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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定丨虎口脱险(回忆录)

 读在现场 2022-01-19

“民国三十三,遍地冒狼烟;来了日本鬼,人民遭灾难。”这是日本鬼子侵占时期在河南汝州地区广为流传的民谣。

未在日本鬼子占领下生活过的人,不知鬼子的残暴,没给鬼子当过劳工的人不知劳工的凄苦。这些,我都亲身经历过,感受过。

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53日(农历四月十一日),日军的铁蹄踏进了我可爱的家乡临汝县(现汝州市)。不久,日伪政权成立,那些原来曾经欺压百姓的国民党政府的很多乡、镇长,保、甲长,像变色龙一样,摇身一变,又成了日汪政府各级“维持会”的头头。他们照常派粮、派款、派民工。而且狗仗人势,仗着鬼子的势力,狐假虎威,更加残酷地欺压老百姓。

沦陷后,日军在我县城东望城岗上修了座飞机场。我村紧邻机场,那些守场的鬼子兵,经常到村内骚扰。他们除了索吃、索喝、侮辱妇女外,还不断抓派群众到场内为他们干活。大约在八月上旬,有一天,听说维持会要抓派人员到外地干活,大家就慌了,怕走远了回不来。青壮年人躲得躲,藏得藏,我父亲、哥哥也闻风躲起来。

我当时才十三岁,以为没事,未躲避。他们抓不到父兄,就拿我顶数。无奈,我只好跟他们去了。我年幼干不动重活,家里人就让我拿了把厨房的小煤铲应付差事。

这次,全村被抓去的有十多人,都是青壮年,唯我年龄最小。

被抓后,我们被带到县城正北的嵩山大山中一个叫段子铺的村庄,距登封很近。这里四面环山,非常封闭。记得干活是在村东北方向地跨两县交界处的山坡上。唯一一条出路是山沟里贯穿南北的山间故道。

这架山,西部比较平坦开阔,东部山势陡峭突兀。民工干的活,有的是平整场地,有的是挖水井,有的是开山洞。我们的任务是修盘山公路。

那时,我年幼无知,不懂干这些活儿是做何用途;现在看来,像是修建飞机场,或者是建军事基地,又可能是修战备仓库。因为宽阔平坦的场地可停放飞机,山洞可储备军用物资,水井是计划长期驻守生活之用,公路则是往来运输不可或缺的。

给日本鬼子干活是白干的,不管饭,自带干粮。渴了,派人到山下小河沟里挑水喝。天天靠啃干馍,喝凉水度日,很多人拉肚子。维持会的人说,干七天一轮换,但是,我们已干了十多天了,仍不见有人来接替。看来,替换之说是骗人的鬼话。其实,这里是只进不出,有来无回。因为,一批批民工到此之后,只看到进去,很少见到有出来的。

给鬼子干活是日夜连轴转,从不说让休息,且看管得很严,催得很紧。稍微懈怠、歇息,被监工看见了就被皮鞭相加,遭受皮肉之苦。为了节省体力,我们采取“磨洋工”的办法,大家轮流放哨,看到监工和巡逻队来了,就“积极”地干;走了,就偷偷歇息。怠工,是我们采取的唯一反抗手段。

我年小体弱,实在熬不起。大人们关爱我,有一晚上,他们悄悄地把我盖在被褥堆里让我睡一会儿。鬼子监工来后,看到人少了,就问:“那个小孩儿哪去了?”大家说:“刚刚还在,可能是解手去了。”他不信,吼着,叫着,用刺刀朝着被褥堆狠狠地戳了几下走了。我险些被他戳死。

监工走后,大家议论:村里至今不来人替换,鬼子又不说放人,带的干粮省吃俭用也快完了。如此下去,在这里不是累死、饿死,也会被折磨死。咱得想办法赶快逃跑。

第二天,就派人下山以挑水为名,察看逃跑路线。发现山下不远就有大片的玉米地,可利用玉米棵做掩护逃脱。于是,当天午夜,趁鬼子监工巡逻间隙,我们扔下所有东西,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下山,很快就钻进玉米地。

