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姐妺俩的故事 胡少龙 露珠站在家门口看呆了,明晃晃得刺眼的阳光下,灼热的大路上走来了她,还有他。她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花了眼,揉了揉,花得近乎瞀乱起来。然而,那形体像貌的确是他俩,一个是姐稻菇;一个是姐夫刘祥剑。他们怎么穿着还是多年前在家时穿过的退色污浊的衣服呀。她也不相信真有魂魄显现的怪事,况且是大白天的,也不认为真是他俩。就一直凝视着傻眼了,时间一久,凝视得有点恐惧的。她丈夫大牛在屋内喊了露珠,想么事出神呐,猪伢叫得历害。她没了恐惧,反而惊异的说,你快来看哟!他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好奇的赶出屋来,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见是姨姐姨姐夫朝他们家笑的迎过来,笑样和脚步都虚拟得有些别扭。几只狗竖起尾巴,扬起头,突地向他们凶汪起来。来人见他们发痴的望着,也收敛了笑容,迟疑不前的,难道他们未卜先知了。大牛就近轻声说,是姐他们,这时怎么来了。露珠终于回过神来,凶了那不认人的狗。忙笑的迎上去,说姐,你们稀客呀!稻菇弄出笑来,嗯的答应着。有三俩的乡邻招呼他们,说大老板,怎么有时间回家了。稻菇笑说,想你们呗。乡邻们又拉露珠说话,露珠呀,大老板回来了,你不需发愁了。她瞥了那多嘴的乡邻,转过脸,亲热的说,祥剑哥,姐,进屋去。这么大热的天,看把你们汗的。说着要接过稻菇手中的蛇皮袋。是的,他们的胸前和背后都湿透了大块,脸上汗淋淋的,几乎热得喘息了。那看热闹的狗舔着舌头,还摇头摆尾的凑过来亲热人,将功补过似的。随后,他们招呼过乡邻后进屋来,感觉一阵阴凉,好不惬意。露珠去用碗倒来瓦壶里的画树叶凉茶,他们先后接了,一咕噜的喝了碗朝天,用衣袖擦了嘴说,还是住土屋好,好凉快的。有人递烟,还不好意思的说,烟不好,将就些。间祥剑摆了手,稻菇解释说戒了。乡邻讥俏说,越有钱越尖当啊。他们忙把目光支吾到一边去。稻菇一眼瞟到神龛上的去年为爹娘摆灵的香钵,心里一阵酸涌的内疚。有钱时施舍点改造了这房子就好,眼下也好回来住的。外人不知道他俩的心思,找着话和他们聊。露珠沉下脸说,文班每次回家就闹咕的,说人家都住上楼房了,就我们家还住破屋。我说这破屋还是搭姨伯的光才有住的呢。刘祥剑大气说,这还挂在嘴上当孩子说。有邻里笑说,让稻茹他们拓拔根汗毛,就把你的楼房给撑起来了。露珠又冲她说,去去到一边放屁去。不仅气不走她,又聚来了几个乡邻。他们总朝着稻菇他们,说你们生意不忙了,想到乡下来避暑不成。还说三爹家的二虎出去没两年时间就发了,竖起了楼房,上次还开小车回来的,好不风光。见邻里们总奈着聊,聊得烦心死了。稻菇记得上次回家,总奉承恭维他们,眼下却夸耀起二虎,还总把目光移向她悄悄放在门边的蛇皮袋行李一。忙说,今天回来的匆忙,天气又热,不方便带什么。邻里高傲说,现在种田人不稀罕了。家里什么都有,除非你们把金砖银瓦带来。稻菇说等着吧,会有这么一天的。邻里说是快了,七月半吧。象是玩笑话。往日回来,他们总要给邻里亲友们带点见面礼的。超市的时折糕点糖果;百贷店里放血甩卖的小商品,奶罩袜子的;还有他们自己经营的海鲜干货,紫菜虾仁什么的。邻里们总是乐呵呵的接着,然后是一窝蜂似的要拉他们吃饭,吹生意经,吹外面的世界。让他们都安排不过来赴饭局。此时的光景,又听稻菇这般说,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乡亲们三二句说了,有的奈面子不何,还是照例说接他们去家里做客。露珠心里跟明镜似的,一一给他们拒绝,说这次回来,哪儿也不去,好好让她安置。乡亲们相互对视,也不强求,陆续拘谨离去。看热闹的邻里空着手走了,几乎同时稻菇和露珠把目光射向那嫌在门边的蛇皮袋,因为狗正在好奇的嗅它。她们又对了下那莫测的目光。露珠忙动身去赶狗,说谁把这烂袋子丢这了。停了下又说,哦,姐是你们的吧。大牛望了下这边,继续和刘祥剑调侃,说现在的城市就靠你们这支生力军。稻菇轻淡说,是我们的袋子,你姐夫随手放的。又冲他说,祥剑,看你毛手毛脚的,把换洗的衣服丢地上让狗咬的。只有等你没衣穿了,赤条身子。大牛朗声说,别担心,我有衣服,祥剑哥穿得。刘祥剑怏然说,几件破衣,咬也是破的,学济公,穿了还凉爽些。露珠提起袋子,另一只手拍了拍卫生,其实在感触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并说,还是放到柜里去啵。过去他们回家,进门稻菇总要先将挎包交给露珠的,郑重说把包收好,锁到你柜里去。自然不必说明包里有多少钱,是回家需要的,随时让露珠打开柜里拿给她。稻菇理解她的意思,尴尬说,这次回来急,什么也没有。就几件换洗的旧衣服。露珠坦诚说,那些人来看热闹都是有企图的,看你没带几七几八的,都灰溜溜的走了。今年春节,他们是等正月十五过了,生意忙过后回乡的。按说年过了,节过了,人们该筹划着新一年的农事了,可乡邻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悠闲里,在堂厅里摆着牌桌赌钱取乐。有麻将,有纸牌,也有扑克牌。他们回家后,屋前屋后喊遍了没人,门大敞着也不怕盗贼偷了东西。刘祥剑一个冷笑,说一个破家谁偷了都要倒霉。稻菇说少了一双筷子,不能用手抓吃吧。有乡邻们讨好他们,去把露珠大牛从牌桌上找来的。稻菇狠的责斥了他们一通,把文班甩到城里不管,让我们操心着,你们倒轻闲自在的,没有下锅粑全然不顾。她还随手拿了包夹心饼干给那帮着跑腿的乡邻,以示谢意。随后却来了一些看热闹的,说稻菇大方,给二婶的饼干真好吃,酥脆酥脆的,又甜又咸,我们见都没见过。稻菇被吹捧得洋洋得意,更慷慨起来,对来人一份礼物。糕点糖果分光了,就分海鲜特产。还大吹,这是我们江汉平原没有的,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吃这个,低脂肪高蛋白,延年益寿的营养佳品。她还告诉他们怎么弄的吃,说紫菜只用水泡,弄时烧好开水,放进油盐味的,再投入紫菜,等开锅后,浇进打好的鸡蛋汁,肉都不需放,鸡蛋家家有,紫菜鲜汤就做成了,包管喝了还想喝。她说着说着,似乎成了电视里的推销广告。得了礼物的乡邻狠不得以一还十。不是礼器贵贱,是人家把你看得一天大,发达了还不忘穷乡亲,纷纷接他们去做客,还听他们讲生意,讲城里人的生活,还要让他们带出去。那几天,他们简直被尊敬得胜似神仙,那感觉真好。人要一世过那种爽歪歪的神仙日子不长寿才怪呢。生意人频繁的电话摧促,他们才依依离乡回城。落下露珠的遗憾,一餐饭也没插上,没让稻菇他们在家里吃。且不说儿子文班在县城一中读高中,经常炒劳他们;那次回来,稻菇见礼品发完了又单单塞给了她两百块钱。不说这些人情,当念姐妹情份,她也应该招待他们在家吃的,为此心里一直摆着块石头似的。来客也是好事,平日舍不得花钱吃鱼肉,这时总不能吝色。大牛的喉咙发痒了,转过脸瞪大牛眼对露珠发号司令,你去煜伯那看看,还有没有鱼肉的买来。祥剑哥他们吃饭早;快做饭去。刘祥剑说,还去买什么肉,又不是什么贵客来了。别乱花钱的。大牛说,嗯,你这就见外了。你们不是贵客,谁是贵客,这餐饭我做兄弟的还是招待得起的,几口酒还得用菜送下的。你们又不是天天来我家吃饭。稻菇顶真说,你祥剑哥说得对,不要乱花钱了。你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说不定我们往后还真要天天在你家吃了。大牛只当这是一句玩笑话,说,好啊!我天天肉鱼招待,我也正好搭光改善口禄,天天有酒喝的。不过天天酒肉也比不了你们家的那一餐。那次送文班上县读书,上的是包房馆子,一桌花了三四百。大牛又催促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呀。露珠瞧了瞧被稻菇拉住的手,说你看,姐她。大牛横下脸相骂似的说,姐你放手,让她快去。她做事太温了,一餐饭还不知弄到太阳偏西的。稻菇和大牛也赌气似的也狠的说,今天听姐的。去,我帮你弄去。硬扯着露珠去后厨房去。他们的反常态度,让露珠怔忪的,大牛也硬不过,无可奈何的说,祥剑哥,你看姐。刘祥剑说,由她们姐妹俩去。稻菇去打开厨柜,端出碗辣酱,半碗早饭时没吃完的南瓜丝,说这就有了,正好下饭的。露珠望着寒酸的菜,羞涩着说,家里确实没有什么菜,还是让我去买点下酒的来。你好说,可祥剑哥他可是客呀。稻菇坚定说,以后我们不走了,还是什么客。露珠看她的目光不象唬人,又当她是推脱话,说怎么会呢。我还是去买菜去。稻菇火了,居高临下的说,说不买就不买。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啦。露珠不敢再提买菜的事,就轻声说,我去菜园里,有茄子,豆干子摘碗来将就一餐。稻菇说,这还差不多。我同你去摘。露珠劝阻说,你别去了,晒死人的。稻菇豪情说,我还不是太阳里滚出来的,还怕太阳不成。说着硬是同露珠去屋后的菜园里。露珠心想,怎么哪,姐比上次回家变了个人似的,又回到从前的拉蛮劲头,没有一点城里人的娇滴滴了。分把田的菜地种了不少品种,有茄子、辣椒、豆干子,还有六月苞、甘蔗、香瓜、芍瓜等,绿茵的菜叶在强烈的太阳光下,萎蔫蔫的半死的活着,早晚又会生机勃勃。稻菇依照露珠帮着摘了茄子、豆干子,看着满技的青椒,欣喜的说,炸辣椒好吃,摘碗去。露珠是留着青椒红了,好做酱的,见姐这般喜欢,便答应好,心里难免有些割舍的隐疼。等摘着了,又说,屋里有鸡蛋,摘了炒鸡蛋吃更好。六月天吃炸辣椒怕长火毒的。稻菇依了她说好。露珠心里更不安,又去摘那用草掩盖着的香瓜,说去用井水冰了吃,解暑好。稻菇阻止说,留着让文班放暑假了回家吃。露珠说,那哪等得到,摘了它又要长的。还特地指了藤上毛融融的小瓜苞她看。稻菇看得新奇,似乎去掉愁苦的而饱满的笑了。更舍不得让露珠摘了那半热的香瓜。农家午饭比城里迟,但比往常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大牛发强势去打瓶白酒,还有二两油炸花生米。稻菇还是不让喝,说刘祥剑身体不宜。大牛说,稀奇!你不喝,我自个喝啦。说着,神气十足的抿了口,咋巴了嘴说,姐,我们兄弟间的事你不管。戒烟是有害,酒是有益的,再戒做人还有么意思。祥剑哥,喝,喝得九九长寿。露珠也劝喝,稻菇看刘祥剑一直蹙眉沉寂不作声,也心疼了,有好长时间他没喝酒了,一定很想。也不再阻止了。大牛说,没有好菜,酒还是喝,喝酒的人是不要菜的,人家一颗盐豌豆都能喝三杯。来,祥剑哥,喝。刘祥剑禁不住的端杯,和他示意碰的喝开了。白酒象火样的走口里串进体去,让人感觉火烧火燎的。他们要的就是这畅快的的刺激。刘祥剑开怀的和大牛碰杯,由被动变主动。酒兴还调起他的感怀,不住叹息,汗珠和泪水汇到了一起。比电视里的真切。稻菇去蛇皮袋里找出毛巾来给他擦,他固执的不接,还瞪着泛红的眼。露珠看有些不对的情形,忙阻止大牛不要再喝了。说大热天的,喝多了伤身体的。酒后真言,刘祥剑忘乎所以说,露珠,别看你祥剑哥如今穷光蛋了,这酒钱我还是付得起的。露珠以为他说气话了,忙解释说,谁不知您是大老板呀,全村人都知道。我真是担心你们的身体。刘祥剑更汹涌澎湃了,说不是我老子吹的,要不是你姐阻止拦。我们今天不会落得回老家的,早成亿万富翁,上世界排行榜了。稻菇板起脸说,祥剑!喝了几口猫尿不知自姓什名谁了。你再瞎说,我一酒瓶扳死你的。说着她偷了眼露珠那审视的目光。刘祥剑扫了下他们。忙装梦醒,陪笑说,大牛,我刚才瞎说什么了。你作证,我什么也没说。看你姐还要扳死我。稻菇虎视眈眈的,似乎要千钧一发。露珠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忙说,我作证。祥剑哥什么也没说,就说老家的酒好喝。没有喝多。刘祥剑打了酒嗝,说我是没喝多。我不是那种喝了你的酒,还怨没有糟的人。我是怨年纪来了,不会东山再起啊!稻菇命令似的对露珠说,去,给他们添饭来,都不能再喝了。露珠仗着姐的威风,拿了他们面前的空碗,添了饭来,又拿走酒瓶。还摇了摇瓶内少许的酒,说天气太热了,喝多了要把肚子烧燃的。这点留作晚上喝。大牛瞪着发红的眼,一把夺过酒瓶,说大男人的,还怕几口酒烧了。又说,祥剑哥,还一点消灭算了。刘祥剑也附和说,对,解决它。露珠不好得罪姐夫,望了下姐。稻菇咬牙切齿的说,死脸死皮的,不可救药。说着端了饭碗一边去她不想炒开了让人笑话,和饭咽着心中的苦水,认命吧!大牛还在得意说,姐,祥剑哥再多喝我家里也没有多的酒了。喝了酒的胃口更大,刘祥剑几口扒了饭又将碗递给露珠,说酒伤身体,饭还得吃饱的。俗语说,一口不饱浑身不得了。露珠刚接过碗,又迅疾被大牛抢了过去。他心里清醒着,看他那眼神不对,默契的递接碗不对,不对象上次让他俩的闲话外人说。他说,我一到添去。说着也拿了自己的尚有一口饭的碗,起身添去。他去时还剩了她警示的一眼,露珠没有言语,放了碗筷离桌,去邀了稻菇到通道口坐。并说,姐,等他呵俩喝,不少了他们的光。那儿有阵阵凉风掠过,沁人心腑的。尤其是稻菇觉得到家的感觉真好,老家的凉风似乎拂去了她心中的恼怒和苦楚。