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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后来的金庸古龙温瑞安把武侠写成了成年人的童话故事。水浒的江湖写的特别真实：好汉们也缺钱、也怕死、也市侩势利眼、也常常无理取闹、欺软怕硬、仗势欺人和被人欺负忍辱低头服输。特别是江湖儿女风风火火闯四州，吃个打、丢个官、破个产、跑个路、坐个牢啥的，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了，没事要找事，有事不当事，仿佛天塌下来也不怕。都说少不看水浒。就是怕少年人被带出这种天地豪情。 水浒传的酒店里就是大宋宣和年间江湖的最前沿。一部水浒，处处提到客店内打火安身，酒肆里喝酒买吃。如果你看得够仔细，会发现“于路免不得饥食渴饮、夜住晓行”这行字竟先后在7个不同的人身上提到；全书还33处提到英雄错过宿头、41处提到好汉饿着肚子、19处提到旅途风寒铁打的汉子熬出了病、45处提到江湖险恶在酒店里遭遇血雨腥风：宋江发配九江撞上的都是黑店劫匪和恶霸一路上5次差点挂了、鲁智深那么生猛的体魄也曾饿得抡不起水磨禅杖、林冲那么自律的素质饿极了竟和几个庄户抢食、杨志那么高贵的出身还不出酒店食宿费逼得当街去卖祖传宝刀…… 酒店！酒店！梁山好汉们在这里欢笑在这里哭泣、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可是从不无谓地去祈祷去迷惘。好汉行走江湖其实忒苦。但好汉从不说苦。
接下来列述在水浒时代、在大宋江湖、发生在那些酒店里的事件： 全本水浒第一次出现酒店，就在第1回里，一个小人物身上发生。史进庄客王四，在一个“山路边村酒店”，捡大碗“吃了十数碗酒”，醉倒林子里，被摽户李吉偷了九华山的书信去县里告发。于是酿出祸事，王四因酒“枉死”，九纹龙破家寻师落草，这是水浒首个酗酒误事案例。这里要特别点赞王四海量，绝对是水浒数一数二的酒仙，除了武松的十五碗透瓶香的记录可以勉强与之抗衡，全书再无第三人有这种一口气喝十几斤白酒的洪荒之力。 第2回。头号豪情酒鬼兼头号护花使者鲁智深上场了。史进渭州会鲁达，加带李忠三人到“州桥下的潘家酒楼”喝酒，这一喝便撞见金翠莲父女卖唱，于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就这样一次偶然的酒店喝酒事件，改变了一个朝廷野战军营长的人生方向，鲁提辖变身鲁智深、花和尚踏进绿林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顺便旁白：鲁智深一生很有女人缘，一个胖大和尚，先后救过6个弱女子，又曾被一个母夜叉麻翻差点做了人肉包子。再顺便旁白：看书中表现，感觉鲁智深有点暗恋林冲娘子憋着说不出来的味道，当然他和林冲的关系耐人寻味也有点污，因此我老琢磨着，一身花绣的好汉多了，为什么燕青都不叫花浪子单单他绰号会叫花和尚呢；再再顺便旁白：金翠莲果然姓金拜金，先是当了土财主郑屠的外宅，鲁达当初可是给足了盘缠让她向东回东京老家，她却向北到五台山下，又火速嫁给土豪金赵员外当外宅去了。这女子其实是绿茶婊加宝马哭，天生拜金不思悔改，就是一门心思奔着大款去给人当小三的嘛！这让鲁大侠为她打出人命亡命天涯的壮举变得一钱不值，最后大概生怕知道底细的恩人暴露她曾卖过的案底，还被她怂恿得出了家。