八月的玉米,棵高稠密,是最好的安全屏障。怕鬼子追赶,我们大路小路都不敢走,就从这块玉米地出来,钻进那一块玉米地,再从那块玉米地钻进另一块玉米地,就像夜猫子一样不停地在玉米地里钻来钻去。靠着夜幕和青纱帐的掩护,一口气跑了二十多华里,天快亮前,在一大块玉米地中央停下来,稍作歇息。此时,有人说:“咱们暂时还不能回家,万一鬼子追到村里抓人怎么办?若再被抓走那就难活命了;咱这么多人集中去一个地方也不好躲藏,不如就此分手,各自投亲靠友,暂避一时,看看风声,安全了再回去。大家都同意。说罢,纷纷走出玉米地,各奔前程去了。

我初出茅庐,两眼一摸黑。从未出过远门,更无单独行动过。大人们走后,我成了离群的孤雁,寂寞、迷茫、无助,不知如何是好。我该往那里走?我该往那里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行桥头自然直”。我冷静地想了想:摆在面前三条路:一是去姐姐家,二是去嫂子她娘家,三是去外婆家。姐姐家距我村太近,不宜隐蔽;嫂子娘家平时少来往,不知人家是否接纳我;外婆家在东北乡山沟里,住的是窑洞,而且洞中有暗洞,虽远但较安全。外婆平时又喜欢我,是我心灵的港湾。于是决定去外婆家。

外婆家距现今所处的地点估计有二、三十华里,虽远也在所不惜。我鼓起勇气,满怀信心,迎着朝霞,朝着外婆家的方向直奔而去。

去外婆家是沿着山坡走的,沟沟壑壑特别多,非常难走。我翻山越岭,过沟趟河,边走边问,走走问问,直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时,才艰难的走到外婆家。

当我跨进外婆家的大门见到外婆后,我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扑到外婆怀里痛哭起来。外婆、妗子吓懵了,不知咋回事,以为我在家挨打受气了或者出了什么大事,哄啊劝啊,不知如何是好。我也弄不清,见到他们后咋会那么悲伤,泪流不止。是胜利脱险后喜极而哭?还是糟了大难受到委屈而哭?可能这就叫“悲喜交集”吧!俗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次没有人弹就自己像泉水突然爆发一样大弹特弹了出来。这是我人生中哭的最痛的一次。

待情绪稍稍平静后,我详细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他们这才明白我痛哭的原由。于是,更加亲切地安慰我、关怀我。说:孩子,别哭了,到这里就安全了。这里是山区,距八路军游击队很近,鬼子不敢轻易来。放心吧,先住下歇歇,随后让舅舅去你家报个信儿,平安无事了再回去。就这样我在外婆家平安舒适的住了下来。

我们所以能够侥幸虎口脱险是因为我们的工地在外围,距山脚较近易于逃脱。而那些大批在大山里面的民工们在鬼子的层层严密看守下是难以逃脱的。所以非常担心他们的命运。后来,在我们逃出不久,传说八路军袭击了那个工地,解救出很多民工。但是真是假弄不清楚,一直悬在心上。

近日,忽然想起藏有《汝州市志》,何不看看能否从中查出个究竟。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大事记》中还真的找到了有关记载。1944年(民国三十三年)921日,八路军皮定均、徐子荣率领抗日先遣队挺进豫西,29日夜,袭击了登封城南飞机场,解救民工两万余人。30日,到达袁窑村,休息后进入大峪地区,开辟了根据地。“袁窑”、“大峪”均在临汝县境内,距外婆家很近。这一记载,与我们所在工地和时间吻合,说明群众的传说是真实的。

谢天谢地,谢谢八路军皮、徐支队的官兵们,是他们解救了那批受日本鬼子欺凌的苦难的民工们。这是共产党、八路军在抗日战争中的又一功绩,应该载入史册,应该广为传颂,让人们都知道这一伟大的爱国功绩,让其万古流芳!同时,也要把日本鬼子在中国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永远钉在人类的耻辱柱上。

作 者 简 介

杨天定,学名“世俊”。生于1931年6月,原籍河南省汝州市。河南省作协会员。1948年参加工作,1949年参军渡江南下,1963年专业。曾任舞钢市乡镇企业局副局长等。1949年开始写作,60年如一日笔耕不辍。曾在《人民文学》、《解放军报》、《羊城晚报》、《大河报》等军内外3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出版文集《征途放歌》、《秋韵》、《再回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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