她嘴里说着话,上下眼睑不停的打架。露珠说,文班能去县里读书,得亏了你们。你们这次回家多休息几天。她并非是因为儿子才挽留的,是想让他们回家住得心安理得而诚心挽留的。然而,见稻菇依倚着墙睡着了。心想,姐去城里做个生意也不容易,又出劳力又操心的,太辛苦了,让她好好地睡。偏偏这时有母鸡“咯咯嗒”地叫开了,带得踹在墙边躲阴的鸡们附和得更畅响了。露珠轻声咒它们,该死的,别叫了,还怕别人不知道是下蛋了,有功不成。个个大屁,鸭蛋比你们的大,但从不显示自己半夜乱叫。叫醒了姐,看我不杀了你们吃。稻菇缓缓地睁开眼,一把擦了嘴边的涎水。说,露珠,我怎么就睡着了,只想闭眼静静心。接着说,在这里打会盹,比在城里的空调房都舒服。那商贸城的牌场子里都没这享受。露珠接着前头的话说,中央领导都会在北戴河避署。这次你们也叫回家乡避署,多休息几天。生意是做不完的。稻菇没有接她的话,朝后厨屋瞅了瞅,说,他们哥俩还没吃完。露珠也向后望,说完了吧,听他俩聊得亲热没去打岔。露珠说了这放,就起身去前屋。见他俩还正是聊得兴头,仿佛又看到上次他俩的影儿,刘祥剑还将烟灰磕在饭碗里,大牛学着抽,也傲气的把烟灰磕饭碗里。看着心里就纳闷,怎么戒烟了呢。他们都没有烟作道具,那兴头仿佛是夸张和虚假的。便说,大牛,你和祥剑哥去走道口坐,那儿有好凉风。饭,终于无伤大雅的吃完了,然而,却在每人的心里面留下了回味的酸辣。等他们走了,她便收洗碗筷,将几个剩下的菜脚碗留在桌上,没有合碗,还有晚饭,再罩上塑料饭罩。心里又埋怨起自己,怎么忘了到正屋的堂厅大桌上吃饭呢,你真该死,心里想的么乱七八糟呀。大牛边大着声说话边向后来,说露珠,猪伢你还没把食吧。嗯,它们蛮乖的,知道家里来了客,也不吵。他故意避到猪圈的一边,招了露珠过去,轻声说,你看姐他们什么也没带,应该还去二爹三爹,姑奶奶家坐坐,也不是想让他们请去吃饭,只是情理上要过得去你说是吧。露珠望了下通道那边,见看不到他们人,也悄声说,我也是看情理上过不去。上次他们回来,接他们吃饭的人都踏破门槛,刚才那些人说了句乖话就走了,有的还乖话都没说。他们也是太做得出来了。我也是看出名堂来的。姐也是的,再慌忙,也得带点东西来,让亲友邻里见了有个喜气。大牛说,干脆,我去镇上买点糖果饼子来,让他们好去看望二爹他们。露珠说,那哪来的钱呢。大牛说,把前几天卖菜籽的钱垫上。露珠说,那是给文班上学的。你不是拿酒话试探我吧。大牛说,憨巴。姐他们还少了你的钱。我们用了,他们会加倍给的。这是小钱换大钱。露珠说,看你尽用心思算计人。他指了下她,俩人诡秘的笑了。他俩见他们一边忙去,相互敌视了会。刘祥剑安然说,回来是正确的选择。稻菇冲他说,什么正确选择,是走投无路给逼的。你看他们都在搭着豆腐期待着我们,怎么好说我们是回家种田的。刘祥剑理直气壮说,怎么不好说!再说这房子也有我们的份,等会我就向他们挑明了说,刚才要不是你……稻菇惊恐说,轻点。我不和争辩了。说着便起身向后院去。见他们在一边亲密的嘀咕着,都有些嫉妒了,便大声说,你们喂了几头猪。他俩惊异的侧过脸,望了她,做笑。说,才两个猪娃子。早前喂的一头快百把斤了,得了病,就便宜买了,换了这两个,也不知道么样。大牛说,不要乱说,好得很,一天天看它长的。稻菇走近,看猪仔哼哼的朝他们招头拱嘴,油光的白毛下肉红红的膘嫩,笑微微说,好多年没喂猪,看他们蛮有意思呵。便伸手去逗。见露珠提来了猪食,又说,让我来。她接过,躬身往食糟里倒,俩个造仔猪抢着大口的吞食。她看着猪食又说,不和菜吃,光吃糠,还有饭。露珠说,现在喂猪还有哪个给菜吃,那不长肉的,一年才喂出栏。现在是米糠加添加剂饲料,三四个月就可出栏。那饭是剩的给它们吃,我们再弄新鲜的。稻菇又问,现在一头猪能赚几个钱哪?露珠说,喂得好五六百块是没问题的。毛猪都收到四块多了。趁着她们说话空时,大牛悄的从后门走了。他怕人瞧见他是去镇上,象做贼心虚的躲躲闪闪。可还是让邻居看见了,朝他喊,大牛,大热天的不在家陪姨姐,到处乱窜干么。大牛窘异地侧过脸,说岳国,祥剑哥等着你陪他喝酒的,你招呼都不打个。岳国不自然的说,他都大老板了,我怕高攀不上,不能白吃了。大牛说,伢,说你妈的屁话!上次你接他,他还是去了你家,还送你那么多海鲜品,你忘了。岳国说,我不好再要他的东西,这次也不接他了。大牛心里咒他,呸!什么东西。便装着到树边小便,还说,这次你不请他们,恐怕是没有海鲜品给你了。岳国等他转过身再说,知道。我看见稻菇背了一蛇皮袋来的,都归你好了。我们家不喜欢吃那玩意,上次的弄了最后都给狗吃了。大牛有些火了,结巴着说,人吃狗吃都一样,只要没浪费。恐怕是你个乡巴佬不会弄得吃,弄砸了。他俩近了,岳国正儿八经的说,你到底做么事去的。大牛的脑子转了下,谎称是煜伯那鱼肉什么都没有了,上街去买点好菜来下酒。还邀他说,晚上到我家给我陪酒。他的话仍没有打动岳国的馋。他毫不吝惜的说,不耽误你了,你快去。姐妹俩一直在猪圈边叙说,儿长女短的话。露珠转了话题说,等太阳西了,我陪你去二爹他们家坐坐。稻菇半晌说,不慌,过两天我再和你祥剑哥去。露珠看出她的难言之隐,说,姐,我知道你来的慌,没带什么,不好空手去。稻菇顺势说,这也是的。露珠高兴的说,还是大牛想得周全,他去街上给你们买东西去了,一会就来的。稻姑埋怨说,又没给钱,要你们买什么。你应该给我说声的,这次钱也没有带多的。露珠说,你跟我还说什么钱不钱的。要算帐的话,我差你的都还不清了。稻菇说,钱得留住点,文班读高中正要钱塞,还要读大学。蓉蓉下学期的学费我正愁着。听姐也诉穷的,露珠一下愣住了,惊慌地望了下她。心想,难道是怕自己找她打秋风不成。便硬气的说,伢们读书是误不得的,再穷,我就是背债讨米,也要送文班读上头的。稻菇听她说话语气逆耳,知道是自己说走了话,她不能理解,想把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心里话一兜儿给妹说了,觉得更不妥。只好点头连连说,是的,是的。俗语说祸从口出,她俩的细说已经挨着要碰撞的份上,没法感情贯通的聊下去了,都止住了话题,默默的上正屋去。只见刘祥剑在靠椅上打鼾了,稻菇忙过去捏住他的鼻子。他猛地瞪大凶光的血丝眼,迅疾打开她的手,蛮吓人的说,你做什么!稻菇悻悻说,不经逗的,是喜欢你才捏你,凶么事。刚才和妹的不愉快,本想在他这里得到抚慰,不想更让她撞上绝壁跌入深渊似的失望。刘祥剑又闭上眼睛打盹了。稻菇望了下露珠,压了压心头的火。露珠心里升腾起难受的预感,忙避到一边去。稻菇有些傻呆呆的坐着。不一会,刘祥剑又睁大眼睛,站起来,向后院去。露珠说,要喝茶吧,我倒去。刘祥剑说,不喝茶,喝井水解渴。不等露珠去倒了凉茶来,他到院墙边的机井上按出冰凉的井水,歪下脑壳就着出水口喝去。井水从他嘴里灌进肚去,一直凉到心窝。喝够了又朝她使唤,拿毛巾来我抹抹。好舒服啊!稻菇朝露珠说,咆呢。露珠朝屋内看了下,说在凳子上吧。便动身拿出。稻菇醒悟的哦着,忙站起身来。往常回家是将包交给露珠保管,要时只需支配一声。这次没有交她保管什么,一个破蛇皮袋,也不必要交她保管,知道支配过当了。稻菇接过蛇皮袋打开,露珠自然不会翻找他们的行李,连看也不看的一边去。她翻了半天,找出毛巾,去递给他,还是支配露珠拿脸盆来。说我也来洗洗井水,这在城里是享受不到的。露珠依照的拿来红塑料脸盆,帮着接了大半盆井水,放到台阶上。稻菇把双手伸进盆里泡着,不舍拿出,又把脸俯进去,也不舍出来,恨不能整个人都浓缩了躲进去才舒服,才能凉爽火扑扑的心,可惜不能。叹世间遗憾的事太多了。洗了脸,随后又用井水冲脚,从脚心凉到头顶。经过一阵井水的降温,感觉怡爽多了,再到走道上经凉风吹拂,比喝肉汤还好。稻菇突然发现没了大牛,少了热闹的氛围,便说,大牛呢,哪儿歇阴去了。该不是酒喝多了吧。其实,她心里更担心的是怕他不欢迎他们的到来,而避之不见了。露珠说,他有事去了。稻菇着急说,你去找找。喝多酒了,栽到哪儿怎么办。露珠沉稳的,真不知姐在耍啥名堂。说不会的,要让他兴趣喝,可喝下一瓶。可惜没那家当让他喝够。稻菇见露珠不在乎的样儿,说的话象夜蚊叮人。又对刘祥剑说,祥剑,你去找找,是陪你喝那么多酒的。刘祥剑打着呵欠说,一个大活人的,跑不了。他上次不象这样。他说着传给她眼神,她不理解,去到大门外张望,又到火辣的太阳下四处寻,寻得躲闪,怕见人似的。露珠赶过去,说,姐,别操他的瞎心。我刚才给你说明白了的,他是上街去了。看你们没带什么礼物回家,不好见乡里乡亲的。去买点糖果、糕点的,来人了好打发一点。她不想追根问到底下去,也不敢相信姐只大自己五岁,怎么就这样健忘了呢。稻菇落下脸,在心里怒火,要是想象往常样,我们还不带一堆来的,我们不能再充富裕了。她恍悟说,哦,刚才你是说了的,我怎么忘了。又说,看你买来了,我情都不领一个的。露珠笑说,谁要你领情了。进屋去,这太阳晒得有毒。刚才洗过井水的凉爽,此刻又被火毒的太阳烤得躁热不安了。稻菇跟着露珠进屋,象探照灯似的再次扫视屋内,顶梁、墙壁、地面,觉得这屋还可以,还能住人。可怎能向露珠他们说明此次回来的真正原因和目的呢,大牛还去街上买东西了,更让她心里不安起来,似乎打了兴奋剂的。然而,露珠在随着她的眼珠转,心思没有随她转。还说,人家都做楼房了,可我连文班读书都没办法。还有她存在心底的,大牛春上出去过,想学人家打工挣钱,险些把命丢在外头,跑回来了。稻菇收回目光,说你也别怪大牛,现在外面复杂。俩个人能恩恩爱爱在一起过日子就行了。露珠说,我是没怪他。可我们有愧,比不了你们一丫儿。让你们回来没个象样的住处,让外人都看贬了你们。你看他们那些人,没有东西给他们,也不来揍份亲热,多酸涩的。稻菇长吁短叹的说,人啊,没必要撑那臭面子的,只在过得踏实。我们现在就不踏实。哎,以后再给你们细说。她总觉得前面走过的路如一场梦,梦醒一切如故的。露珠说我虽然没有出去闯,知道你们也难,在外挣个钱不容易。还能在城里买房子扎住脚根更不容易。稻菇又唉叹了,没有回答她。隔着的话一时无法说清楚似的。刘祥剑在那边喊了,你们姐妹有好多话说不完的,以后有的是时间。过这边来,有凉风。尽管他这样打搅了她们,露珠还是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似的。她们边聊边下后来,相互谦让的坐在竹床上。稻菇是姐,可从没在她面前礼让过,她越礼让作妹的露珠更客气地对她。外边人看重礼品才来亲热姐他们,她更要敬重他们,自家人靠自家抬举。她想起在田里姐阻止摘香瓜,没等屁股坐稳又起身,偷的去摘了来。稻菇还以为她是上厕所或做别的什么去,见她笑盈盈的抱了两个香瓜来,一种收获的喜悦和幸福让人羡慕的。稻菇责怪说,看,让你别摘了,等文班回来吃的,就不听。露珠被她的呵斥僵住了,不知所措。刘祥剑看不惯她居高临下训人的样儿,替露珠不平的说,都摘下了,还接得上去。吃,我喜欢吃。一定不象市场上买的泛水腥气,还有长留农药,百分之百的绿色食品。露珠点头嗯是的。刘祥剑说着便过去拿过一个来。稻菇一把抢过,陷些掉到地上。说等会吃。刘祥剑孩子似的恳求,我正好吃了解酒,让我吃吧。稻菇说,你要解酒,大牛呢。刘祥剑恍悟说,对呵。你们去找的人呢。他说的警觉起来,直瞪她们。稻菇说,看把你吓的。大牛是去街上了,给我们买点东西来,去二爹三爹,还有姑奶奶他们家坐坐。你在凉着都不满足的。人啦,真是贱得贵不得。刘祥剑得意的说,我的酒醒了,不解了。听了稻菇的话,露珠拿去用井水冰着,等大牛回来了更好解酒解暑的。香瓜在井水里才冰过一会,瓜肉还热着太阳的能量,大牛就很快回来了。他是花五块钱坐村头的摩的去的。露珠接过两袋食品,稻菇忙叫他去洗了井水,抹了满脸的汗儿。露珠当着他们边清出他买回的东西边说,大牛,你先用干毛巾等揩干了汗再洗井水,别闭汗感冒了。她清着清着,突地清出两包泛着卤香的菜来,打开一包是荤卤,有猪腿、牛肚什么的;一包是素卤,有千张、海带什么的,都切好了,还有一包卤汁。立马火就上来了,朝他吼,看你都买了些什么,让姐他们拿卤菜送人去,象么名堂,大牛只顾洗着冰凉的井水,没理她。她吼得更厉害了,也不顾姐他们的面子,就是乱花钱了她心疼。大牛抬起脸,朝他轻巧的说,喊么事口沙。卤菜是给祥剑哥喝酒的。听得刘祥剑脸上象蚂蚁夹,哭笑不得的,这大牛真有你的,雷打直了往树上指呵。露珠缓下来,懊悔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发火,多掉底儿。又缓地朝他俩虚幻的笑了下,缩小了嗓子说,是他自己想吃,却赖祥剑哥的。她觉得这活还是没说到火喉,没挽回刚才的面子。又说,卤菜是好下酒。刘祥剑接过话说,露珠,大牛还真说对了,我还真喜欢吃卤菜。不信问你姐,生意忙了,我就让她切盘卤菜来。他们象推磨的,把话题又引向了稻菇。稻菇说,看你的馋样,流口水了吧,让露珠拿来你们下酒。露珠收起卤菜去厨房了。大牛冲凉了过来,自责的说,祥剑哥,知我者莫如你矣。刘祥剑附和的,连连说对对,仿佛是庆喜他俩的双环演出成功。便去取冰在盆里的香瓜。稻菇在嘀咕,对个屁!刘祥剑拿来香瓜,递一个给大牛,自己用拳头捶开另一个,顺着裂缝掰开下一半去递给从厨屋里出来的露珠。他的主动都有些业不由主了,露珠瞟了下说,你给姐。大牛也照着他那潇洒样儿,捶开掰了一半递给露珠,还说香瓜个是个的,名字也好听,不知甜不甜。露珠说,这是姐和祥剑哥要留着等你来吃的。稻菇咬着瓜说,我说要留给文班吃,露珠却偷的摘来了。