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慢

几个朋友喝酒的时候，忽然说到今年一年又过去了，感觉特别的快，而从前的日子，要慢许多。

以前期待过年，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口袋里装满大人给的压岁钱，然后约朋友，走街串巷，买各种小零嘴，小零碎。期待让时间拉的很长，以致真正到过年的时候，觉得终于等到了，不像现在，一晃的样子，又到过年了，现在真心怕过年，一堆的钱要用，一堆的家务要做，玻璃要擦干净，杂物要收拾干净，然后呢，又摊了下来，可是年过了。又想，反正没有人来拜访，不打扫，又能如何呢。

买什么饭菜也是愁人的事情，小家庭三口人，吃什么都可以，但就是不特别期待吃什么，不期待，就没有过年的那种浓重感，堆成小山样的食物，热气腾腾的汤菜，交杯换盏，杯盘狼藉，那才像过年。现在做不出那个样子。

也没有那样的食欲了，再美味的东西，吃两筷子就可以了，浮光掠影，品尝一下味道，就像现在的节日一样，投入不进去，努力做一个样子出来。后来，样子也不想装了，躺平了睡觉，过了明天，又是一年，或者说了过年，也就是又过了一天。

从前没有手机，没有电话，要去拜访一个朋友，真要一步步的走过去，走到他的家里，和他的父母打招呼，拉家常，如果那个朋友恰好出去还在回家路上的话，你还要坐在他家里等。于是有闲工夫端详他家的小院，楼梯口外面，葡萄刚刚冒出头来，小鸟飞过来，叽叽喳喳的，让等待的时间呱燥起来，看他书桌上写的东西，打开他的录音机，听他新买的磁带。时间之所以慢，因为你真的是侵入了一个人的生活当中，那种真实的生活的肌理。而不是微信里。不在他美化过的照片当中。

等的时间晚了，会留在他们家吃饭。有时候，去拜访一个朋友的时候，会专门挑饭点过去，赶上人家吃饭，也不用客气，拿副碗筷上桌就吃，和朋友的父亲闲聊，那些长辈们会给你倒酒，没有菜的时候，会让孩子赶紧去买巷口的熟菜回来。喝喝酒，吹吹牛，本来就是打发时间来的，一顿吃喝，让要打发的时间变得那样的舒适。

我们这个城市，过去很小，一条东西向的大街，除此以外，是南北穿插的道路，每条南北路走不多远，就会看见大片的农田。城市所在是平原之地，一马平川的风景，看上去毫无想象力，也甚是无趣，好在属于里下河地区，河网密集，走不多远，就会遇见小小的河沟，轻轻就能跃过去。河边的植物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有一年，我在一条河沟旁看到几株番茄，就算是很惊奇的事情了，番茄长得很慢，我每天去看，越看，越觉得番茄长得慢，觉得有生之年都等不到这些小番茄们红了，于是就先给摘了下来。有一种只争朝夕的感觉。

稍微成年的时候，和朋友坐在大桥的栏杆上聊天，聊最近读的书，看的电影。交流很多事情，感受。交流是一种很有效率的学习，将两个人的见识迅速的加总在一起。那些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还有耐心，没完没了的闲聊，空口白牙，甚至都不知道为自己买一瓶啤酒。大桥是这个城市必经之路，会遇到那些女同学们，打一个招呼，然后一起闲聊，聊到星星在夜空中交汇，夜航的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聊到饿了，各自回家。从前的时间，一点一点的，都觉得特别有意义，会感到充实，哪怕是一路走过去，然后在那里白白的等待。

我第一次在路边打电话的时候，等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感觉到巨大的惊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或许那时候觉得，时代要变了，便捷带来的廉价，科技让意义失去了意义，永恒这样的玩意，到了不值钱的时候了。

上住宿学校，开始写信，写很长的内容，当日记那么写，给每个会回信的朋友写，然后读他们的回信，也是当日记那么写，琐碎而深刻，深刻而共鸣。

攒一点钱，会去买书，后来去买唱片，钱攒的很慢，但书和唱片似乎买了很多。因为很多年后，才发现自己没有阅读多少东西。那些书每一页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那些唱片，从来都没有放进唱机过。从前，翻开书本，便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学问。合上书本，开始遐想未来有成就的我。时间从来没有像过去那样美好的荒废过，因为内心是有方向感的满足。不像现在，早上起来，迷迷瞪瞪，晚上睡下，恍然若失。每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因为去书店买书，去唱片店买唱片，去录像点租录像带，还有去饭店吃饭，那些店们，都会开很久，以致你会和老板们很熟，有时候熟得就像朋友一样，他会记住你要什么东西，他也推荐你不熟悉的那些东西。每次去逛的时候，都像是一次美好的探索，但是在自己熟悉的河流中。那些去处因为始终都在，于是你的很多时间就被拼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很长的记忆，里面有很多的惊喜，有很多的相逢。有美妙的感触，有愉悦的满足。不像现在，刚刚对一个澡堂子满意起来，再去，他就拆迁了。刚刚觉得一家饭店口味还是蛮对口的，再去，他的厨师已经跳槽了。现在很多东西只争朝夕的样子，像我那年摘下的青绿的小番茄，永远是一种涩涩的味道，让生活变得很扯淡。

昨天的饭局是我请客，因为孩子们刚刚放寒假，为他们庆祝一下。一晚上，孩子们都在叽叽喳喳的闲聊，直到饭局结束，一年当中，他们凑在一起的时间数不出几次。不详我们当年，天天凑在一起，有时候，聊到晚了，就在彼此家里睡下。那时候住处都很简陋，但有足够的空间，就是一种奢侈。我那时候有一个朋友，家里房小，只好单独在外面租一小间，对我们而言，真是聚会的绝佳去处，那个小房间多小了，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橱一张桌两把椅子。不妨碍我们晚上去买酒菜会来，坐在他的床上对饮闲聊。然后读他新买的书籍。书非自己买的都读得下去。

就跟电影一样，现在去回想，会有背景音乐。现在呢，有的人在不同的城市，一年顶多见一两面，有的人还在一个城市里，但已经不再见面。不是没有什么话要说，而是现在的生活，那么多的挂碍，每个事情都比自己的内心重要。

从前的时间为什么美好，因为单纯，简单，就是想着自己，任由心情的舒张。而现在呢，一切都卓有效率，以致没有闲聊的那种心情。

就好像买了一辆开四十码的电瓶车回来，总是感觉开的不够快。而过去骑着一辆老旧的凤凰自行车，这样慢慢的脚踩着，踩得歪歪扭扭，人也漫无目的。但光明就是在前面，无论朝着朝阳，正午，还是夕阳。都是阳光普照的样子。

从前那样的慢，但每一寸的光阴，都无法浪费。不像现在，没有匆匆忙忙庸庸碌碌，灵魂被抽走了，肉身注定不会升华。还好，时不我待，和光同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