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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百家:老 钟

 闲挑灯花 2022-01-21
文 / 李奎山
(一)
记忆犹新的童年,忘不了悬挂在老屋土墙壁那面的“金鹿”牌挂钟,生产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广东台山,这面挂钟随着时间流淌,兢兢业业呼唤着日起日落,那带有回音的清脆钟声,告诉全家几点几刻,敦促童年的我上学别迟到。
我出生在河北省最北部的围场县大山里,围场是好地方,山美,水美,林密,大清朝康熙皇上为了巩固民族团结,经常光顾狩猎的地方。
六七十年代,穷乡僻壤的山村里,谁家要是有一面墙壁挂钟,那是顶端奢侈品,家里男丁娶媳妇就特别容易,媒婆子溜断腿似的穿梭在谁家有墙壁挂钟门户,扯媒拉纤,那个年代里的墙壁挂钟,成全了很多瞎猫野狐不起眼的劣质男丁,娶上了花不棱灯俊俏婆娘,谁家有墙壁挂钟,会在不经意间,成了爆炸性新闻,传遍乡里乡外,甚至传到毗邻的内蒙古自治区昭乌达盟,大碾子公社,东山公社,大庙公社等区域。
我家老屋是土木石茅草结构,土墙壁上的挂钟,是农村供销合作社鼓励社员把家里的 “富裕” 钱,投到供销社入股,有眼光,想“发财”的社员们,纷纷把家里的压箱底钱,入股供销合作社,有钱人家入大股,三块五块钱,普通人家入小股,三毛五毛钱,穷人家把牙缝里扣出来的三分五分钱,鼓足勇气,使劲入进去,每到年末,所有入股社员到供销合作社分红,连本带利翻一番。
父母翻箱倒柜,倒腾出全部家底,入了三五块钱,年底分红的时候,到供销合作社结算,连本带利 “分红” 八块钱,母亲看中供销社货架上摆放了好几年的墙壁挂钟,母亲做梦都想何年何月,家里能添置一面墙壁挂钟,当时,这面“金鹿”牌挂钟售价八块钱,那个年月里的八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八块钱能买一头毛驴,百八十块钱就能把优质俊俏媳妇儿娶到家。
母亲用入股分红的本利钱,把墙壁挂钟紧紧从供销合作抱回家,生怕一不留神,墙壁挂钟从怀里飞到爪哇国,或者土遁地下没了踪影,母亲把心爱的墙壁挂钟抱回家,长舒一口气,手心里沁出一层汗,激动的不知所措。
老屋土墙壁上终于悬挂上了挂钟,母亲的夙愿实现了,从箱底找出一条红色绸缎,小心翼翼罩在墙壁挂钟上面,老屋里显得喜庆生辉。
(二)
寒来暑往,墙壁挂钟不分昼夜,勤勤恳恳,分秒不差地行走着,每半个月,母亲都亲自开足一次发条,听着墙壁挂钟发出欢快的 “咔嚓咔嚓” 走点声响,指针走到了准点,发出 “咚咚”的报时声音,每当有乡里街坊来看 “新鲜” 、瞧 “热闹” 时候,母亲就自豪地夸奖墙壁挂钟说,这面挂钟走点准成,打点声音有回响。乡亲们啧啧咋舌,羡慕不已。
每次看母亲给墙壁挂钟开发条时候,好想亲手一试开发条啥感觉?有一天,母亲看我眼馋样子说,大五子,你去给挂钟上劲儿吧,得到母亲允许,我兴奋得像打了一针剂吗啡,小心脏像兔子般狂跳不止,踩着凳子,爬上“红彤木柜” ,在母亲精心指挥下,我铆足劲儿,屏住呼吸,两只小手吃劲儿拧着发条钥匙,一下,两下,终于拧完母亲叮嘱的十五下发条钥匙,额头早已布满一层细腻小汗珠珠,小手被拧发条钥匙硌得发红。
日头漫月,长歌风雨,在那个清贫艰苦的年月里,墙壁挂钟给了我们一大家人,带来无穷欢乐和精神寄托,几度风雨春秋,墙壁挂钟不知疲倦的履行职责与忠诚,从不偷懒偷停,按时打点,准时敲钟,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好心情,更多的是一种情感依赖
