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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新论】古典诗词曲创作要在“五化”上下功夫

 田牧 2022-01-21

【诗学新论】古典诗词曲创作要在“五化”上下功夫

祁牧多

  一、化有形为有神

  诗词曲靠形象说话。作者头脑中的意象,升华为艺术作品中的形象,再转化为受众心目中的审美意象,三者之间有机统一,才是创作所追求的最佳效果。

  那么塑造形象,又有哪些要求呢?“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利用广泛深入的联想和精警超拔的想象构成意象,升华为意境,是诗词曲作品的正确途径和特殊要求。无论是物象、景象、事象,都必须体现四个要素:

  一是取“象”要逼真可感,不能架空。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般质实,如“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般鲜明,如“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般真切。

  二是要流溢真情,不可虚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的那份身许田园的淡泊,“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轼的那种超越苦痛的大气,“丹砂好炼养闲身,黄金不铸封侯印”的马致远的那种浮沉宦海的愤激,正因其发自内心而无比动人。

  三是讲求神似。孙联奎《诗品臆说》:“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则传神写照,正在阿堵……千载而下,犹如亲其笑貌。此可谓离形得似者矣。”写“形”是写神的物质基础。人或事物具有本质意义的精神特质,总要外在地显现为某种独特的状貌情态,而传神就是据以达到艺术形象的典型化、个性化,使“形似”向“神似”升华。

  四是追求空灵,即具有象中之象,象外之象。司空图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严羽说:“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剔透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原来,“不着”是相对的,“着”是绝对的;此处“不着”,而通过移植或兴寄,“着”于彼处。所谓“风流”之“得”,不过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而已。作者有瞒天过海的创作手段,读者有拨云见日的解读本领,两相心照不宣。“空灵”,是冲淡、沉静、自然、流转的“四位一体”,有似抒情小夜曲般柔和,淡色写意画般清爽。如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贾岛“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典型地传达了这种微妙情境。

  二、化直说为曲说

  从美学来看,过于直接的表述,如一碗白开水,一眼看到底,了无余味,引不起人们的兴趣。“文似看山不喜平”,立意平淡,情味寡淡,都是忌讳的。另外,从语言学考虑,直说,限制性强,近于说明、议论,便于表达的准确和严密曲说,修饰性强,近于描写、抒情,便于表达的生动和鲜明。显然后者更利于描述情节和塑造形象,更利于诗词曲的创作。

  吴乔认为,“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着意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围炉诗话》)不少著名的哲理诗尤其能体现这一特点。如朱熹的《观书有感》、于谦的《石灰吟》、郑板桥的《竹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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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于谦《石灰吟》: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郑燮《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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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坡公认为,“言情之词,贵乎婉转,最忌率直。语以率直,意即肤浅,难成佳构。”(《学词百法》)其实,贵含蓄,避率直,差不多是所有不同类型的词的共性。请看贺铸的《横塘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

  词之言情,要有所寄托。贺铸秉性耿直,政治上怏怏不得志,最后愤而退隐苏州,寄情山水。词中提到“凌波”、“目送”、“芳尘”等,表面看写的是美女独去,其实也是对屈原香草美人讽喻时政的笔意的继承,有一种朦胧美。

  词之写事,要线索交汇。这首词是写情,同时也是说事。上阕前三句和下阕揭示“我”之所见、所为、所感,这是主线;上阕后四句则是从对方角度推想其寂寞孤独,年华虚度,贻误青春,这是副线。主副线粘合,以美人的失意烘托“我”的愁思,使情节转换流动,形成“曲线美”。

  词之为语,要言浅意深。“一川烟草”,以远视静景言愁之迷茫无际;“满城飞絮”,以近观动景言愁之纷繁杂乱;“梅子黄时雨”,以声形感受言愁之绵延不尽。

  曲也有委婉有致的。元代民族压迫沉重,明代特务政治盛行,曲家一方面迫于政治高压,只能采取隐晦的写作手段全身避祸;另一方面,也是为适应大众的特殊需要。散曲讲求“明事暗使,隐事显使,务使唱去,人人都晓,不须解说”。“句法宜婉曲,不可直致”;字法“要极新,又要极熟;要极奇,又要极稳”;衬字直白可懂,曲文口语化表达程度也很高,但通俗不等于不含蓄。

  此外,还有更加广义上的“曲”,即章法上的婉转曲折。如思致的腾挪跳跃,文脉的隐现呼应,情节的铺陈扬厉,行文的跌宕起伏,节奏的抑扬顿挫,谋篇的纵横开合等。

  三、化习用为独用

  在古典诗词曲中,有许多事物有它固定的象征意义。如大地象征繁育,梅花象征高洁,龙虎象征勇猛等。这些象征是中华远祖的心灵密码,是民族文化的结晶,也是我们反观自身的一面镜子。惟其如此,在形成之后相当长的一个阶段,因保持鲜活而弥足珍贵;但沿袭既久,又成为难以跨越的藩篱,而显陈旧了。

