血管病……”白饼子是不单个儿卖的,喜妹就拐到靠边的那家菜铺子,一袋馍片一块钱,还比较抗饿,喜妹看见馍片就感觉嗓子干噎,但是没有更便宜的东西可以做早点了,她伸手进裤袋里摸索了半天,甩了皱巴巴的一沓零钱过去,菜婆子就撇了嘴用鼻子哼她:“真抠!赶明儿个死了都烧了去!估计得烧个十天半个月的……”喜妹一脸的无辜:“哪有钱呢?有钱了我还会这么迫着命的干?也不会一家人挤那两小间公厕……阴天下雨的,可返味儿了……”喜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儿……“孩子们都大了,闹腾好几回了!都不敢把同学往家领,唉!都怪我没本事!委屈了孩子了!”她的手皲裂的厉害!像那老树的皮,胡乱的在脸上蹭那么几下,眼角立马出了几道细密的划痕,觉着疼了,就翻了袖口轻轻的蘸那么几下……

中意蜷缩在车后座的左手,戴了一副足可以遮住大半个脸的墨镜,他远远地注视着妈妈,心里乱乱的……隐隐地,他感觉妈妈挺可怜的!没明没夜地干,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可是大头说的也对,老妈拼命得干为个啥?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多攒两个钱!不过是提前预支罢了!别人都有苹果手机,单反相机,手提电脑……自己却是啥啥没有!鞋子衣服都是几十块钱的地摊货,全身行头加一块儿,也不抵人家一样值钱……开车的小子外号儿叫墨鱼,是中意同学的朋友,他把吸剩的烟头隔着车窗撇了一地,看中意半天没有动静,转回头不耐烦的催促着:“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事,到底能不能行啊?”

中意肿胀着一双眼泡:“哎……打吧!

菜婆子的嗓门浑厚而悠长:“喜妹!找你的……”喜妹刚刚出了菜铺子的门:“找我?谁找我?”一边往回折,一边把剩的馍片碎渣一气倒进嘴里。电话里丝丝拉拉的听不太清楚,但是喜妹眼睛已经直了:“啥?你说啥?妈呀!”她直愣愣的呆立在原地,脚像生了根,一动也动不得……

菜婆子着急的问出了什么事,喜妹直着声儿哭泣道:“中意!是中意!他被人绑架了!”喜妹急匆匆的往外跑,直撞得两扇门噼啪乱响!菜婆子感觉蹊跷,寻思着是不是该报警,就追出来喊:“喜妹,你往那跑,赶紧报警啊!”喜妹刚跑了两步,骤然听见要报警,立马就哭出了声:“不能报!不能报!报警就完了!中意的命就没了!不能报……”喜妹失魂落魄的往家跑,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的抽泣着,一车的水果,此时就好像跟她没了关系似的……

菜婆子也没了主意,慌乱的转了两圈之后才想起来儿子,赶紧打了电话,一边招呼了几个邻居把喜妹的一车货推到了菜铺子近前。喜妹赶过来的时候菜婆子的儿子也刚好赶回来,细问了经过,菜婆子的儿子感觉事情蹊跷,怎么才要一万呢?这么少,没听说过。哪有绑架一个人才要一万的,难不成是小孩子胡闹吧?喜妹却不这么看,要一万,要多了也给不起啊!她坚持不让报警,哭哭啼啼的守在电话旁,过了好半天,电话响了,告诉了一个银行账号,让马上存钱。喜妹坚决的不听别人的劝阻,毅然决然的去存了钱,就像完成了一个伟大的壮举,满脸的泪痕,却不再哭了。她呆呆的坐在摊后那个破凳子上,热切的盼望着她的儿子马上回来……

中意那儿敢就这么回来啊,他忐忑的磨叽着直等到夜很深了,喜妹收了摊子,才躲闪着进了院子,他摸着裤兜里硬硬的薄薄的手机,害怕要是被搜出来怎么办?结果就碰翻了脚边的一袋塑料瓶!喜妹跑出来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死孩子!你跑哪去了?啥人闹住你了?遭枪打的,他们没咋你吧?”一边说着,一边就头头脚脚地摸过来,生怕儿子少了啥!