弄得鲁大侠就像个在KTV包厢里相信三陪女哭诉悲惨故事的傻帽似的。 第3回。鲁智深下山，打了柄日后的凶器水磨禅杖，又假装过往僧人在五台山“市梢尽头”寻得一家“傍村小酒店”，吃了半只熟狗肉，喝得大醉，大闹山门。这次喝酒事件充分暴露出鲁智深同志天生就是个饭醉分子，纵然出了家念着佛骨子里就是个不能安宁的天孤星，他之所以会走上打家劫舍的犯罪道路绝对不是偶然的。 第4回。鲁智深居然犯了文青病“贪看山明水秀”，“赶不上宿头”，于是到桃花村吃喝一场，发生痛打小霸王事件；再上桃花山做客吃喝，又犯抢夺罪卷走了山寨共有资产席上的金银酒器。 第5回。鲁智深伙同史进黑吃黑劫杀瓦罐寺并放火毁尸灭迹后，找了家村镇“独木桥边一个小小酒店”，一面吃酒买肉做饭，一面打开包裹分赃。一场分赃酒喻示两人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了。 第6回。还是鲁智深到了“东京州桥下大相国寺”，请众泼皮一同坐地喝酒吃水果，酒后无行肆意破坏大相国寺绿化、拔了棵垂杨柳。这里插播个有趣的现象：施耐庵显然懒得研究城市地图，书中老爱用“州桥下”这个地理方位，结果是全书但凡城里的酒楼、府衙、寺庙、营库、私宅什么的，一概都在“州桥下”。莫非这个“州桥下”就是传说中的大宋CBD？
从第6回开始二号贪酒吃货、头号悲情分子林冲上场，这个悲催的英雄就是见不得酒：结识鲁智深“一同坐地”喝个交友酒刚端上杯子，老婆被高衙内缠上了；老朋友陆虞侯请客拉林冲上樊楼喝点解忧酒，老婆又被人调戏了。本回中高衙内居然有本事杀到别人府中，把一个本份女人从家里骗到一家小巷内的摆酒调戏，也算手段绝了。一个流氓达到定向撩姐、掏窝拿人的此等境界，问当今天下流氓界谁与争锋？ 第7回的酒店又是一家“州桥下的酒店”。林教头继续见酒就犯事，这次是在酒店里请老婆喝个分手酒，麻利地给老婆写了个休书。于是老婆“哭倒身绝在地”，逼得老丈人发誓为他养老婆守志。这里林冲的行为太令人费解：一封休书让老婆没了有夫之妇的名分，面对高衙内就更难抵挡了。这不是撤了老婆的防护装置往别人怀里推嘛！随后镜头切换到同一回里另一个场景，也是一个酒店薛霸家旁边“巷口酒店”，陆谦请两位林冲押解公人喝个要命酒：将出十两金子买林冲一条命。本回接下来第三个酒店是走沧州道上一个村中酒店，林冲就是个倒霉熊，路遇酒店又出事了：薛霸哄林冲洗脚，用滚汤烫得林冲两脚潦浆泡，然后就到了野猪林凶杀现场。这一回书先是两个酒店同时蒙太奇、紧接又一个酒店林冲吃人摆布，可谓一店一事件，步步大场面。 第8回野猪林情节逆转后，大家出林子“见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于是大家“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回些面米打饼”开吃，席上主要话题是鲁智深警告解押公人放老实点。吃完上路，前面“早望见官道上一座酒店”，三人居然又坐进去想吃个啥。结果店家更是居然不肯卖，说是犯人到沧州还不快去吃柴进去！于是到柴进庄上，没话讲，又是坐下来吃。倒霉熊林冲一碰酒就有麻烦的规律没变：洪教头来起范叫板了。林冲黏黏糊糊客气了半天一棒秒了洪教头后，又是连吃柴进五七日席。 第9回的酒店大戏连台。