大牛慌着嚼完了说,人家都吃几批了。我们家的不知怎么结得迟。是说留给文班回来吃的,不想你们回来了,你们比文班更重要。稻菇他们没回他的话,边吃边说,甜,名不虚传,它还叫甜瓜吧。刘祥剑说,就是还没冰到位,热口的。稻菇说,你真是的,喝了人家的酒还说没有糟。大牛笑说,不是人家的,是自家的,只管放心大口吃。大家都咔咔脆响的吃瓜,才少了说话。露珠看他们吃得快,就放下瓜搁在竹床上,去打了大半盆井水来,说吃了就洗洗。稻菇没让刘祥剑洗盆里的毛巾,说,我们的毛巾在绳子上,你去拿来洗。露珠没有推让,望了下屋外院内拉着电线上的暗条纹毛巾。甜甜的瓜水,沾了他们满嘴,肚子似乎长圆了起来。一晃太阳不高了,没有中午那么火毒的烤人了。庄稼人有的扛着锄头,有的背着农药机,有的框着犁,牵着温顿的水牛下各自的田地里忙活了。清早露珠和大牛说好的,下午要给稻田放水的,好多天没下雨了,田地都快干水了。这时想起来只和大牛对了下眼神,不好明着催他,什么都不必说。露珠提醒说,姐,去二爹他们家吧。他们走了,也好让大牛忙活去。稻菇气快的说好。露珠望着包装时新的饼干果冻糖果,问,姐,你看哪家怎么去法。稻菇说,还不依次,先去二爹,再三爹,姑奶奶。露珠说,我是说这东西。稻菇说,你作主就是。又对刘祥剑说,你去一个。大牛,你去不去。露珠果断说,他去干什么。我陪你们去,每家两包行啵。稻菇说,怎么作都行。一共花了多少钱记着,我们还是要还的。每家两包也是大牛计划好了的。他说,没几个钱,价格袋上都标着。稻菇要一一翻着袋子计价,露珠说算了。走。又说,三爹和二爹同路,东西都带上啰。还说是先去三爹家还是先到二爹家。稻菇说,刚才说了先去二爹家,都带上。她的语气尾后显得不耐烦的。然而,他们路过三爹家时,门开着。露珠说,三爹在家。稻菇还是坚持说,先去二爹家,转来再落三爹家。都有点斩钉截铁的,露珠不再说了。刘祥剑象俘虏样的跟着。偏偏三爹出门来吐痰,并没朝他们望。露珠却先喊了,三爹。稻菇他们也跟着望去喊三爹,做出来他家的势儿。露珠又接着说,姐他们刚回,特来看您的。稻菇本想说去了二爹家就转来看您们的,被露珠的话抱先了,只好向三爹家走。三爹吞着余涎,说你们来了,伢。这时,三女巴也笑微微的迎出来,看了他们手里提的东西,说祥剑、稻菇你们回来了。歇暑的哦。稻菇边进屋边问喉,三爹三女巴 都好啵。三女巴 边答应着好,边拍了拍凳让他们坐。露珠拿出两包食品放在桌上,说这是姐他们孝敬您的。三女巴 说,哎哟,来就来了,还拿么东西来,浪费钱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喜滋滋的都挂上眉梢了,让眼睛也成了一条缝儿。三爹递给刘祥剑烟,说这大热天的,哪有时间回来的呵。刘祥剑摆手说,您老自己抽。稻菇也插话说,祥剑的烟戒了。露珠见三爹的手总持着,补了一句,说祥剑哥戒烟了,反正我们家没抽烟的。三爹说,当大老板这么有钱,反节约连烟都戒了。还说差乎烟。边说边收起东湖烟盒,然后将那支烟刁在嘴上点燃,动作是那么迟顿,漫不经心的。三女巴 给他们倒过茶来,还说杯子我刚才洗过的。又说,你三爹要象你样戒了烟就好,一抽就咳的。三爹说电视上说了,有钱人是命重要。祥剑还年轻,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让我戒烟除非戒食。二虎他们前两天寄钱回来的。三女巴说,他有儿子撑着,我管不了。俩位老人说得自豪,眼睛格外明亮起来。稻菇说,二虎他们在外面一定搞得不错吧。三女巴 笑说还成。又问,你们在外都好吧,伢。稻菇挤也喜意说,好。三女巴 说,田里的药要打不过了,我没让他去打,他象有点不舒服。露珠说,您有么事要弄的。吱一声,让大牛帮着。三爹说,田里的事行行有,哪能都找你们去。刘祥剑讨好说,您们不愁,往后我们回来了,可以帮着。三爹惊乎说,怎么你们不去城里了。因为大牛的回家始终是个谜让他挂在心上,忧着在外的儿媳。稻菇见他们都怔住似的,忙说,他是想让您宽心,故意说的。三爹说,你看这伢,说得我吓住了。刘祥剑说,我说的是真的,不是逗你。稻菇瞥了他一眼,再没说什么。三爹感怀的说,闯出去的人就象笼里的鸟,不要再飞回笼来。稻菇深深的听在心里,连说是是……聊了一阵,他们说要去二爹家。他们要留着吃夜饭,还说要二爹也过来吃,还有大牛,还催露珠去喊。稻菇不让,二女巴 说气话了,瞧不起二爹二女巴 还是怎的。露珠说,大牛还特从街上买了卤菜的,晚上在我家吃。要不三爹三女巴 你们都过去吃饭。三女巴说,稻菇他们难得回来的,就在这里吃,去把你的卤菜拿来就是了。露珠说,这不成,他们还要去二爹家的。三女巴 说,露珠是舍不得卤菜怎的,不要你的卤菜,反正就在这里吃。稻菇见三女巴 是真留,就同意了,还让露珠去拿了卤菜上来。吃饭的时候,卤菜在碗没起碗。三女巴 问花了多少钱。大牛说十块钱。三女巴 叹息说,街上的人真会赚钱,十块钱就这几片树叶似的。她说着瞟了眼露珠,大牛也瞟了眼露珠。刘祥剑说,城里的还贵些,象这碗得二十块钱,稻菇是吧。稻菇没理睬,说把三女巴 忙的热巴汗水,还做了这些菜。三爹说,别说了,来动筷子吃。在三爹家吃过夜饭,也是满天星星,还星挤着星的,有的还伸手可摘似的。露珠望着天,说明天的天气一定更热的,星都象谷子堆在天上了。然而,亮晶晶的星星在刘祥剑和大牛看来,不是点点亮亮的可爱,而是长着刺的交织在一起的泛耀得让人头昏眼花的,是仙女赏花拟的焰火。刘祥剑卷着舌音说,三爹他们真太热情了,你说喝不得吧,他都拼着老命在喝。露珠说,看三爹那为难样儿,我就担心,不等酒喝好就喝豆腐汤的。刘祥剑还在继续说,大牛,你说是吧,我们怎么好扫他们的兴。稻菇说,热情是热情,那是大牛他们的夹心饼干换来的。大牛豪气说,什么我们他们的,都还不是你们的。他的话说得他俩都哑口了,露珠又被挤在了他们后面,说是我们的。停了下又说,不过对三爹他们还说是你们的。那条眼睛睁大的狗一直守卫在门口,见他们说笑的回家来,忙摇头摆尾的迎上去。还紧紧的缠着稻菇的裤腿。她俯头唤了下,说这狗还认人的,好乖呵。露珠却蹬了它一脚,说死一边去,又对稻菇说,它呀,经不得宠的,宠了它它就讨嫌的缠着你,恨不得和你亲嘴的。刘祥剑说,狗是通人性的。会和人同房呢。你们得小心点。稻菇责斥说,喝多了,说废话的。刘祥剑顶起真来,说那黄牒上你没看到过。立刻,稻菇脸上火辣辣的,幸亏是夜晚朦胧的看不清晰。她狠地说,那你今晚跟狗睡去。露珠,你不准他上床啦。大牛嘻笑说,祥剑哥,别怕,没地方睡,我俩睡。刘祥剑清醒的说,那露珠呢。露珠说,和姐睡吹。稻菇说,我看你们俩都喝多了。她先忙着进屋张罗去,履行女主人的职责。进了屋,刘祥剑和大牛头一件事是到机井旁咕噜的畅饮冰冷的井水,直让井水灌满肚子,灌满了喉咙,简直漫出嘴巴才罢休。似干旱的田地遇上大雨般的畅快。露珠找出大脚盆吩咐他们洗澡。大牛说,大热天的,就在露天下一冲,又放肆又简洁的。刘祥剑说对,俩人一唱一和的。露珠对稻菇说,姐,我们还是到屋里洗去。稻菇说,那当然是。不一会露珠出来说,我去倒了好水,在后面房里。稻菇说,还要你倒么水。露珠说,你不熟悉,我给你兑了热水的。你去看不凉啵。稻菇说,水都倒好了。忙进房去。露珠等了会,又在房门口问,水不凉啵,又问衣服拿了没有。稻菇开门出房来,说水蛮好。便去提了凳上的蛇皮袋进去。在泛黄的灯光下,翻找出换的衣服,还有条青色的长裙,是留下唯一做人撑面子的。便关上门洗了。见床上推了一些杂物,想帮着收拾,但没有头绪,便放弃了。好多年没有这样洗过澡了,在家里都是太阳能热水器下淋浴,还洗香水沐浴露的。她在盆里边地下摸了摸,到处瞧了瞧,连肥皂也没有。他们家只有洗衣的洗衣粉,节俭得连肥皂也没用。又摸了水,严天暑热的还要兑冷了洗就好。她将就着,快手快脚抹洗了几下,揩干了穿衣。可边揩边冒汗的,刚穿上的衣服就被汗液沾在身上了。她想到走道上透透气,可没有了白天的凉风,一丝风也没有,蔽气似的。露珠不声不响的去替她倒了洗澡水,提出房时被稻菇瞧见了,也要挣着倒外面去。露珠硬不让,还说院子里凉爽些。又喊大牛将竹床搬到院内空场去。俩个大男人兴冲冲,笑哈哈的谈着酒桌上的话,冲了又冲,洗了又洗,按露珠说的分别去前后房里换了干衣出来。露珠收了他们换下的衣服,放在塑料盆里,稻菇要端到机井旁去洗,露珠不让。说你才洗澡一动身就一身汗的。明天一早我两把就搓了。你不管,又让他们去院内纳凉。自己去给猪食,捡窝里的蛋,堵出口。再去铺开儿子后房的床,将前房床上的旧草席换到后床,铺上给儿子准备的新草席。将唯一的一把座式旧电风扇也放到前房去。等跑前跑后的忙完了一切,便落下来陪他们。刘祥剑见她来了,便说,露珠,还在忙么事,来歇着。露珠说,没什么忙的了。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道歉说,乡里没有城里的条件好的,委屈些哪。刘祥剑说,我和你们一样,也不是天生街上的,还不是乡里的,哎,城里也没什么好的,我们今后不走了。露珠没把他的话当真,大牛在和稻菇说话没听他们的。露珠对大家说,床铺好的,你们到前房里睡,我们到后房里。刘祥剑说,我就在这张竹床上睡,蛮凉爽的。大牛说,这是我的睡处,你别抢。蚊子会把你抬走的。你还是和姐去屋里睡,有罩子罩着,还有电风扇吹。说是说,可谁也没先动身去睡。露珠说,大牛,你也到屋里睡去,外面有虫子什么的,爬了长毒不好。大牛不理她,似乎闭着眼要睡着了。露珠起身说,我不陪你们坐了,身上泛汗酸臭的,洗澡去啰。她说着,重重的嘘了口,仿佛把一天的劳盹都吹没了。火热也随着夜的深沉掩盖起来,凉风深深拂着他们坐静的身子,凉爽爽的。然而,那难得机会饱食人血的蚊子盯得他们大坨小坨的,不时的用手挠抓,痒得心里刺痛。央央困意被搅得恼怒。露珠洗了澡出来,见他们没了刚才的兴奋,要理不理,要说不说的聊着,便去催大牛,说,去,你们都睡去,不早了。刘祥剑说,是要关到罩子里才保险。大牛懒洋洋的嗯着,象郭麻似的闭着眼站起来。蚊子吸的仿佛是他多余的血。然后睁开眼说,祥剑哥,是,我们都回房睡去。他说着,又去厕所小便,就向正屋去。露珠提醒说,睡后头房里,呵。再对他们说,姐,祥剑哥,一天了,你们也累了的,早些休息去。他们慢腾的站起来,刘祥剑也去厕所。露珠自言自语的说,哦,饭菜还没收,险些忘了。说着进厨屋去拉了灯。然而桌上不见了卤菜,碗柜里也没有,明明只拿了一半去三爹家,还有一半留着明天吃的。再看桌上,有吃过的印迹,零星的肉渣。一个空碗在桌边。记起是自己忘了放进柜去,也没罩着,心里咒自己真该死。她在厨房到处翻找,猜测定是老鼠偷吃了,但不象,再看看围着她转的狗,似乎趾高气扬的,正津津乐道的搭舌头。她敢肯定一定是它吃了,但不敢支声,便恼怒的蹬了它一脚。它被蹬痛了,吭地一声,夹着尾巴逃出厨房去。露珠满脑子怨怒,无可挽回了,狠不能剖了它肚子取出。又检查了中午剩下的饭菜,干脆一起端了倒进猪糟去,这么热的天也放不到明天的。卤菜应该不怕热浊馊味,还可用水冰着,偏偏让那畜生吃光了,不吃其它的。她顾不了浑身的汗水,好心疼的一个人在竹床上坐了好一会。坐着的时候,又想了究竟是不是狗吃了,也没确凿证据,留着一个谜团和心疼。好久才进房去睡。人是上床了,心思还放在被狗吃了的卤菜上,花钱是一则,那是大热的中午大牛从镇上买来的。她也还庆幸,拿了半碗去三爹家让大牛尝了新。忽地,听到了叽喳的说话声,像是从姐那边传来的,静下心来仔细听似乎又没有了。忽然想到他们白天的言行举止,没有过去回家气势大方,连手机电话也没接个,处处谨小慎微。还说是什么客,我们不走了;还说往后回来了帮三爹干农活;还说今天不回家早成亿万富翁了;还说如今究竟光蛋了;还说要天天在家吃了…难道真象他们说的这次回来再不走了。不走了能干什么呢,种几亩田有什么出息。除非象六组的家德种他一二百亩,才可发起来。家德是么人,用从未间断农活,是一把好手,再请工,也少了自己要困在田里。姐他们能行吗,决不行。要趁早打掉他们那些糊涂想法,在城里有房子,有生意做,多好的事。就象三爹说的飞出的鸟怎么还回笼子呢。再想想,是决不可能的,也许他们说说玩的,说得开心。忽地,那边竟传来哦吓的怪叫声,叫后就没有了。她想叫起大牛壮胆,去外面瞧瞧,该不是有人知道姐他们回来了,他们有钱,来装神弄鬼打劫动啵。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便不想叫起大牛。他正美梦嘘鼾,还有韵谱呢。当她享受着这音乐,不一会,又怪叫了,叫声仿佛就在屋内。自家的屋不怕,她这样给自己壮胆,悄悄起床去。又蹑手蹑脚的拉亮灯,轻地半开房门,又去半开后门。月亮把院内照得雪亮,只有更嘹亮的蝉鸣蛙啼。屋内屋外,没有一点异常。她又悄悄回房上床,在扎纹帐门的时候绊着了他。他嗯嗯的说,才上床睡,还催人家的。她在静听着,他没了后话,又响起匀称的鼾声。稻菇他们上床后,尽管有电风扇,床上还是热得透不过气似的。肉挨着肉,汗浸浸,要粘着似的。心思重重的他们哪顾得了那些,也没想到把纹帐门打开。细声脆语的说,回家是选对了。这大年纪了,要再去闯荡,说不定连个尸都不知抛到哪儿。如今种田蛮悠闲的,种籽有补助,肥料农药贝余 得到还送上门,种田不需要本钱似的,还不交公粮税了。稻菇体会了半晌,叹息说,哎,不回来不踏实,回来了更不踏实。你看满村子的人家差不多都住上楼房了,他们还是我们过去的破屋。他们还指望我们帮一把,他们盖楼房的。还有文班上学要钱,也想要我们搭一把。眼下倒好,就是你,怎么沾上了牌呢,真该死!