中意厌恶的躲闪着:“行啦行啦!你每天就关心你的水果吧,我好好的死不了!”

喜妹怔怔的望着中意进了里间,心里拧着劲儿的难受了那么一下!也说不清是心疼钱还是心疼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中意的脾气可是越来越怪了,整天往外跑,回来了也不说一句话,谁问顶谁,就没个顺气的时候。十七八岁的人了,却越是不懂事了,整天跟一些富家子攒,满身的烟味儿,眼看着就要高考了,却还是不急不燥的,喜妹耐心的说了几次,却没有一点效果!

喜妹就想起了自己那个岁数的时候:她的娘家在一个偏僻的农村,在喜妹成长的岁月里,那里不通汽车不通电,喜妹却一年四季不得闲!夏秋的清晨会跑到山上去挖药材,甘草,党参啥的喜妹认得不少,回来晒到半干了拿去供销社后院卖掉;正午的时候喜妹会跑到小河边去洗衣服,洗了晒到河中央的石头上;下午的时候喜妹就收罗了散碎的布片纳鞋垫,密密的针脚,纳去了她美好的岁月:十六,十七,十八……不过喜妹最喜欢的却是冬天,冬天她可以挣到不少钱!供销社杀鸡总少不了她,她干活麻利,杀一只鸡三几分钟,连杀带退毛,带开膛破肚,收拾的干干净净。她一天可以杀一百多只,每只三分钱,到过年的时候喜妹就存了一百多块了!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她的喜悦,生怕那厚厚的一沓在哪个时辰忽的一下子飞了去……直到哥哥娶媳妇的时候,那些个块块毛毛的就被集体盖了房子了,具体变成了哪块砖?哪块瓦?喜妹不愿去细究,但是她是高兴地,她知道,在那两间不怎么宽敞的平房里,有着她的心血呢!

菜婆子说的一点没错!喜妹自从四十岁生了那个女娃之后,一切就都变了:自己原本是一个事业单位的临时常用保洁员,工资不高,但是待遇不错,搞福利分东西都给她分,可是人家不愿担超生这件事,就委婉的把她劝退了,原本男人是一家企业的电工,因为超生的事,也自动离开了,曾经借住的单位宿舍也退还人家了。几经周折,喜妹一家终于找到了一份看自行车的差事,是一个单位的楼后小院,有一间住房,但是要每月四百的房租,自行车看一个一毛,不许多收,合计来合计去,最终还是舍了那间屋,选择了这间废弃了的公厕……水冲厕所呢,填填整整了就没味道了!喜妹乐呵呵的跟家人如是说,却惹的十几岁的女儿哇啦啦的哭叫:“我不想住厕所!我要住楼房!住厕所,臭死啦!”喜妹懒得理她,小小个人,整天攀攀比比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啥出身!唉,没得办法!

喜妹真是不敢往回看,不知不觉的一晃就奔五十了!她没有同龄人的硕壮!有人说她从后看十八,从前看八十!八十倒不至于,但比起那些爱抹画的人却是要沧桑一些,一根马尾辫一梳就好多年,主要是省了修剪头发的钱,化妆品也基本不用,自己觉着挺满足的,有吃有喝就行了,住的差点,但是总比那没住的地方的人要强些!

