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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地壳深处（04） 李德勇头顶着矿灯，向井底的幽深处走去。李振东若有所失地望着那一缕“灯光”渐行渐远，一股冷飕飕的寂寞孤独顿时袭来。他犹豫着站在那里，无措，失落，孤独。他轻轻叹息一声，找了一块大点的石头坐了下来。刚坐下，就感到身心都被什么东西包围了，有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他拿矿灯四下照着看看，看见矿灯的光柱所到之处，不是乌黑的煤炭，就是呲牙咧嘴的岩石，再就是高低不平的巷道上躺着的死寂的道轨。他再往远处看看，光柱之外是黢黑的、空洞的，无边的黑，黑得有些吓人。 恐惧变成了一种有形的物质，洪水一般，奔腾着，如滔滔巨浪，汹涌而来。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身子，深深地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反复数次。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此时此刻，他索性熄灭了矿灯，将身心都融入这百米深处的黑暗里。 安静，一种异样的安静。安静自内心漫溢开来，周围异常的安静。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静。此时，在这样的百米井下的黑暗世界，他自己似乎就是整个世界。世界上的一切，静的，动的，繁华的，喧嚣的，都于这静态中消失了。 原来地面上的日子是那么的喧嚣，仔细想想，在社会的大熔炉里生存，怎么可能清静？人的声音，车的声音，还有大自然的声音。比如花开花落，比如生老病死；比如官场角逐，商海搏浪，人与人之间的争名逐利，尔虞我诈；又如婚姻生活中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油盐酱醋的侵蚀；爱情恋曲中的缠绵悱恻。人生旅途的苦涩无奈，等等等等。在这空无和幽深的黢黑的环境里，李振东的内心确实静止了那么一会儿。 可是，他还没有修炼到忘却尘世风华的境界，他再次忆起了半年前的那场失恋，——董秋菊的身影不期而至，藤蔓似的缠绕于脑际，眼前脑海都是那个尤物的音容笑貌，纤腰秀发，柳眉秋波，……他恼恨地摇摇头，喉头一阵发紧，眼底酸涩难忍。 他忽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望望漆黑的四周，右手禁不住抚摸隐隐作痛的胸口。许久，他的大脑似乎有了半分清醒，他在心里暗自诅咒：死不悔改，真是无可救药啊！ 不同的声音和喧嚣，再次聒噪和震撼着他的耳膜，宁静似乎已经逃遁。他打开矿灯向李德勇走去的方向照照，矿灯的光柱之外，依然黢黑沉寂。他再次熄灭了矿灯，黑暗依然如旧。他坐回到那块大石头上，听四周的宁静。 终于，他做到了心静如水。此刻，一切都是那样的空无，脑是空的，心是空的，四周是空的，“地、水、火、风”，包括那些市井繁华的喧闹也都化为了乌有。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呼吸。不，呼吸也是静止的。他禁不住慨叹：真是一种非常奇异的体验啊！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古人修行为什么要钻进山洞里闭关。也许钻进山洞和坐在这地下巷道差不多吧？在这样的地下，万籁俱寂，思绪静默下来，忘我——而空灵，而静美。此时此刻，所感悟的才真正是一种灵气，一种来之于天地，发之于父母的身心里的灵气。他忽然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母亲慈祥的容颜，随那声音萦绕耳畔：东儿，在这地层深处独自静坐，你在想什么呢？ 眼睛一阵酸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想告诉母亲一些什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眼里涌满泪水。看看包围着自己的黑色和死寂，以及通向别处的巷道，他心里明白，在这死寂般的黑暗里，他倾尽所有，要开采的乌金，就在这黢黑的地下，他要再次追逐梦想，架起通往人生价值的桥梁。 乌金燃烧，成为能量、创造财富、造福人类。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若死在这里，会不会也变成这黑色的能燃烧的东西呢？书上说煤炭是远古时期的树木演化而来。而我不是植物，我是动物，动物的尸骨会变成什么呢？变成化石？对，就是化石。远古的恐龙化石可是很宝贵的研究资料呢！而自己只是一个现代人类中普通的一分子，只是宇宙万物之中的一粒尘埃而已。那么百年、千年、万年、千万年过后呢？那时的考古学家们，都研究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没有音乐、没有色彩，没有聒噪的声音，没有霓虹的闪烁，没有繁华的浮躁，也没有了光的渲染和照耀的世界。这里没有一丝亮光，是外面的世界无法比拟的黑暗，这种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真真等同于人失去了眼睛一般，什么也看不见。 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这黑暗，这孤独，这寂寞。眼睛和耳朵已没有了它们该有的用途。他只是用心灵在倾听来自地壳之魂的声音。他第一次来到百米深处的地下，忽然感受到这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的世界，原来是如此的静美。 他静静地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有一种伟大的期冀：我是不是可以变成石头？与这块坐着的石头融为一体？那一刻，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有一种渴望萦绕心间。 时间的沙漏无情地流转着，静思被无情地打破。一些画面一幅幅铺展开来，像打开了一座储藏丰富的博物馆，美丽的、丑恶的，快乐的、郁闷的、愤怒的、亢奋的，……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大脑的硬盘上，居然储存了这许多许多自以为已经脱离了生命的事物。此时，趁着这宁静，一个个都跳出来表演了。那画面，不仅细节清晰，且声音色彩分明。在这没有光亮与声音的世界，是它们打破了这宁静。 静静地观赏它们的表演，就像在看一场情节曲折凄美动人，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片。在这特别的故事片里，一些特别的画面，他想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便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聚集起精神，更专心地精研某一个片段。可是，一睁开眼睛，画面便没有了。只有一片漆黑，他再次闭上眼睛，画面又出现了。这种奇怪的感觉，诱惑着他的好奇心，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再闭上眼睛，却什么都看见了。且又是异常清晰。清晰到了能够分辨哪里错了，错在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李德勇的脚步声惊扰了他。他打开矿灯，从那故事片中回到现实。 “你把灯关了？ ……”后面的话李德勇省略了。 李振东哈哈笑了，说：“坐那儿没事儿，想享受一会儿宁静。” “享受宁静？读书人，就是麻烦！”李德勇不解地摇摇头，呵呵笑道：“搞不懂。” 李振东也跟着笑笑，说：“就是睡了一会儿。做梦，做梦你懂吧？勇哥。” 李德勇这回笑得更诡异了，说：“哦——，明白了，就是想女人了呗。” 李振东无奈地笑笑，随着李德勇调侃起了关于女人的话题，他说：“勇哥，说实话，除了嫂子，你有过其它女人吗？” 李德勇一下子红了脸，说：“老表，哥可是正经男人，拈花惹草的事儿，咱想都没想过。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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