刘祥剑说,不必说我,你也是一样,象迷魂药给蒙了。他也叹息了又说,其实文班不必再读了,没有钱读什么。不如早些打工挣钱。读了书也是要打工的,归终都是为个钱字。稻菇说,人家的儿子不读,你的一个女儿都要拱破脑壳,出钱让她上大学。各人养的各人疼。说了你也不懂。刘祥剑悔责说,谁知我们走到这一步的哪。难怪人说,落翅的凤凰不如鸡的。只有把我的手脚都剁了才好,悔之晚矣,难怪人说没后悔药吃的,现在才有了切腹体会。说着说着,都有些悲切切的了。稻菇说,哎,那都不必说了。都过去了,是命里载的该我们穷。可眼下怎么办,怎么向他们说。他们一家生活得好好的,我们挤进来怎么办。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刘祥剑没理解到生活细节层,想了想,茅塞顿开的说,有了。就说现在的竞争太激烈,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不把赚的几个钱亏了。我们这次回来,是投资农业开发的。稻菇觉得这是满足过海。心都吊到嗓子眼了。说,说是好说,冠冕堂皇,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怎么办。刘祥剑宽慰说。说不定躲过这阵,他们找不着,我们的时运也转了,再出去闯,拼个五、八年又发了呢。憧憬如此美好的,新鲜的睡床,一点也挑逼不起亲近的兴致。说着说着,刘祥剑不应声了,也不说话了。她知道他目困 了,睡着了。再说下去也没人听了。一人愁苦的思绪着。不知不觉地,仿佛他们双双又去了商贸城里的那热闹的牌场。她阻止说,你发誓要剁手剁脚,不再沾牌的,怎么又约我到商贸城了呢。刘祥剑说,这里不是商贸城。你看房子不象,麻将桌也不是电动的,人也是些和我们差不多的,进城的乡巴佬。这里和买彩票样,不带赌的性质,还捐资公益做好事。中奖了就是五百万,五百万啦,我们的下下辈子都花不完的。稻菇应允着,有些动心了,有些奢望了,却不知不觉的就在麻将桌上了,就和牌了,其他人的钱就往她面前堆了。接着还和大牌,人家只和了小牌,只给了几张临块钱。她见自己面前的钱还堆那么高,不行,隔五百万还差得远呢。接下来是她的庄了,这下牌都没码好就和了大牌,顶大的颗颗幺还撮鱼。她想就撮红中,把幺饼开了。没有两圈果然有人打红中了。她不敢相信,太激动了,又问你打的什么。那人说红中,你还要得起。是的呀,怎么还有几颗红中,一定是自己弄错了。便慌忙的摸了一颗,还是红中,仔细一看,自己就是撮红中么,忙推倒牌,大喊我和了,连连说不少不少。是的,加上买码,每人开了她四五千。她面前的纸票堆着都要倒了。有人不服气的,说和这种牌不吉利。管它呢,只有钱赢就是吉利。刘祥剑忙过来说,你小声点,小心抓牌的,传出动了还要纳税的。稻菇春风得意地说,怕什么,老板说了的,公安局都有人保护。鸡子不停的拍翅鸣叫,露珠不情愿的睁开眼,想到还有那么多衣服洗;还有早饭要做,他们吃惯了城里的早餐的,不吃早饭,吃面食什么的;还有一揽子的事,便猛的起床来。一大群鸡鸭已经出笼等在后门口,等她开门,都伸着长长的颈脖向她希盼。她上厕所也顾不了,连续舀了几瓢谷子倒在后园去,逗引得它们咯咯嘎嘎的跟到后园,欢抢着吃。留下院子里星星点点的布满了它们的粪便。太阳还没有爬出地面,晨色阴暗的,有些凉意,清新甜润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露珠没有这美好的感觉,而是忙乱着。上了厕所,便收拾打扫院子,还用井水冲洗竹床和地皮。然后咕咕唰唰的几下漱了口,按了一桶水洗洗脸。再搬出大盆衣服,将洗脸水倒入,在洗板上麻利的搓洗,那动着和嚓嚓声比电视上的更美妙。矮凳都不坐,蹲着洗。蹲得两块屁股圆圆鼓鼓的,背膀也股股朗朗的,是把做事的好手。搓过一件就放进提桶里,渐渐的,盆里的水变污浊了,衣服一件件的眨眼少了。洗完了就盆一掀,脏水随着机井旁的暗水沟流到了厕所后面的大粪池里。随后按压出井水清涤衣物,等渡过三遍,盆里而是清水了,她才罢体。凉衣懒得用衣架,搭在院中拉着的电线上。刚做完这一切,大牛起床了。说好舒服,床上热死了,背膀都粘着席子的。露珠示意他小声点,他们正在睡觉。俩人都装有对姐他们这次回来的疑问,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不方便说。大牛张了个呵欠,粗声说,昨晚二爹说接姐他们吃饭是真是假。露珠轻声说,你小声点说不成话是怎的,我姐他们一年回来几次,况且这屋还有他们一半给我们的。你什么意思!大清早的大牛讨了没趣,低着头去蹲厕所了。露珠在嘀咕,你赶早去把稻田的水灌了。你知道干了喝井水,稻子已在喊干了,我昨夜做梦都在给它们灌水。又一个大好晴天越来越明了,天既高朗又空荡荡蓝登登的,没有一朵云儿,东边发出灿烂的霞光,渐渐把天染红了,地上,庄稼上没有一丝露水,真如古话说的天干无露水,下半句埋在心底。露珠觉得不管有没有谁接姐他们吃饭,她都得准备点菜。村里的鱼肉,甚至外地蔬菜,是村小买店天不亮从镇上用自行车或摩托车赶来的,迟了就没好菜买了。她还想买二包白面回来,做城里的人早餐给他们吃。她来到村头,已经有三二的人聚在了煜伯的小买店前。有人主动招呼她,说你家来了大老板了,够你劳累的呵;也有的敬称你稻菇姐他们回来了。她嗯的答应,说你们怎么这么早。有人说煜伯这门口的风好,又不要钱,谁不贪寐啊。家里一个晚上热得睡不着觉。她笑的去招呼煜伯,说要割肉,还用手指着没有筋绊肥泡的地方。煜伯说,你这好,把点好肉都选走了,留下的我卖给谁去。露珠笑说,谁不知我家来了客的,又不是我自己吃。留下的,下回我都割了去。煜伯说,那好。要么你丢下垫钱。露珠说,这个伯伯看,生意越做越抠了。煜伯一笑说,逗你玩的呢。他心里明白,谁不知村那头还有两家小卖店,也卖鱼肉的。和她说着煜伯抬头生意脑又去和来人招呼了。露珠转过身去,见是他,便招呼喊了二爹。二爹高吭的说,露珠来买菜了,少买点,昨晚说好的,稻菇他们中午上我那吃饭的。要不你和大牛也去。一个客也是请,十人客也是请。煜伯半真半假的说,远亲不如近邻。露珠和你还住得亲近些。怎么叫也去,肯定去。露珠呵。二爹说,那是,那是。你和大牛也一定去呵。露珠答应了,还是割了两块钱的肉,买了面,还要了块香皂。边付钱,边说,二爹,上我们家吃早饭去。我煮面他们吃的。二爹说,那就不了。我还要打药去,说这次的螟虫发得历害,农技都测报了。露珠说,我家田里也要打。您打的是么药。二爹说,锐劲特,乐斯本,甲胺磷也行。露珠客气说,您还有会儿的,我去了。煜伯望着她的背影说,露珠姑娘越来越会处事了。回家的路上,露珠在想,不知他们起来没有,要等他们起床了再煮肉丝面,一熟的才好吃。她正要进屋,狗子又摇头摆尾的迎接她,她踹了它一脚,说你还痴心妄想啰。也不敢说别的。那卤菜他偷地留下一份,要不是那畜生,今天也要不了买肉,就煮卤肉面。该死的,你还想吃肉不成。屋里静悄悄的,她以为他们还没起床,谁知他们都在院子里,正继续着昨晚的话题,不能说我们穷光蛋了。听到脚步声,忙转了话题。露珠说,哦,起来了,昨晚没睡好吧。她随口的问话,稻菇记在了心里,她怎么知道的。稻菇答非所问的说,你么时候起来的,衣服都洗好了,我还说我来洗的呢。露珠笑说,你们喜欢吃面吧,你们的早饭吃得早,我这就煮去。刘祥剑说,吃早餐哟,随便吧。我昨天没说错话吧。今天到二爹家不能再喝酒了。稻菇见露珠去忙了,接过话说晓得二爹的话不算数,昨晚是喝酒说的。露珠赶忙去抽了炉盖,听着他们的话,朝他们说,刚才碰上二爹了,说中午接你们的,让我不买菜,还要我和大牛也去。我们不想去。听了她的话,稻菇才落下心来,难怪她只买一点肉的。便说,不去白不去,怎么不去。平时你们也难得吃他的。面是先炒了肉丝,放好味,放了水,和汤和水一起煮的,是露珠自作聪明想象这么做的。根本不象城里的碱水面,挡过水,面汤和肉丝是单独先做好的,还有葱花,胡椒,大蒜水什么的。露珠还用过去的老传统,打了荷包蛋面里。然后,用筷子挑了两大碗,单独用锅铲舀起整蛋和面汤。又端到院中的凳上,热烈的说,祥剑哥,姐,你们快吃,一熟的,衬烂了就不好吃了。她更担心坏了她的手艺,花了心思,花了钱不能白费。又说看味道么样,咸淡么样。哟,忘记葱了。又慌窜的去后园里掐葱来。稻菇说不要葱了。他们觉得等了好一会,还怎么好让她忙乱去。露珠切好葱放进锅汤里,用锅铲舀了来。刘祥剑挑起面,嘴就着吃,边吃边笑说,蛮好。露珠的手艺不错啊,我怎么过去没发现啦。凭这手艺到县城准发财。露珠笑说,祥剑哥,别奚落我了,我这只煮了两碗儿,要象城里人围一圈子等着,我一慌神,人家不把锅掀翻才怪的。心想麻烦死了,宁可不吃这面。稻菇抬起头,说你们怎么不吃,只煮了两碗。露珠说,都有。还有。好吃,你们尽管吃,锅里还有添的。好吃,我可以天天这么煮得你们吃。刘祥剑吃下鲜嫩而且流着蛋黄稀的荷包蛋,说手脚是慢了点。不过不怪你,人家做早餐是大三个煤的大炉,面下水就熟。你这小煤炉也亏得你做这么好吃的肉丝荷包蛋面来。要让你姐煮准不行。他吃了口面又说,对了,我给你这面起个名,就叫肉丝荷包蛋和汤面。露珠笑说,你这名字太长太聱口了,就叫露珠乡土汤面。稻菇看他俩侃得惬意,分别望了下他们。然后说,大牛呢,又不是上街去买什么东西乱花钱了吧,反正有二爹接我们吃饭的。露珠说,他去给稻田灌水去了。太滚了,稻菇边吃边停,说大牛还蛮操心的啊。露珠说,他操屁心,懒得要命。不是我催了两天,稻田都干枯冒烟了。她说着,见他们碗里吃去一大半,就去端出铁锅来,说好吃,再添点,还有。刘祥剑做出样儿,说还吃,就撑死了。人一天一个鸡蛋就够了,我一下吃了四个,可以四天不吃。看来中午得给二爹节约了。露珠又来到稻菇跟前,说姐还加点。稻菇说,这我都吃不完了。露珠看她为难样儿说,吃不了就不勉强,放下。稻菇说,确实好吃,又舍不得放弃浪费了。刘祥剑鼓励说,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吃了算了。又说,露珠,你吃呀。露珠说,等他来了吃,吃早了不习惯。他们吃得都一身汗了。露珠端回铁锅,往桌上的碗里乘面。她只煮了十个鸡蛋,他们吃了八个,那两个留在大碗里给大牛吃,剩下一小碗汤面,她留着自己吃的。刚乘好,大牛回来了,穿着短裤背心,一赤脚拖鞋,浑身汗浸浸的。稻菇说,蛮勤劳的。快去早餐。你老婆煮的面太好吃了。大牛故着惊讶的说,是吗。又去机井旁接了水洗。露珠在厨屋喊,快来吃,大牛。面都成粑了。大牛抹了脸上的井水,说,姐,你们吃么。她答应吃了,叫他快吃去,肚子蛮饿了的。大牛去厨屋要端面出来吃,露珠使眼色,让他别出去。大牛见他端上小碗吃,说你怎么吃这点。露珠装相说,小声点,我不喜欢吃面。大牛突地吃到了面的蛋,说你没吃蛋,要挑给她吃。露珠推让的,落下脸说,这不知推么事。稻菇进门了,说早餐俩人还客气什么。大牛忙侧过脸,憨厚说,没什么。这面是好吃。露珠很快扒完了小碗的面,连一点汤汁都舔干了,将碗筷放到锅里去,转身说,刚才祥剑哥给我这面取了名儿,叫什么露珠乡土汤面。刘祥剑也进来凑份儿,正好听到了,便说,这名是她自己取的。我给她取的叫肉丝荷包蛋和汤面。大牛认真说,她改姓王了。大家恍悟的笑了,露珠瞅了他一眼。刘祥剑接着说,露珠还蛮赶时髦的。现在电视里都推崇城里人的农家游,吃农家的土灶锅巴饭。我看你们可以办个农家饭庄了。大牛说,好呵,那你大老板投资入投,你当董事长。又说,是听人在说县里要建农家店到村。他说的哪跟哪呀,张飞杀岳飞似的。总之就那么回事儿。刘祥剑说,董事长还是你姐当,她当比我适合,有经济头脑。稻菇拦住他的话说,穷开心,穷快活。刘祥剑意味深长的说,人就是要开心,要那么多钱有么用,整天愁眉苦脸的,不如去见邓小平算了。昨儿说穷光蛋,今儿说要那多钱有么用,把露珠他们弄昏糊了。她突然说,你们都出去。她觉得这话不妥,不改口说,大牛,你请祥剑哥姐他们出去。挤在这里,又有个炉子,热不热呵,院子里又散朗,又凉快的。他们默默的走出厨屋,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还是装着没事的去院子里聊天。露珠一人甘心情愿的收洗。刘祥剑吃饱喝足了,兴冲冲的要大牛领他去他的稻田看看。说好多年没和庄稼亲近,很想念的。很想重复从前忙农活的情形,单纯自在。大牛坦诚说,还有你过去的责任田,我现在还在种。是高坎田,容易干,作白田又不出庄稼。所以几次换田都没人要,一直是他们种着。刘祥剑在盯着看,倾心听,似乎要看透他心底似的。又说,田里有么看的,茅泥草深,别脏了你。二爹还等着我们的。刘祥剑不想强求,反把局面弄僵了不好,得一步步让他们转弯,让他们接受严酷的现实。他只好顺着他了。一走进二爹家就有股浓郁的扑鼻烹调香味,是卤味香夹杂着鸡汤香,在乡野农舍的草霉清淡味中格外显出。大牛进到后院,没有看见人,去朝厨屋大声说,是二爹的手艺还是二女巴 的手艺,这么喷香的。二爹从厨屋出来,笑说,大牛呀,来了。我哪这般手艺,别笑话老子了。他的话音比年轻人还铿锵,身体比三爹硬多了,老当益壮,倒象他是弟弟。大牛在老人的面前也是放肆自如的,说稻菇姐他们来了,不是您硬要接他们,他们真不来的,得亏我吧。二爹说,怎么,他们瞧不起我穷二爹。老子也住的楼房,瓦平他们在外也还撑得住,弱不了他们多少。大牛忙陪小说,不是的,是怕您破费。算我嘴笨说错话了。二爹说,这还差不多。