  古来名家总是避熟求新。正如袁枚所说:“不学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著我?”(袁枚《续诗品·著我》)言前人所未言,发前人所未发,才可以展示自己的个性。“变则新,不变则腐。变则活,不变则板。”(李渔《闲情偶寄》)同为一物,由于表达需要,特别是出于各自颖悟,呈现独特的精彩而着眼点不同,好多名句都表现出这一点。如围绕“浮云”,“西北浮云至”、“照见浮云浸破天”显其飘移;“浮云游子意”,显其流连;“不畏浮云遮望眼”,显其昏浊浓重。再有“云”和“水”对举的,如“出水,松穿破云”(许浑),“荒城流水,远雁寒云”(郎士元),“墅桥碓水,山郭楼云”(纪唐夫),“六幅湘江水,鬓巫山一段云”(李群玉),“饮涧鹿双瀑水,上楼僧一梯云”(郑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其中“石面”句,把松梢称作“松头”,比拟出彩,富有创意,且与“石面”对仗工切。此句的“迸”、“穿”与“荒城”句的“背”、“入”,“墅桥”句的“喧”、“入”,“裙拖”句的“拖”、“耸”,“饮涧”句的“喧”、“踏”均属炼字,写出动感,十分形象。第六例,元稹表达出对已逝原配夫人韦丛的深爱,言其美好是其他女子无法替代的。后来却成了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为屑小动心的常用语。

  此外,用事包括用典,最好是出以己意并有所创造。不重复自己是自爱,不重复别人也是自尊。一个大鹏故事,众说纷纭。苏轼说“九万里风安稅驾,云鹏今悔不卑飞”,是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悲叹。陆游有时说“已忘海运鲲鹏化”,显得不经意;有时又说“抟风变化羡鲲鹏”,还有些割舍不开。“似鲲鹏,变化能几?”辛弃疾对之生出疑问;“也不羡、鲲鹏飞击水”,何梦桂对之不免轻蔑;“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毛泽东则破天荒地把它作为黑暗势力的代表,予以彻底否定。袁枚说:“字字古有,句句古无。吐故吸新,其庶几乎?”(《续诗品·著我》)看来,用事,无论实用、虚用、反用、借用,一定要别出心裁。“须要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这是创造诗词曲价值的必由之路。

  四、化一维为多维

  诗词曲写作需要形象思维,思维有单一和复合之异。而客观事物表面现象往往掩盖隐性本质,这就加大了认识、理解的难度。而且由于人的环境、遭际、历程有顺逆之分,其出身、地位、修养、见识等也有高低之别,因此看待同一事物,视点、视角不同,见仁见智,在所难免。

  大凡文学史上有突出地位的作家诗人,一般都是利用复合思维,进行全方位多层面的描述,能使作品“站起来”,引发读者全面深入的欣赏、思考。苏轼《题西林壁》,叙写对庐山的总感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诗中表示视角的词就有六个,前边“横”、“侧”,借助平视和侧视,分别道出了“成岭”、“成峰”的局部形象;后边“远”、“近”、“高”、“低”,则施以远观、近睹、俯视、仰视。三个字“各不同”以蔽之,却给读者留下了庐山种种形态的遐思余地。转接推出“不识庐山真面目”,最后归结于“只缘身在此山中”。此诗道出整体与局部、宏观与微观、综合与分析等概念关系,甚至使人联想到“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深刻哲理。

  同样一种事物,由于人的着眼点不同,自然会导致不同的结论。一千个观众的眼中就有一千个属于他自己的哈姆雷特。千家注杜,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解读的杜甫作品。惟其如此,写作和欣赏才有自来自去的腾挪余地和无穷无尽的上升空间。你可以海阔天空地放飞自己的思想,尽可能看到它的正面、反面、侧面,使之具有整体感和立体感。围绕作品宗旨,披沙拣金,拣选那些最贴近、最有表现力的东西,甚或虚构以资补缺的东西,写出人无我有,人有我新的作品,才是最要紧的原创归宿。

  五、化俗气为生气

  一是熔铸时代精神。从历史长河看,一代有一代的文学,不可逆转。三代的悲欢歌哭,两汉的铁马边烽,六朝的血色金粉,大唐的笙箫鼙鼓,宋室的北掳南渡,元明清的崛起式微,分别蔚成诗骚、汉赋、乐府诗、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的繁荣衰飒。今天的改革开放确系我国空前伟大的事业。经济的迅猛起飞,带来文化建设的迫切需求和快速发展。当今社会,面对人心思治的高歌猛进的主流旋律以及潜流暗涌的噪声杂音,更多的是应该看到明天圆梦中国的美好前景。顺应和投入历史潮流,把握和反映时代脉动,应该是广大诗词曲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

  二是喷发生活气息。古往今来,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头和阵地,也是推动其发展的不竭动力。诗词曲作者应该热爱生活,深入生活,表现生活,同时回报生活。当今也需要诗词曲的鼓与呼。顺民心,接地气,是诗词曲成长的最好土壤。诗词曲的回归和更新,要求写手具有较丰厚的生活底蕴和较厚实的古典文学基础以及理论修养。要自觉观照社会生活的热点、冰点、闪光点。如果沉醉于个人生活小圈子中的风花雪月,或者追逐时潮,让作品沾染铜臭,肯定要疏离社会生活,散发头巾气、书生气、市侩气,而不能使作品服从和服务于大众。眼前景,身边事,泥土味,草根情,应该成为是创作的宝库。

  三是养成中国气派。“诗言志,歌永言”;词之为体,“要眇宜修”;散曲更是俗调慨世。这些优良传统直接表现出来的美学特征是以提升人生境界为指归,多层面地展示自然美、社会美、形式美。新生事物的园地有待阳光普照,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枝丫呼唤雨露滋养。诗词曲应该有自己的担当,那就是彰显中国气派,大气包容,让阳刚阴柔放出夺目的华彩。

  (原载2021年《中华诗词》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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