喜妹不知道儿子遭了什么人的道儿!她在里间门口徘徊了好几个圈圈,想问,又怕羞着儿子,快二十岁的人了,再者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可千万别再有啥事了!唉!怎么这么乱呢!一万块钱!需要卖多少水果啊!喜妹越想越睡不着,辗转了一个多时辰,才迷糊着了!恍惚就听见打雷的声音,忽的一下坐起来,就感觉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喜妹失声叫了起来,等开了灯,才看清是儿子在这屋晃!喜妹心咚咚咚跳着:“中意,你咋啦!是不是不敢自己睡?吓死我了!”中意木木地盯着母亲看:“我找水喝!”却也没见拿着水,迟疑了一下,转身回里间去了……

喜妹晚间休息不好,总是头疼,就自己买了去痛片来吃,时间长了胃也不太好了,总是隐隐的疼,她还不想去看,她要为儿子女儿积攒一些上学的钱,有可能的话再为他们攒一些结婚的钱,可是也不敢往深里想,啥啥都那么贵!不知道那时候钱会贬成啥样子?会不会像老妈临走时塞给她的那两百一样,那时存一辆自行车两分,现在长成五角了,翻了二十五倍……

这是喜妹这几天来接到的第三个电话,中意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妈,你的卡被我给锁了!”喜妹感觉头嗡的一声!卡!天那!那张积攒着全家人希望的银行卡它怎么了?它不是在那个衣柜的最底层躺着吗?天啊!它怎么会跑到中意手上了呢?喜妹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儿子在干嘛?直觉告诉她不是好事!赌博?涉黄?吸毒?天啊!喜妹直觉得天旋地转……

喜妹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初步诊断她是贫血,需要加强营养才行。喜梅四下里循着中意的影子,却没有找到,孩子他爹问咋就晕倒了,喜梅只是说休息不好,她不想把有关卡的事情说出来,那个卡的密码在她那天取了一万块钱之后自己竟鬼使神差的修改了……想到这些喜梅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防着谁,总之心里是有了个疙瘩!几天的医院花掉了喜妹几千块钱,她感觉难受极了!她背着人悄悄地抹了好几回眼泪,她心疼儿子,该不会是孩子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吧!要不然咋会做那种事呢?自己攒钱还不是为了他吗?他咋就不明白呢?

中意是在喜梅出院那天傍晚回来的,耷拉着脑袋,沮丧的样子就像是打了败仗。瞅着没人的时候他把那张锁死了的银行卡扔到了喜梅的肘弯里,看着喜梅的脸嘟囔着:“至于吗?又没损失啥,还把你吓这样儿!”喜梅的心就生硬地疼了一下,她像打量陌生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许久……末了微微地叹了口气……外面起风了,夹杂着斑驳的尘埃,肆意地钻进喜妹的鼻子,眼睛,嘴巴……门前的街角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热闹了!据说有好几个单位已经搬到新区去了,小区的住户也变动很大,好多人都把房子租出去了,租房的大都是打工的年轻人,没什么闲钱,对一些高档水果根本就不闻不问。喜妹就感觉脸上热辣辣的难受!她突然想笑:儿子,女儿,谁是谁的谁啊!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多会儿才还的清啊……儿子的话就如那二月的春风呢:“妈,不是我说你,咋一提钱你就不吱声啊?跟你要几个钱,咋就像扒你的皮呢……

街角依旧清冷,注定了还要长久地站下去呢!要是有个废旧的沙发闲置在那儿就好了,没人的时候就可以偎在上面眯一觉,喜妹突然就想起了儿子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在一个小超市里,喜梅怕儿子要东西,就在进门之前用围巾蒙了儿子的眼睛,谁知乖巧的儿子却从衣兜里掏了什么出来,扬着粉嫩嫩的小手:“妈妈,妈妈,我有钱!你想吃啥?我dei(给)你买!”躺在儿子稚嫩手心里的,是一张崭新的一毛的钞票……


作 者 简 介

吴晓雪,女,铁路作家,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内蒙古大学第五期文研班学员。小说,散文,诗歌,剧本散见于《草原》,《爱情婚姻家庭》,《这一代》,《中国铁路文艺》,《人民铁道报》,《骏马》,《铁马》。希望能写出更好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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