二人调侃着上正屋来,也许二爹是有意这么说,想让稻菇他们听到。露珠是听清了,忙岔开话题,说二爹也是不容易,还种几亩田,还照护贝贝他们。哎,现在大多人家都这样,老人是抚了竹又抚笋的。能住上这好的楼房,也是一把老骨头换的。二爹说,你们不懂,庄稼人活世就为了一个窝撮。露珠见他们顺她的话题在扫视房子,又接着说,我这一世不知能不能象二爹住上楼房的,能让文班上成大学就不容易了。二爹说,伢,年纪轻轻的,别说这没志气的话,稻菇把目光落到露珠愁云的脸上,忧伤极了,还是宽慰说,文班能上大学,你就能住楼房了,说不定还能到大城市里去住楼房。到时候把现在的平房就留给我们了。露珠把她的后一句话牢牢听在了心里。二爹这才招呼说,你们来了。他们也都喊了二爹。露珠,站着干吗,帮着倒茶来。他说完,又搜出烟递给刘祥剑,稻菇说,二爹,你别毒害他了。二爹说,你不是抽烟的吗。刘祥剑说戒了,昨天在三爹家您见我抽没。二爹看都不看大牛的,将烟自己抽了,又转向稻菇说,哼,那让我自己毒害,早点回老家见你爹去是吧。稻菇忙说,我不是那意思。有些话是越解释越糊涂的。露珠已经端来凉茶递给他们。二爹还是说,老家的茶没有城里的瓶水好,保管没有毒害的。几个毒害把稻菇他们回乡的憧憬荡开无限的涟漪。这时,一婆子似乎怒冲冲的赶来,他们连忙起身招呼,说,姑奶奶来了。她却忿然说,稻菇,你们回来了,梦都不托一个的。又朝向他们责怪,露珠,你姐他们忙,你们也应该去给我说个信儿。是么十里百里的远,你们年轻人有的是腿子。露珠陪笑的道歉,姑奶奶,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是我的不是。稻菇愣了会,才说,中午不是二爹接我们吃饭,我们就去看您了。姑奶奶稍稍消了气,说,你们怕我没饭给您们吃是吧。二爹故意说,你们也是的,都回来两天了,也不去看你们的幺姑妈。露珠说,看您还添柴加火的。姐他们是让我扯住了。这次好生在我家安置几天,哪儿也不准去的。二爹又对姑奶奶说,那好,中午让他们去你家吃饭。姑奶奶说,你当不了家,看二女巴 怎么说。大牛认真说,姑奶奶,您是怎么知道姐他们回来了。这个问题得搞清楚。姑奶奶说,怎么,想搞封锁,瞒我。大牛笑说,哦,我明白了,姑奶奶是么人,阿庆嫂。姑奶奶终于笑了,举起手要打他。缓的又收了手,去后厨屋和二女巴 打招呼去。客来的多,喜气更浓烈。二女巴 响亮的说,来了正好,就在这里吃饭。姑奶奶说,二爹让他们去我家吃去。二女巴 果断的说,不行。我都准备好了,贝贝她们放学回来还要吃饭的。随后,露珠也来到厨屋,帮着张罗。又喊大牛帮忙,到处寻找凳子在正屋堂厅铺好桌凳,又找了碗筷摆好。正好放午学,贝贝、英英回家来,二爹家更热闹起来。二女巴 让他们喊大姑妈,大姑伯的。稻菇微笑说,真乖,半年又长高了,正月来时都没这么高的。话一出口又悔了,正月来时每个孩子都给了五十块的新票子,眼下是囊中羞色,干挺面子。二爹招呼说,坐上都坐上。吃饭时,二女巴 一再提示,要两个孩子给稻菇他们敬菜。要上学了,又让她们喊了大姑妈大姑伯的,见他们什么也没施舍,才缓缓离去。二女巴 冷冷瞟了一眼,狠的说路上注意安全。露珠向稻菇递了眼色,她们先后院里,鬼鬼崇崇的。露珠说,你没看二女巴 那意思,正月你来给钱贝贝她们的。稻菇装得猛悟的哦后,说算了,她们已经上学去了。露珠说,你不是没有带多的钱吗,我手里有。一个孩子二十块行了,给到二女巴 手里,就说刚才忘了。说着便搜出折卷的票子展开是几张十块零块的,稻菇让她收着,很坚定的说算了,哪能每次都给,上次是过年算压岁钱。今天又不是年又不是节的。露珠将钱塞进下荷包里,上正屋去,稻菇去了后厕所。等二女巴 收洗完,他们又说了些家常话,姑奶奶说,不早了,去我们家,我还得早准备。她家在邻村,有三四里路远。晚上的饭又有去处了,大家心安理得的要走,还要二女巴也去,二女巴 说不能去,要照护贝贝她们,满腹阴霾的勉强应付他们告辞。在大门口露珠停住了,说要和大牛回去一趟看看,一会就直接往您家去。姑奶奶没有邀二爹,他是有舅爷身份的人,没大事是不会随意去她家的。人都走了,家里冷清下来。二女巴 气鼓鼓的说,越有钱的越舍不得。这餐白花了几十块钱。二爹没吭声,闷着抽烟。他们分路而去。露珠和大牛一前一后的回家,一路一言不语。瞬间,乌云陡起,大点的雷阵雨坠落,让地热更加上升。露珠跋脚跑去,大牛仍然走着。她一进家门,赶紧去收了晒着的衣服,堆到竹床上。见大牛回家了,说我们这里没下雨啊。六月天的雨就是怪,仅隔的田界。大牛红着眼说,不把他们的衣服堆到我们一起了。他似乎时刻在警惕着什么。露珠说,我马上来折的,堆一会有么妨碍。大牛忿然说,那干脆把刘祥剑的衣服和你的单独放一起好啰。露珠笑了,说那把姐的和你的放一起喽,高兴啵。大牛来了真格的,狠的说,你再不分开,我把那些衣服都扔到粪坑里去的。说着竟走过去要动手了。露珠深知他脾性的,不能斗毛了,忙坐到竹床上去,说我分,我分,好了吧。大牛看他分着衣服了,火气一下象水泼的没了。又说,我去田里看看,看那口子堵好没有。不把人家的田都没了。露珠只管折着衣服,没有理睬。边折边想,得亏姐他们出去了,要住在一起,那日子真不知该怎么过。姐他们这次突然回来,究竟是为什么??钱也不带,礼品也不带,就几件烂衣。还说什么穷光蛋,还说这次回来不走了。刚才都还说要把平房留给他们。真要是那样的话,只能和大牛住露天了。她心里一直不踏实的是这房子,一直没个说法,没请个证人。房子是她们爹留下的。是大爹,就她们两个女儿。而且,稻菇是招女婿,可招进来后双双都去了县里做生意。接下来,露珠结婚还是只有招女婿,招的大牛。大牛是跟师傅从河南来这儿传授种西瓜技术的,家里弟兄多,又特喜欢露珠,两年后师傅走了,就留下了他。本来,种西瓜这手艺可以让他们致富的,谁知后来这一方一哄而上都种西瓜了。西瓜不能当饭吃,那年月粮食都贱,收了没地方堆。西瓜堆到市场上象山,县里发号召不发防暑降温钱,每个单位部门都发西瓜。这还发不完,瓜农们就背上门卖,两块钱一蛇皮袋,有的甚至还汗流浃背送到五六楼上。背上跑下的力资钱不说,还值不到城里的一个麻木钱。农业太脆弱了,自然灾害不说,市场销售更难把握。一年的辛苦白费了,吃了苦头的农民不再种西瓜了。那一年,他们家就亏了一万多的贷款。没几年,又先后送走了两位老人。到去年才还清本息。按说这房子应该是有姐一半,可当时送走爹娘后,稻菇表示,房子让露珠他们住,还有责任田也让他们种着。当时的责任田不值钱,大伙几乎都弃田往外奔了。这事儿刘祥剑也拍胸表态点了头的。就是当时没立个字据。难道他们这回是真来要房的。对了,早晨他们还说要办农家饭庄的。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忐忑不安起来,竟将折好的衣服又堆在了一起。还有揪心的,如今都抢着要责任田了,早晨祥剑哥还提出要去看田。看来,眼下只愁钱的稳定日子也过不成了。怎么办,真急煞人的。这事得早和大牛商量商量。转而一想,又不行。他是个炮筒子,一点就火的,搞不好俩姨佬会打起来的。伤着谁都不好,还让外人笑话,更让九泉下的爹娘不安。大牛是笑冲冲回家的,说我仔细看了,稻叶上什么虫也没有,就我们田长得最好,绿得发黑的,你说二爹打药了,我说不必打,免得浪费钱,节约几个是几个,可让文班上一个星期的学。话没说完,一眼瞟见那堆在一起的衣服,冲过去要伸手扔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你明儿干脆同姓刘的去城里过,作二奶算了。露珠眼疾手快,拼命用身子护住。几乎哭丧的说,我正来分的,算我求你好吧。大牛真恨不得一掌打在她的背上,但停住了,毕竟只有感觉和现象,没有真凭实据。再看她那湿润的背膀,把件花衬褂映衬得逼真逼真的,仿佛芬芳着花的清香,诱人的花香。他躬下去伏在她的背上,双手欲抱住她的胸前的棉朵。亲热的说,我吓唬你玩的。露珠使劲的甩开他,扬起头说,神经病呀你,你。大牛一旁憨笑,然后又认真说,你再不分开,我真扔了的。闹剧终止了露珠的烦忧,大牛看着露珠分衣的动作出神,等她分好衣服,分别放到了前后房里,他一直跟前跟后的伴着,恨不得大白天的去和她做那事。似乎白天不做,夜晚又做不成了,有姐他们干扰着,得收敛些。然而,露珠一点信息也不给,无动于衷的,甚至怨恨着。当大牛一想到稻菇他们,心中又起了疑团。便问,姐他们没说几时回城去。露珠说,他们昨天才来,你就嫌了。是这次没有带东西,也没有带钱来吧。真是势利眼。大牛说,不是的。文班要放暑假了,说到他们家玩几天再回家的。让文班上哪找他们去啦。又说好象这次手机也没带个。露珠冷冷的说,你知道文班要找他们的,一年上头文班要吵他们多少次,用他们多少钱,你还得清吧。不带手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免得打扰,好清闲玩两天。大牛说,你看我是那号人吗。喂,我给你说真的,这次姐他们回来,我总有某种预感,你难道一点也没感觉到。我担心…不等他说出后话,露珠拦住说,你少放屁的。大牛还是自言自语的,现在社会复杂,我怕他们生意上当。他们哪象有钱的大老板,简直穷光蛋似的。露珠说,去,把后门关好。我们要早些去,不让他们等得慌的。又补充说,看墙口没堵上吧,好让鸡鸭进来。露珠又提前给了猪食,这才出门,向狗交待守屋。她坐在大牛破旧自行车的后坐,迎着火红的落山,飞弛在颠跛的村路上。在姑奶奶家吃了晚饭也是繁星点点。大牛推着自行车走。迎着凉爽的夜风,他们有说有笑的,仿佛是回到了天真的昨天,没有一点心思和忧虑。刘祥剑贪寐的吮吸着乡野的清新空气,感慨而别调的说,回家的感觉真好。说着还哼着歌儿,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露珠笑说,祥剑哥在城里还学会了小孩唱的歌,哎哟,都返老还童了。刘祥剑止住唱,认真说,我老了吗。稻菇你说,我老了吗。你应该不会哄骗我高兴的。稻菇说,我才没高兴劲哄骗你。还想干一番伟业的,怎么就老了。人家还老当益壮的。刘祥剑听出弦外音,说你这话不等于没说吗。他见大牛不插话,忙主动说,大牛,你说说,我老了吗。大牛淡淡地说,没老。露珠还想同你去城里做生意的。刘祥剑惊呼说,真的,露珠。露珠板着脸说,听他瞎说的。你别担心,我不会去哪儿的。这么好的凉风你们城里有么,有钱也买不到。老天爷特舍给我们的。刘祥剑说,妹子啊,你别把我们和城里人拉到一起了。稻茹说,露珠是说你,你别拉我垫背。大牛说,那空调的冰凉不是用钱买的吗。稻菇说,空调进空调出的蛮好,城里人就得空调病了。哪有这自然的大空调好啊。大牛说,这么说,你们还真喜欢乡野的。那好,我们对调。半晌,稻菇说,唉,怎么调啰。大牛俏皮说,不是我和祥剑哥俩调,是我们俩家调。刘祥剑忙说,太好了,我们还搭一袋鸡蛋糕你们调。这是老掉牙的过去话,如今一袋鸡蛋糕值什么。露珠进一步说,要调是把你的生意都给了。刘祥剑说,那当然啰。他们没有听出大牛的话意和醋味儿。其实,他们根本没心情来老家逗风情,附和着说笑,无非是调节下悬空的心。乖张的狗果然在大门前等着,没有昨天的卤肉吃它也还是有直摇头摆尾的迎接着主人,但主人它似的。刘祥剑有些怜悯,忙伸手唤它,抚摸它的头毛。它扬起嘴舔他的手,他感觉甜润润的,又将手就近些,让它咬。它不真咬,只用牙碰碰,碰得心里痒酥酥的。他又蹲下来,逗了会,恨不得亲嘴的。是露珠催他们洗澡,稻菇又出来喊,他才回屋去。他按稻菇说的,去前房床上拿折叠好的衣服,并闻了闻,好闻的衣香味,是烈日暴晒特有的焦香味。他小心的放下,拿了毛巾去机井旁冲洗。大牛帮露珠提了猪食,检查好鸡笼,堵上墙口,也去冲澡。大牛舍不得用香皂,让刘祥剑先洗,再敷衍地抹了两下,端起脸盆从头到脚淋下井水,好不畅快。因为只有一个盆子。露珠收拾家务,从一旁过,无意中看见刘祥剑白清的身子,大牛和他比起来,简直黑白分明,黑得跟夜色样,看不出身形的。她羞涩的赶紧回避去,心想乡下进城久了也会变白的,大牛要进了城肯定也会变白的,自己也会变白的。不仅会变白,还会变得和城里人样细皮嫩肉的。那又会怎样呢,经不得风雨,见不得太阳。刘祥剑来房间换衣,随手推门是关着的,心头一紧,立刻,房里传出稻菇的质问声,谁呀!刘祥剑听出是她,便说是我。稻菇也听出了,说洗澡,等会。大牛在后房,很快换了干衣来堂屋,见刘祥剑不自在的站在房门口,随口说,怎么,还没换衣,姐在洗澡喔。还想说进去换衣有么要紧的,又觉得刚才的问话太愚蠢了。不等刘祥剑答话,便去院内的竹床上歇着。露珠封好煤炉出来,说今晚别忘了把竹床搬进屋去。大牛问为什么,好象觉得是脱裤子打屁多此一举的。露珠见刘祥剑出屋来,便说不为什么。她怕说了鸡屎,他们嫌脏的。可让大牛疑团骤起。刘祥剑干部样的说,露珠,还在忙么事,还没洗澡。露珠说,谁让我们是女人的。大牛觉得他话太多太超越,便喊他来竹床上坐。说,姑娘家的事,看你管什么。等他坐下后,他就问,蓉蓉肯定要读研究生的啰。文班能上大学我就知足了,也算完成了我的任务。刘祥剑说,等文班大学毕业,你就可松口气了。大牛说,万里长征才开步,不敢想后面的事。刘祥剑又问,现在还有没有人弃田不种的。听他问田的事,大牛有些惊讶和警惕,便轻巧的说,恐怕没有吧。这只有干部们心里有数。其实,他知道去冬有人为抢田还打伤了。可他有心计,不想说得危言耸听,不想把田他说得那么俏。因为他还种着他的责任田。他们边拍着叮人的蚊子,边聊。还聊到天上的星星,象儿时的仰望那眨眼的北斗和牛郎织女星,和那隔着的天河。