有一年夏天,母亲从田地劳作回来,发现屋里有 “鬼影” 晃动,母亲豪横,从来不怕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从篮子里摸出刮锄子,疾步进屋,把 “鬼影” 堵在屋里,原来是江湖修表匠,家住南王八山的山脚下的马大埋汰,马大埋汰经常走村串户,头不梳,脸不洗,胡子拉碴,一双永远睡不醒的眼角,凝聚着两团小谜球,歪楞着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破旧干儿手兜子,以修理钟表为营生,游走冀蒙边界山沟村庄,经手修理过的钟表几乎都瘫痪。马大埋汰早就听说我们家里买了一面墙壁挂钟,趁家里人在田地劳作空当,溜进家里,把墙壁挂钟摘下来, “剖肠破肚” 分解的七零八落,母亲见此场景,气的险些眩晕过去。
那年头的人们过日子都不易,江湖大仙也好,跳大神也罢,无非为了度命讨一口食,马大埋汰也是如此,离家游走个把月,靠修理钟表,糊里糊涂混个小零钱贴补家用。
马大埋汰面对母亲严厉质问,凭什么偷爬窗户进屋,祸害家里的墙壁挂钟?马大埋汰颤抖地说,听说你家的墙壁挂钟声音好听,走时准确,我是好心把你家的墙壁挂钟的声音,调的更响亮,走的更准时。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看到马大埋汰吓得直哆嗦,只好忍着刀割肉的痛,饶过了马大埋汰赔偿,墙壁挂钟经过马大埋汰一番 “祸害,像医院里的庸医,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给折腾的倒气,至此,墙壁挂钟走走停停,报时钟声变得沙哑无力,像一只铸铁结垢尿罐子,发出破声刮啦声音,最后停止了走点脚步,成了墙壁上的摆设。
(三)
后来的数年里,母亲把老钟放置大西屋,遇到雷雨天气,顶棚泥土稀里哗啦落在老钟上,年复一年,老钟被泥土包裹的面目全非。
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四十多年如烟云般过去了。今年八月份,与儿郎从天津回故土老家看望年近九旬的父母亲,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几乎被遗忘的老钟,满怀酸楚的心情试去老钟身躯上的陈年泥土,小心翼翼放进蛇皮袋里。离开老家的时候,把老钟带到天津,慕名找到一位有名气的专门修理老式钟表的大师。
一周后,从大师修理铺取回老钟,支付一百八十块钱修理换件费用,回到住地四合院,把老钟悬挂在餐厅墙壁上,老钟周身被大师处理的干净如新,我饱含深情望着这面饱经岁月沧桑的老钟,老钟故事里有我的童年回忆,有母亲的情感夙愿,老钟命运多舛,陪伴着我们一大家族人,走过了坎坷不平的几十年,与我们全家人,同风共雨,几经岁月沉浮,见证了生产队大集体,看到了改革开放,农村分田承包到农户,目睹了那个年代里人们的真善美,喜怒哀愁,望着我从一个顽皮孩童,眨眼间到了天命之年。
我把开老钟的发条钥匙插进机轴,“咔咔咔嚓” 旋拧着,仿佛童年第一次在母亲指导下开拧发条。
老钟重新绽放出青春活力,那久违的,洪亮的,清脆悦耳的钟声再次响起, 亲切而熟悉的走点精准钟声,犹如昨日,于是,脑海中浮现出当年母亲从供销合作社,紧紧把老钟抱在怀里,回家悬挂在温暖的老屋土墙壁上。
脱稿于2022年元月17日 夜 天津
本文作者:李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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