还说那颗最偏的是火星,说美国还派去探测器了。还说真稀奇,若大个地球居然就和天上的小星点一样。要那些星点上都有人住,还与地球上的人象走亲戚样方便的来往就好了。大牛说,别看三爹二爹我们都在一个村子里,根本很少来往,根本不上他们家吃一餐饭。何况星球隔那么遥远,你的美国派出的卫星总要走几十年。人除开小时和老年才多少年。刘祥剑说,几十年算什么,有的是多少亿年才能到达。大牛似乎不懂那些深层的道理,听得无兴趣了。不懂和不理解到深层更好,不会升腾烦忧和苦恼。聊到这儿,他们停止了,似乎都觉得人就活几十年,太短暂,何必想那些不属于生世内的事。聊了老半天,似乎没有了她们的生息。大牛说,她们呢,姐妹谈私房话去了。接着又朝屋里喊,露珠,露珠,家里传出她混沉的声音,说做么事,我睡了。大牛又对刘祥剑说,姐呢,她也睡了。心想,难道她俩真调了不成。心里一阵烂漫和躁动起来,然后起身去上厕所。唰唰的尿声完后,他出来说,她们都睡了,我们也睡去啦。刘祥剑嗯着,便起身去厕所。等刘祥剑解完手进屋去,大牛去将狗赶到院内,再关好门后,然后小心翼翼的摸进后房。还不敢开灯,真怕露珠和她姐调了。他才不喜欢她姐,既没有乡下人的自然,也没有城里人的洋气,洋不洋土不土的,真正的舍不得露珠,不能好事他刘祥剑了。又悄悄扒开纹帐,钻上床去,不敢向床里面靠,轻声喊是露珠吧,睡着了。露珠嗯嗯的应着,说睡觉,哪来这些事,他才敢去抚摸她,她硬是不理他,着实目困 了。他的心弦象冬天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对刘祥剑有了敌视似的警惕,提心吊胆了。他们没来的时候,她总能配合得适到好处,亲热一阵后才睡去的。摸着摸着,扫兴的睡着了。等他惊醒的时候,是露珠上床不小心按着了他的腿,他没了朦朦的酒晕,完全清醒的,惊呼的说,你干什么!当悟清是怎么回事,便坐起来问,你么时出去了的,干什么来着。露珠轻嘘了一声,细声而神秘的说,你睡死了,没听到刚才的怪叫声。大牛还是那嗓音说,谁怪叫了,我以为是你和他怪叫呢,不然你起床干什么。露珠说,去你的,你这么说你老婆不是在贬低我,是贬低你自己。又认真说,昨晚也怪叫过。刚才好象是从前面房里传出的。大牛说,你太混帐了。你姐他们的那种响声也去偷听。露珠烦躁的说,不象我们的那喘息声。大牛说,人与人不一样么,为什么有人想新鲜味的。叫不你们俩是亲姐妹,一娘生的。露珠说,看你想到哪去了。是你下午的话提醒了我,我担心他们。跟你说你也要当心点,有么情况我们好及时应对。不要整天个马大哈似的。前房里似乎有了说话声。是刘祥剑上床后,发现稻菇并没睡觉,便问她为什么睡这么早。稻菇心思重重的说,明天没人接我们吃饭了,怎么办。刘祥剑若无其事的说,那好,明天在家里吃。你也好和露珠明说了,我们这次回来不走了,来投资种田的。稻菇似乎不感兴趣,更忧虑说,那二癞子不会找到这里来吧。刘祥剑坚毅说,他们在城里是一霸,红黑都有当,可到乡野来了就由不得他的。大牛不帮我们,村里人不帮我们。上门的狗入门的鸡,打死了无人嘁的。所以要早些向他们说明,团结家里人一起对付。几次我都想借酒给他们说了,你还真以为我喝多酒了,瞎说。二癞子是牌场子请的保镖,他们涉赌欠的债也转到他的名下,他们抵了房子抵了摊位货物,只差点零头几千块。然而,落得零头也没法还了,这才逃回老家的。稻菇哀声叹气的,说,这二天你难道没看出,我们俩家怎好都挤在这一个破屋里。我怎么好向他们明说,说了会不会起反作用。刘祥剑懒呵的说,睡吧,别让他们听见了。不象是白天,也不象是黑夜,混混糊糊,懵里懵懂的。可牌桌上的麻将还是那么熟悉,花花的瞟子还是那么真切。眼看面前的钱要输光,更焦虑起来,没有钱开了多丢人啊,便主动说,手上的一万多都快完了,明天再来吧。有人狰狞说这么个穷鬼还到这场上来混,真他妈的扫兴,有人狠的说上桌有规定的,不完四个风不能走人。刘祥剑说,那输了欠着啰。有人说不懂规矩是吧,我教你,去找老板打个条儿,四成的息,保你输不完的钱。刘祥剑可从没干过这等悬都事,知道厉害关系,心惊肉跳的。立刻有人喊来老板,说刘老板要放码。老板丢给他两扎钱,白纸黑字的还写了欠条,以性命作保证。有了钱,似乎就有了机会,刘祥剑不相信自己的牌运这么霉,辛辛苦苦挣来的生意钱,不能白白的输了人。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赢回来的,怎么稻菇也抱着一堆钱来给他助威鼓劲。正当他信心十足的时候,不一会钱没了,麻将飞了,牌桌掀翻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脑门渗出。他的脑袋不在肩上了,被穷凶极恶的人提着,说拿钱来取命。心想,自己这下完了,彻底完了,正如前人说的,玩钱如玩命哦。再一瞧,不要紧,脑壳不在肩上怎么没有血呢。脑壳不在肩上更好,没人认识自己,躺在地上骇死他们。谁知那帮獠牙咧齿的家伙根本毫无畏惧,举刀乱砍。刘祥剑觉得自己没了,自己都不知自己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肉体不存在了,是灵魂在支配,那班人肯定再找不着自己了。连自己都找不着的地方,还是被稻菇找着了。她哭泣丧的说,这胆战心惊的日子实在没法让人过了。我们还是去派出所报案算了。刘祥剑说,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我们也要被抓,还被罚款,还受制裁的。制裁都不怕,就是罚款没法交。不要命算了。稻菇说,不管你同不同意,我还是去报案的。总不会判死刑的。这样苦活着不如死了好。吃牢饭还是铁饭碗,比城里的下岗人有保障。刘祥剑犟着不去派出所,心想脑壳没了怎么还能和人说话,莫非有特异功能的。想着想着,偏偏就在派出所了,只是一个能说话的脑壳,没有了身子。刘祥剑气愤致极,你们知法犯法,把我身子偷哪去了。稻菇也在醒悟的叫喊,说冤枉!是来告人状的,反被人告了,冤不冤。警察怒不可遏的,说白纸黑字,欠债还钱,限三天还清本息。月息四成,十万元一个月就膨胀到十四了。稻菇说我只欠一万二了,欠条上怎么还是十四万,我就是印钞票也印制不赢。你们这是保护非法借债!趁那帮人目瞪口呆的,她拔腿欲跑,可怎么也跑不动,双脚被铁链锁着。那帮人在飞快的追赶,她只能拼命呼喊,喊得声嘶力竭…她心里明白,是徒劳的叫喊。便恳求说,你们怎么找到乡里来了,这不是我家,我们的老家是河南。她心里还惦着不能让妹他们受了牵连,没了房子住。仿佛她象在宇宙黑洞里呼救,那黑洞的能量大得很,人来怎么救得了呢,他们不知是怎么跌入黑洞的。再听到怪叫声惊醒时,露珠怎么也睡不着了,也叫起了大牛。一起出门来,日匆 昕将曙,鸡鸣相催。细细查、静静听。前屋里悄寂寂的,一丝动静也没有,连鼾声也没有。大牛漱洗后,说一门象昨天煮面吃。露珠照常洗了所有的衣服,去煜伯那买菜。今天没人接他们吃饭了,两块钱的面肉丝是不够的。反复选了喜欢的菜,久久提着,难以启齿。煜伯看出她的窘态,说想记帐是吧,露珠,没关系。你还没到我这里记过帐。立刻,露珠的脸刷的红了。似乎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心也跳扑扑的。然而,红晕让她更美了,象曙色的天,嫩艳、清爽、怡人。露珠点了头,煜伯称了算了,拿出个大本子记好帐,让她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也没有细看记的什么记了多少,便颤拧拧的写得歪歪扭扭。面还是照着昨天他们喜欢的吃法煮的,可他们却要吃不吃的,仿佛面里有农药似的毒害。让露珠愧疚不已。还是大牛给她撑面子,大口大口的吃了,又催他们快吃。已经第三天了,他们回家的新奇象气泡儿被恐惧和忧虑吞食了,哪来胃口吃尚好的乡土和汤面呢。心里总是搁着被人逼迫追赶的惊梦恐慌,面色黄橙橙的。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本来一帆风顺的富遮生活被晃晃给埋葬了。他们相互茫然的望了望,像吃了黄莲似的哽咽下汤面。露珠忙过去接过碗,问不好吃吧。他们心不在蔫的答好吃。刘神剑堆起笑说,我说了的,一定到家乡来开个农家店。露珠说,祥剑哥,又讥讽你妹子了。大牛板着脸说,露珠想同你去县城的,不落空了。露珠拿眼划了一下他,冲冲的去厨屋。站在院中,心里有些空落的惆怅。还是刘祥剑找出话来,说昨天没去田里看成。这时我们去看看。大牛嗯着,向厨屋去。轻声的问今天都三天了,姐他们怎么还不提回去的事。他见她不理睬,一个劲忙乱的。又说,他还是要去看田,怎么办。半响,露珠洗完锅,说,去去啰。大牛探寻似的说,我想问问他们几时走的。露珠直望着他,想着自己心里的事。两块钱的肉丝对姐他们不算什么,可他家蔬菜田里有,两块钱的盐可吃半个月。总不能让他们跟着吃小菜的。再住久日子就露出马脚的,不比正月,家里还有点备着的东西能撑撑面子的,眼下不说布挨布,就连文班的学费也没出处。露珠说,姐他们突然来应该是天降的良机,让他们玩得舒畅开心,文班的学费不就没愁了。你还可向他开开口,几百千把的借也要借到手。大牛说,和他说有屁用。他们都是你姐当家。再说我个大男人,怎好开那口,露珠说,臭不臭硬不硬的。姐当家怎么了,他要从中作梗,要为这事和姐闹个不痛快么办。大牛若有所思的,嗯,是个理。那我就引他去看了。他欲走又停住了,说他要看出个名堂,把他那些田要回么办。露珠说,你才这样傻呢,好好的城里不呆,来乡下玩泥巴。大牛说,他不是说想办个农家店吗,要真来乡下怎么办。露珠奢望的说,那还怕好了。俗话说只有粑子粘饭的,没有饭粘粑子的。我们更好沾他们的光了,说不定到时候让你当个主管、经理什么的。大牛得意一笑,转身去了。耀眼的阳光下,绿茵的田野灿烂得光茫四射。刘祥剑跟随着大牛,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还有做农活留下的根基,脚步不显得摇颠。大牛不需看脚下,放眼侃谈,说今年一定会是个好年成。刘祥剑应允的,不时感慨说,作物种得不象过去那么零散了,都一片一片的。也还不时的望望脚下,小心踏空,跌入水田。大牛停住说,到了。这就是我种的责任田。刘祥剑站稳了,一眼望去,总有上百亩的水稻。稻叶在热浪中呼呼作响的,象吃饱的奶婴在欢唱。忙说,大牛你都成大庄主了,有一百多亩吧。是中稻。大牛说,都是我的就好了,我只有十八亩。那都是人家的。那抽穗的都是早稻。中稻才封行。又快抢收抢种大忙了。他始终不提他的责任田,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刘祥剑说,为什么不都种双季稻。大牛说,种一季省事。刘祥剑指了指左边的一块,说,这是我的那块田吧,过去我们打药施肥,稻子却没长那么好过。嫩绿的稻穗已经抽出,似乎还有些羞羞答答的颖壳上粘着白须。刘祥剑又重复着他的责任田,大牛装得吱唔,哦,是。你还看得出来。刘祥剑说,还没忘记有点影儿。大牛加重语气说,我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将它和其它田赶平,连成一片的。肥都多投了几吨。刘祥剑说,是不简单。当他望着他时,见他眼里有一种异常警视的目光。他接着说,你知道村里还有没有田的,大牛还是那句话,那只看村干部都心里有数没有。刘祥剑又蹲下身子,慢慢抽出一技嫩穗来欣赏,又仰头问,还是祖柏当支书。大牛说,都换二个了,只这年把才稳下来,现在是树泰。他还有些头脑,群众服他。刘祥剑立起身子,有些头昏眼花,定了定神,说,我们回来两天了,没有见着他。大牛说,三天了。心想,上次回来不见问这些村里和庄稼上的事,这次怎么这么有兴趣。他们又对视了下。他接着抿笑说,我不是那意思。刘祥剑说,哦,对今天是三个日子了。时间真快啊。都三天了。仿佛他在感叹,三天了,都没一点眉目,目光里显出穷途没路的茫然。没精打彩的说,回去吧。他真无法夺人的爱,说出要回来责任田的事,没有田种,回老家做什么,喝西北风不成。回转的田埂越显越窄,一走神,一个踉跄,刘祥剑险些踏入稻田中。大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象虎钳夹住似的,刘祥剑感觉被捍痛了。然而,毕竟比跌入泥水好。大牛慰藉说,是没有城里的大马路好走。刘祥剑不领情说,大马路未必好,一不留神还会被车撞飞,性命都难保的,更得提心吊胆的。大牛说,那还是按昨说的,我们换了。他见他不作声,接着说,心疼了舍不得吧。刘祥剑摇了下头,死盯着脚下的路。终于走出田埂,上了宽余的平土路。他还是小心谨慎的,似乎有致命的毒蛇横在路上,会突然袭击的咬他一口,防不胜防的。穷途没路的人也会贪生怕死。露珠正在屋前屋后赶捉那只不下蛋而肥腴的麻鸡母。她心里早狠着它了,三二天才下一个蛋,抢食一霸,还不让公鸡骑到它背上。稻菇说,干么呢。露珠喘着气说,不干么。来,你帮帮忙,把那麻鸡捉到。稻菇心里明镜似的,阻止说,别杀了它,留着下蛋。露珠急急说,就是不下蛋啰。我要杀了它吃,免得浪费我的谷子。稻菇说,我们又不是贵客,还是留着它。露珠说,它油厚,煨烂了好吃。比你们街上的肉鸡好吃。不信你今天尝尝。来,到那边拦着。稻菇还是不帮她。她拼命的赶着,还是逮不着,让其它鸡惊慌的咯咯乱飞。还是去抓把谷子来诱惑。正好,他哥俩回来了,汗得脸上象抹了层油似的,而刘祥剑的脸上更是豆大的汗珠儿。刘祥剑大声感慨说,露珠,你们把田都种热了。看了真让人喜欢。今年的早谷不说千斤,也要达八百。他不仅大声说,还经直朝啄食的鸡群中闯。露珠示意让他止住,说,出只手帮我捉住那麻鸡。稻菇忙阻止说,不捉,她要条了它给我们吃的。露珠眼看几颗稻谷要被啄光了,忙喊,大牛,过来,把它捉住。稻菇还是说,别杀了它,我们又不是客,大牛说,她呀,早就有它不过,狠之入骨了,杀了也除了她的心病。今天不杀,有你们在,说不定明天就杀了的。免得我们拿钱去买。刘祥剑一旁拍手吆喝,赶走了那些馋食的鸡。露珠落下脸责斥,要你们出只手,帮忙都不成,白脱了男人生。露珠只得气馁的作罢,回到姐他们头天进屋的兴致上,说,祥剑哥,八百一千收得再多也值不了几个钱。刘祥剑说,现在国家保价收购,怎么不值钱。一亩还是大几百块,两季也是一千以上。说你们今年种了一二十亩水稻,你算算看,还有棉花、黄豆、芝麻、春上的油菜子,不说家庭副业,超码是过去说的万元户。万元户过去是要上县受表彰戴大红花的,我估计呀,你们一年下地也要落个二万块钱,不比城里差。所以我昨天说了,想回乡来。他又转向稻菇说,我没和你商量呵,你说我说的对吧。她心知肚明,他是想趁机会说明来意,她怎么也觉得不妥,偏不帮腔。他见她不夫唱妇和的,苦楚着脸,又说,我都是五十岁的人了,还能在城里干什么。城里是他们那些人的世界。不如告老还乡。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句话,除非是投资来了。但怎么听,怎么理解也不象是投资的。大牛说,没有五十,你只大我两个年候。刘祥剑补充说,吃五十的饭了,怎么不是五十。露珠接着他前面的话说,祥剑哥是想投资老家,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吧。刘祥剑故作谦虚说,算不上投资,只是想回来吃口安逸茶饭,免得在外颠沛流离玩命的。他们听着记在心里,而没有深层去理解,更没有诘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挫折的。大牛耿直的说,我上早都在和露珠琢磨着,说你们这次回来太出人意料了,一定有什么目的。原来,真是投资这么好的事。他又欣喜的转向露珠,说,刚才在田里看时,祥剑哥说还想见村干部呢。今天,他们也不去别家,没别的宴请,不如把树泰接了来家,边喝酒边谈姐他们投资的事。露珠瞟了下一旁的姐、把目光落到刘祥剑的脸上,说,那看祥剑哥怎么说。刘祥剑说,那好啊,看村里对我们是么态度。稻菇没好气说,别就想喝酒。接待我们就够受的了,还让外人来吃白。大牛说,不白吃。他们来喝了酒,表了态,今后我们办事就顺便多了。一餐饭还赚不回来。露珠又望了望姐,觉得她在默认,便说,大牛你去树泰家看看,把道林也喊来。大牛解释说,道林是村长,他来了也有好处,今后不会使我们的坏。刘祥剑嗯着,把目光落到稻姑身上,责怪她为什么不帮着园场说话。露菇看到了这一幕,忙说,祥剑哥,还是你帮我提麻鸡去,谁让你赶走它的。一时间,又忙腾起来。村干部说到就到了,没那么多周公之礼客套。大牛去远处叫树泰去了还没回来,村长道林响当当的先来了。他把自行车一架,就直冲屋来,还大声喊,稻菇婶、祥剑叔的。他们闻讯迎了出来,还不好喊他姓什么样名谁的,就简洁的招呼说,稀客!他见他们目光洋溜溜的晃着,就说,叔婶不记得我了,我是道林。稻菇恍然,说,哦,道林。我们出去时你还在上小学的。道林答是的,说还是婶的记性好。稻菇说,你现在都当干部了。道林抿笑说,您别笑话了。我天生愚笨,读书没埯堑。高中都没读完,不如回家种田自在。露珠听到说话声,从后厨屋上前来,笑吟吟说,道林可是我们群众选得村长,道林说还不是大家的抬举。什么长不长的,我们还不是地地道道种田的农民。刘祥剑端稳说,不读书,不上大学,你悔不悔。道林畅快说,读书憋坏人,当农民多悠闲。我不悔。刘祥剑又说,当真不悔。道林爽朗说,悔有么用。又接着说你们回来投资的呀。刘祥剑说,也算不上投资,等树泰来了,我们随便聊聊。她去后厨屋去,稻菇也跟去了,还帮着拿碗端菜的。还说,你们别听他牛,他哪有分文投什么资。她心里虚空着,这样蒙下去,和他们今后的日子怎么相处。露珠说,不要紧,让祥剑哥和干部们聊聊新鲜事,我们听着也有盼头的。稻菇唉息的说,唉,我心里有好多话也不知怎么当你们说。露珠说,你不说我也能想象得到。你们出去闯个天地也很难。他们去南边打工的回来说,城里的人那才真叫人,过一天他们那样的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稻菇说,我不是说那些,说我们自个的事。你不知道啊,我现在是火烧乌龟里头痛。露珠温情说,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不妨向我吐吐。吐了心里会舒服的。她见她不回话,又说,是不是祥剑哥在城里又好上别的女人了。稻菇险些抖落手中的碗,说,不说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姐妹俩再扌舀 心窝的叙叨。露珠亲情说,姐,你去歇着,厨屋里我一人能行。要大牛回来了,让他下后来。稻菇怕自己控制不了的哭泣起来,便答应着去了。炉子烧得锅里都冒烟了,露珠还直直地望着稻菇单薄的背身,喉咙里酸酸的。她边忙着做菜,边胡思乱想。一定是刘祥剑有了更年轻妖艳的女人勾了他的魂,甚至给他续了后都说不定的。他们狗男女是完完美美的一家,把姐一人排斥在外,成了多余的绊脚石,障眼砂。怎叫姐心里不难受的,比钝刀割心更难受。虽然蓉蓉是她亲生的,蓉蓉还在省城读大学,蓉蓉还要嫁人,成为人家家里的人。落下姐不就是孤单单一人是什么,是餐风露宿的路边野草,就是刚才那飘零零的背身。现在的世道什么都好,就这桩不好,容易让人学坏。她又向好的方面想,还有一种可能,也许那妖女卷走了他们的钱财;或骗走了他们的一切,害得连烟也戒了,手机也没了,两人的手机恐怕都没了;或纠缠不依,顾了黑社会的帮凶,让他们不得安宁,只有回老家躲避。这样对姐还算公平点,虽然没了一切,还有刘祥剑在身边。只是回了老家,这破房子里就要住两家人了。那坚决让他们住正屋,自己住院后的厨杂屋。她僵持着锅铲,扫视这矮塌塌的厨屋,虽然低矮窄小,光线暗淡,也还可住人,将就着行。把灶台拆了,还能放下两张床。文班回来了睡一张。不,他这大的人了,让他父子俩人睡。即使他上了大学,也还是要回家睡觉的,只是将来找了媳妇回来,没法住。别想那远,将来说不定家境好了住上楼房的。再就是将烧火的地方腾出来,搬到屋外去,或搭个小拖舍子。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姐妹俩闹翻了,让外人笑话。大牛脾气是钢直了点,心肠软的,只要和他说明事理,也不应该有什么闹头的。她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心里便轻松的嘘了口气。前屋传进大牛洪钟般的喊声,露珠,是么东西烧糊臭了,这么薰人的。露珠猛的醒悟,忙端下炉上冒着烟的铁锅。锅炉里的煎茄子已经焦得黑糊窝粑了。她捏着锅耳的手指被焐得辣痛,便丢下锅去机井旁冲冷水,眼睁睁手指上起了泡,搅心的疼。稻菇赶下后来,见她痛苦的样儿,关切说,怎么,焐手了,不要紧吧。露珠沉稳说,别伸张,不要紧的。稻菇又去厨屋察看,说,是菜烧糊了。露珠叮嘱说,用抹布隔着。她帮着将糊菜铲到后园去,再到机井旁冲洗铁锅。露珠解释说,忙别的去,忘了锅里的菜。稻菇说,只要没伤着人。来,我看看你手。露珠不让,说没事的。又去后园摘了几个小茄子来煎。嫩嫩的茄子煎熟了,香饽饽的,还有青椒的香气儿。露珠忍着十指连心的痛,说,姐,你去堂屋铺好桌子。她支走稻菇,不想让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烹饪薰蒸得露珠黝黑的脸肚儿透着红朵,光彩四溢的。她上正屋来,用笑盈盈的面容掩盖着手指焐泡的疼痛,招呼说,泰书记稀客。你们坐呀。又对大牛说,怎么不买包烟来张。支记、村长都说,有,不去买了。还是树泰搜出包挤扁的烟,抽出一支软条的给道林,又找出一支稍硬朗的递给刘祥剑。刘祥剑摇头说,你自己抽。树泰俏皮说,老板越当越大,节约啊。稻菇说,让支书笑话了。他早不抽了,抽了就咳得厉害,吃药打针都不起作用。医生下命令让他戒的。树泰笑说,哦,城里人都喜欢得这种妻管炎。刘祥剑说,做个男人不嫖,再把烟不抽,也没啥意思。稻菇狠的说,看你说的么混话。刘祥剑装得老实巴巴的,说,支书、村长,我不是要你们去学啊。树泰含蓄说,我们学不了,没有你那经济作后盾。稻菇说,你们聚一起再准说这些,道林还是晚辈呢。道林说,我什么也没听到。树泰仿佛止不了那话题,说,你们没听说县里的干部们上大酒店,都带着乔子的才自豪,谁没带谁耻辱的。象你这有钱的老板,更没谁管得着。刘祥剑瞟了下稻菇,俨然说,有老虎管着的。稻菇已跟着露珠去后屋,瞧的只是她的背曩儿,象朵二三十岁的背影花儿。菜端上桌来,煨鸡是主菜,一大钵放在中间,是正宗瓦罐在灶堂内煨的,再是用水辣椒焖了一大碗鱼块,一碗花生米好下酒又经挟,再是菜园里摘来的几个小菜和缸子里的酱菜。大牛拿来白酒,说都坐上来,还客气什么,又不是请客。那语气象领导发号司令。道林最先起身来到桌边,嘴里还邀着来坐。大牛用塑料杯倒酒,一瓶只倒了三满杯。他自己的杯子还空着,其他人也不推让。他提走空瓶子要出门,稻菇要抢着去打,说了我去,又不真去,还是大牛去,飞快的去煜伯那又打来一瓶。其他人坐等在桌边,香喷的酒、香喷的菜,诱得他们喉咙痒痒的,好馋眼。这空间好漫长,道林想拉开话题,没有开口。树泰说,刘老板这次回乡说是给我们村带来了好项目!刘祥剑吱吱唔唔的,说哪里话。我和稻菇是想回老家来,安度晚年的,就怕村里不欢迎。树泰当他谦虚,说,当老板的人说话就这么小养。接都难接到,哪有不欢迎的。要是象过去村里有接待开支,应该接你们喝酒的,哪得吵扰大牛他们。道林说:不要紧,以后村里有机会给他们补上。又说:叔,你就不要逗圈子了,支书已来了,还坐到桌上了。坐到桌上就是一种态度。把你想投资的项目说说,让我们欣喜欣喜,助助酒兴。他们那架势让刘祥剑感到威慑,不能自圆其说了。嗯,想回乡来是真的,我不骗你们。至于投资么,这穷乡僻壤的,还不只有种田。你们说是吧,总不能造飞机原子弹啦。他们咐和着,是,是。正说着,大牛急冲冲进屋了,气吁吁地说:你们怎么还住着筷子啦。树泰理直气壮的说,东家都没上桌,谁敢剪彩。大牛连忙倒满自己的杯子,不等屁股坐稳,便举杯说,来,喝喝,不好意思等久了。他们喝酒象口渴了喝茶似的,一张嘴杯子里浅了截。接下来便是随意搛菜,随意举杯了。在他们分别敬刘祥剑的酒时,都说是来陪客的,仿佛不欠大牛家的这份这情。刘祥剑再一次成了座上宾,这两天总是被人捧得高尚的。稻菇看在眼里忧在心上。他们心里反空洞洞的,觉得这谎子越扯越大了,怎么好收棚的。他们喝得兴致勃勃了,硬要给稻菇敬酒。稻菇都不会,又朝后喊。露珠还忙多事,来吃啦。露珠在给猪食,混着时间,想等他们吃完了,自己再吃。小时候她娘就是这么做的,那时她们更不想先上桌。不想稻菇趁机端着碗下后来喊她。她才坐是上来吃,客气说,没什么菜,把酒喝好。还要他们不住自己筷子的吃。露珠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们,树泰住着筷子说,大牛,酒都喝了八成,刘老板还是不肯吐真言,到底是投资么项目。你给我们透透信息。大牛说,祥剑哥的事,我怎么知道。树泰不客气的说,那你请我们来喝酒不白喝了。要不,我这时就给乡长打电话,让他来,你刘老板当面给乡长说。见大家都望着他,又接着说,不信是吧,我叫他这时来,保准来。说着要搜出手机。稻菇认真说,喝酒就说喝酒,等喝完了再坐下专门说。大牛也帮腔说,你有手机么了不起。我祥剑哥他们一个一个,还是带彩的,对吧。稻菇他们没有应证。树泰这才收起手机,说,干脆,明儿让乡长接你去乡里做客,我作陪客。想吃乌龟脚鱼的,由你选。想喝王粮液、茅台的,也由你选。只要你能回家乡投资,什么都畅通无阻。还可请几个漂亮小姐陪陪你。稻菇,你没意见吧。露珠说,这可不行。亏你还是支书。大牛看稻菇死沉着脸,忙端起杯子,说,泰书记,喝酒。树泰不肯端杯,埋怨说,刘老板一点面子都不给么,一个字的信息都不透,让人怎么喝酒。大牛也催督,说,祥剑哥,你就说说呗。稻菇岔开话题说,你哥酒量不大,已经喝好了。露珠又冲大牛责斥,说什么!不喝了,算了。喝多了,这大热的天,要烧肠肚的。她又起身去拿了毛巾在井水里冷了来,让他们揩汗。等揩过汗,凉得人好舒服的。树泰边揩边称赞,露珠还真是贤慧。你找了这好的婆娘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的话似乎印证了老婆人家的好,孩子自个的乖这句讽刺俗谚。大牛再一次举起杯子,说,我们一口喝了吃饭。道林还把矛头指向刘祥剑,说,那看叔怎么说。已有些头昏脑胀的刘祥剑只要眼前过去,便说,现在风靡农家旅游,想回乡投资旅游。树泰扫兴的说,乡里要招商工。这旅游,我们又不是闻名古迹,也不是红色圣地,游个屁。他修了下又说,好。有投资就好,管他旅(你)游我游的,来喝了它。喝清了杯里的,他又问瓶里还有没有。大牛举起瓶子,说还有。树泰说,喝了算数。露珠想上去阻止,稻菇向她递了眼色,让他们喝也就瓶里一口儿了。一餐午饭,说着闹着,都磨去一两个小时。太阳开始偏西了,树泰和道林在井水下冲了头,清凉了才告谢离去。走时树泰特的重复,明天接刘祥剑去乡里具体谈的。刘祥剑酒醉心明,坚定说,不行!再改日。树泰说,我知道你们生意人有一手的,别耍我。刘祥剑说,等他回家落住了,今后有的是时间。树泰卷着舌说坚决不行。露珠见俩都酒话缠绵。劝说,好了,您去吧。都又没老,婆婆妈妈的。他们才走,就听他们在说,班儿回来了,未来的大学生回来了。快回去,你妈煨了鸡汤等着你呢。文班默不作声的望了他们一眼,就向屋去。她们听到说话声,转身向门外望去,原来是文班回来了。满脑头发,还长裤长褂,不怕热。也没背书包,也没拿行李,光条条一个人。露珠疼爱的说,就放假了,文班轻声喊了妈,就责怪起来。姨伯,我昨天找到今天都找你们两天了,不想你们来我家了。稻菇说,是吗。又说,文班长高了,象个大人了。快去洗凉了吃饭。说得露珠心里喜滋滋的。又喊大牛,文班回来了。文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闷头闷脑的。大牛见文班聋拉着头,劈头便问,怎么就回来了,放假了。文班说没放。立刻,大牛酒火了,你妈的,没放怎么回来了。文班嗡地说,找不到姨伯。大牛说,找不到就可跑回来,那别的孩子城里没亲戚怎么办。老子白浪费钱送你读了,不如趁早回来帮老子种田,省老子的轻。文班苦楚着脸说,要钱交资料费。稻菇望了下刘祥剑,从中说,要我们不回来就好了。大牛,不说了,文班还饿着的,让他吃饭去。家庭的气氛缓了下来。露珠坐在厨屋的小桌边,慈祥看着儿子不择饭菜大口扒着。班抬头说,学校的饭菜就没有家的好吹。还说酱黄瓜好吃,妈,明儿我带瓶去。露珠说,难怪你爸躁的,你找不到姨伯,打个电话问问不就明白了,明儿让姨伯带钱去,也免你耽误学习,还丢路费。文班说,他们的电话都要打破了,打不通。又欣喜的说他只搭车到乡里,走回村的,还和车上讲价,说小孩学生折半车票。说最后还是买了大人的全票,真狠不得走回家。露珠听得心疼,要掉泪。一百多里路啊怎么走。便哽咽的说,那得一天走呀,不走破脚泡的。下次再不憨想,家里再没钱也不能让你走回家来。露珠要起身替儿子去添饭,文班说自己添,便起身去。又说,我找了姨伯的大市场摊位,还有家里,人家都说他们没做生意了,房子也给人家了。所以,我急了,人家同学都交了钱,我不好再进教室,我不能不交,就赶回来了。稻菇在院中清楚地偷听了母子的说话,怕文班说出更漏底的话来,便进厨屋去,说文班,快暑假了吧。文班说,嗯,也放不了几天,我们临考班,暑假也要上课的。露珠惊异转向稻菇,认真说,姐,你们是不是真要回家投资了。稻菇轻描淡写说,还没最后定。露珠轻声说,听文班说,你们的铺子和房子都给别人了。稻菇望了下文班,不想让年幼的文班知道那现实,说,是你祥剑哥的老表在帮着看守。她又对文班说,你妈还有两百块钱在我手里,你要多少钱,我给你。露珠看她的眼神不对,便说,既然回来了,就用家里的。那钱放你手里,下学年报名要钱,做不到你给我贴着,等收了中谷我就还上。稻菇说,又不是外人,文班就当是我养的,有什么还不还的。露珠说,文班,你可要记着姨伯的好啊。文班憨笑的说,我知道。晚饭吃得很晚,月儿才爬起来,给黑夜布上神奇的朦胧。他们各人猜测着各人的心思,桌上只有几句轻淡的应付话,也没有再提喝酒。露珠收了碗筷,还是催促他们去洗了澡,然后等忙完一切自己再最后一个洗。她安排文班和大牛睡后床,自己要在竹床上睡一夜。稻菇不依,要刘祥剑睡竹床。他们争持着,大牛说,客随主便,你们还是听我的,我不怕蚊子。他说着便占在竹床上了。就这样露珠和稻菇姐妹俩睡到了后床上。二十多年了,姐妹再同床睡,感觉别扭、新奇、兴奋、又酸辣、苦楚。开始她们一人睡一头,俩人都睡不着。稻菇感叹说,在家里种几亩田是辛苦点,也没有大的翻身,但不当心受骇的,露珠望了下模糊的空间,说,要不是文班读书,要是大牛能象人家在外挣几千几万的,那就好了,用不着这么急人的。稻菇说,钱最是害人的东西,你不懂。等你有钱的时候你就懂了。但没有钱也不行。露珠说,象我没钱愁死人的。一分钱都能难倒英雄汉。稻菇纠起头说,露珠,你干脆过来,我们一头睡。露珠也觉得这样两头说话不便,听话也不便,就起身睡到稻菇的一头。她们渴望象小时候样说心里话,无遮无掩的,心中的不乐和凄楚才能消除。稻菇忙挪过自己的枕头,露珠要去拿,稻菇说就睡一个枕头。睡下了,其实露珠只挨着了枕头的边。憋了几天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反正都看不清对方的脸相。稻菇豪无顾忌的说,回来三天了,也没法跟你说。下午文班说的事是真的。说了这话她的喉咙被满腹倾泻而出的愁苦硬嗌着,泪如泉涌。露珠已有感触,本想好好扌舀 心窝谈,不想惹得姐伤心起来,不能再当姐说钱钱穷穷的,便说,下午文班没说什么呀。不早了,姐,咱们睡吧。稻菇已经无法再关掉情感的闸门,关了会憋蔽气的。接着抽泣地说,都怪我脑筋不稳,一开始就不该听人怂恿去商贸城的。露珠觉得再不让姐吐出肚内的怨水是不行的,已经感觉到她身子在抖动了。便说,姐,究竟怎么了,你慢些说,别激动。你一伤心,我也要哭了。说着她真的感染得禁不住哭了,忙去拿过枕巾来给姐揩脸。黑糊糊的纹帐内,姐妹俩心里都明亮着各自己悲切的面容。露珠气不平的说,是不是祥剑哥他真的花了心。稻菇说,不是的,你不问了。我这时心口好痛,象刀绞。露珠不愿姐发生的,悲痛欲绝的状态还是发生了。她忙坐起给抚摸胸口,稻菇不让。露珠抹了下眼泪,又关切说,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又自言自语的说,我去喊祥剑哥,不该让你们分开睡的。稻菇狠的说,你再不烦我了!纹帐内寂静下来,能听到彼此扑扑直跳的心声了。露珠一直坐着,看着姐模糊而变小的人儿,不知所措。稻菇侧着身不停地揩泪,好一会才放平身子,睁开眼,说你睡下,听我给你说。露珠温声问,现在心口不痛了吧。稻菇没回她的话,叫她快睡下。仿佛一口气接不上,心里的话无法说出了,会让世人遗憾。等露珠睡下了,俩人都眼睁的望着黑朦的罩顶。稻菇缓缓说,和你祥剑哥出去的头几年是忙艰难,看着人家吃冰棒自己都舍不得买一颗嗍嗍。后来生意顺了,也有钱了,还花六万块钱买了套新房,又花五万学城里人装璜入时,就是你去看到的那套,说象皇宫的。到今年正月回家,我手里都有了三十多万的存款,还有库存的干鲜货总要值二万多,摊位也值一万多。这些过去我从未当你说过的。露珠一下明亮起来,全神贯注的,感慨说,啧,庄稼人是几辈子都攒不了这多的。稻菇继续说她的。鬼使神差,那几个死家伙邀请我去商贸城牌场里打麻将,说那儿打得火热,包饭吃。生意做累了,又是淡季,也想去轻松。谁知一去就淤进去了,不能自拔。露珠听到这才觉出头绪,又插话说,村里还不有牌场子,是得轻松一下,不能老埋在生意堆里。稻菇烦了,说,你别插话,你不理解。她接着说,开始赢过几场,一场就是几千,赢了上万。胃口大了,就打五十、一百的奂奂。有输有赢后来竟输了两万多。你祥剑哥开始找不着我,那牌场子看得很严,用猫眼看门口的人,是熟人按电铃,才允许开门进去。有饭吃,象公社食堂,我就想吃那样的饭。露珠不再插话,静听着。心想应该见好就收,赢了就回家不再抹该多好。稻菇象说书了,继续讲她的。那哪儿是打打玩,简直是赌博,钱在那牌桌上象纸。输了我不甘心,让你祥剑哥去帮着赢回来。象我们开始做生意,亏了再坚决赚回来。他去了还争气,果然赢了,后来又输了。我听实了人家的话,说牌桌上是有输才有赢的。我和你祥剑哥都堵气似的上牌桌了,生意请人守着。我们有输有赢,沉醉到里面去了。输了可随时找老板拿利钱,不阻手。牌场上的人,个个都大气,都英雄,输下场了就狗熊都不如。等输了十多万,我是想想该收手了,你祥剑哥也说该收手了。但一想到赢钱的场景和滋味心里就痒,手里就痒。那输掉的是血汗钱,我不甘心啦,露珠。难道还把三十多万都输光了不成,唉,不到一星期,真的不到一星期,全都输了。这下我真的心疼了,十多年的心血全被人剥去了。没过一天,我和你祥剑哥又去牌场,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赢回了二万多。接下来就输得不可收拾,再也抬不起头。把房子输了,把摊子输了,还欠人家一屁股债。我好混啊,欲哭无泪。她捶起自己的头,露珠忙制住。她说,讨债的威逼,无安生之日。想东山再起,既无本钱,年纪了也去了。现在做生意不比过去刚开放没门坎,文盲小学生穷光蛋都可做。现在门坎高了,想做几笔无本生意,竟被人察觉,生意没做成,连借的几时千块钱作勺饵的也白丢了。现在我们可真是走投无路了。现在冷静想来,就牌场老板一人赢了,一场都是几百的头子钱,其他人都不过是他赚钱的玩物。我们现在就象一个西瓜,他们毫不犹豫地剖开,吃掉甜甜的瓜瓤,然后,“呸”的一声吐出瓜子,将瓜皮扔得远远的,如果有人踩在上面滑倒了,还臭骂几句。听着听着,露珠不停的替姐惋惜,时儿觉得不进牌场子就好了;时儿觉得赢了收手就好了;时儿觉得。他们太惨;也时儿觉得自己心目中形象的大树倒了,一切美好的憧憬成了泡儿,在纹帐内时影时现。幸好她早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万万想不到,一向是她偶象的姐竟然失足到如此一蹶不振的地步。稻菇最后说,你没睡吧,还在听吗。怎么不说话了,一定很恨我吧。听姐平和多了,她反而心如刀割,忐忑不安起来。自己可不能把姐当瓜皮扔了还臭骂的。露珠回过神来,说,开始赢了收手就好了,也许这是她能训斥姐能重的话语。稻菇痛惜的说,谁不说呢。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半晌,露珠才说,他那些债主不会追逼到这里来吧。稻菇说,应该不会,来了也不怕,不会沾惹你们的。露珠说,姐,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们能不能走到更远的南边去闯闯,或许会柳暗花明。稻菇心灰意冷的说,你看我们都要五十了,打工也只招三十五以下的,再出去只有把命浪荡在外面了。露珠重重的喘了口气,心想事已至此,只得从长计议了。便诚挚的说,姐,好些了吧。好些了就早点睡吧。只要人好,一切挫折都好说。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明早我一门煮和汤早餐。说完露珠缓缓的坐起,又缓缓的躺下,不再作声了,任凭稻菇一人忏悔的嘀咕,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商贸城的牌场里又出现了稻菇和刘祥剑,他俩披散头发,污垢满面,在大闹牌场。老板严励的吼道,大家别怕,玩你们的,还没整是怎的!只见一把亮晃的匕首,刺向了刘祥剑,鲜血飙出,和身倒地,稻菇拼命的嘶叫了,杀人啰!,杀人啰!好半天无人施求,匕首又刺向稻菇,很轻巧的插进胸腑,拔不出,没有血,还没了匕首。又见有枪射向她,也不见伤着哪儿。稻菇狂喜了,我刀枪不入,刀枪不入…稻菇惊醒了,全身汗涔涔的。见露珠睡得小鼾,闭眼怎么也睡不着,还是那真切的梦中可怕场景。她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出屋来。凉风拂面,天上的星星依稀,沉寂的夜依旧…又是鸡鸭唤起了露珠,睁开眼发现姐已经起床,窗口熹微。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劝说姐,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生外之财了,回乡好生过日子。姐你们住正屋,我们住后屋。大牛也一旁劝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说回乡投资种地,责任田给你们种。如今地里也能刨出金娃娃。回顾梦境,让她如释重负。露珠便起床穿了外衣,理了头发,出房去。又去搬出他们洗澡的衣服,洗了口,先去贝余 来二块钱的肉。正要洗衣时,突然感觉不对,姐的青色长裙不见了,仿佛没了姐的生息。便朝厕所喊了姐,没人应声,只有鸡鸭掺和着叫。又到前屋喊了也没有,再到前后房里找也没有。连喊带扯的叫起竹床上的大牛,说你醒醒,起床。大牛睁开眼睛,说大清早的神经病你,昨晚你们姐妹亲热不知说了半夜的什么,叽叽喳喳吵得人睡不着。说着说着,见露珠目光惊恐,忙说,怎么回事。露珠说,姐不见了。大牛说,清早鬼说。露珠便轻声地将昨晚的事说了。大牛恍悟,回忆说,难怪我昨晚听到怪叫的。你这两天说我都不相信。难道是他们做恶梦了。他忙去前屋喊起刘祥剑,问知不知道姐去哪了。他不知何故,慢腾腾的出房来。露珠又说了昨晚的事,刘祥剑的目光暗淡下去,垂头丧气的。露珠心想,昨晚还有好多亲情没当姐说,姐怎么就没了呢,可狠自己怎么就睡死了呢。忙吩咐他们,我们四处寻去,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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