先是林冲遇到东京救过的小偷李小二到沧州“就在堂前开了个茶酒店”，热情招待林冲酒食，林冲一沾酒店果然晦气上头：没几天陆虞侯追杀过来，好巧不巧也在李小二店里约了管营差拨讨论如何摆布林冲，于是林冲丢了看天王堂这个“营中第一样省气力的勾当”调到深藏陷阱的草料场；到草料场当晚林冲再次犯忌：从草料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到“篱笆中挑着一个雪帚儿”的酒店（挺别致的广告旗呵），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又买一葫芦酒，酒肉一下肚，定律立马起作用：草料场宿舍被大雪压塌了。林冲只得到山神庙寄身，还不信邪非要喝个小酒，得，这一喝草料场又被烧了！可怜林冲见酒犯忌，安心劳改的机会都被尅掉了，合计在草料场只上了一天班，喝了两场酒，杀了三个人，流窜四百里逼上梁山。 第10回林冲先是到柴进东庄酒店和庄客抢酒喝，一如既往地出了事：被“一条索缚了”“高吊起在门楼下”吊打，皮肉吃苦脸面丢尽；然后林冲窜进梁山泊边“枕溪靠湖一个酒店”，将来一盘牛肉数般菜蔬，吃了三四碗酒，脑子进酒居然到墙上题诗落名，流窜犯的觉悟一点没有了。梁山头号见酒晦鬼没有悬念地提完诗就出事：被人认出劈胸揪住。这次侥幸，揪他的朱贵不是公安干警是强盗眼线。 实在被搞怕了，林冲之后毕生没有进过酒店。不过书中还记载着他后来还有三次碰了酒：第18回智取生辰纲七雄上梁山，酒席上他火并干掉了老大王伦、第58回鲁智深上梁山接风宴他上筵席敬了好基友一杯，结果得到丈人老婆都已挂了的坏消息、第60回打曾头市晁盖请两个告密小和尚喝酒他上去蹭了一杯酒说了两句话，于是告密是诱敌，林冲新老大晁盖被史文恭一剑封喉完蛋。
第11回开始就是二号悲情分子杨志登场。这回书里他先是在梁山和林冲干了杯酒，成功地从一号悲情分子林冲身上传染了见酒悲催的毛病，开始悲催之旅：谋事碰壁走投无路，住着酒店欠了一屁股的食宿费债务退不了房；喝了杯闷酒出门卖刀，撞上找死的牛儿，果然杀了人犯了事刺配大名府。到这步田地他还要恋酒，发配出发前到“天汉州桥”一个酒店里（哈，又是州桥下的酒店），请押送公人张龙赵虎喝了个不吉利的上路酒。 第12回倒是难得吉利开头，比武后有一场“演武厅上筵席”，杨志新參提辖，流放犯变身劳改农场的留场职工高级保安。然后提高梁中书后堂家宴，杨志不合也舔着脸上台盘喝了一杯，于是定律显灵，晦气收尾。接了押送生辰纲这个年年会被劫、注定通不了关的要命任务。 第13回上半场晁盖请雷横喝了场酒救了刘唐，下半场晁盖吴用刘唐三人打起了生辰纲的鬼主意，找了个农家菜馆包厢“吃了半响酒食”，饭醉之后，预谋犯罪。 第14回著名的“吴学究说三阮撞筹”事件，就发生在“前临湖泊后映波心”的水阁酒店。书中有一篇描写水阁酒店的赞词美极，每一句都可以直接用作水上渔家船菜馆的广告词的。风景如画的豪华大酒店，流水价的银子花出去，一盘盘的酒菜端上桌，面对水浒头一号惯会拉人下水的教唆犯吴学究，没见过大世面的阮氏三雄就此被拉下水走上犯罪不归路。这回书另一场酒席在东溪村后庄“一个小小阁儿”，公孙胜闪亮登场，生辰纲抢劫团伙七星聚义。 第15回。杨志见酒悲催的定律发挥到了巅峰。农家原味、桶装白酒、大树遮荫、枣子配酒，白胜把临时流动大排档开到黄泥冈上，路边小摊演发智取生辰纲惊天大案。黄泥冈上一桶酒，杨志终生伤心事。 第16回有关酒店的信息量有点大。上半场，老实人杨志吃了一劫终于蔫人出青面兽，杀到离黄泥岗“往南行了半日”距离的“二龙山下近村酒店”，理直气壮地吃了顿白食。酒店老板曹正是林冲徒弟，当然感同身受，深深同情江湖上见酒倒灶的悲情分子。给杨志指点了一条明路：上二龙山落草。于是杨志伙同鲁智深搞死邓龙，占山为王。 书到这里有个大问号，二龙山究竟在什么地方？从杨志向梁中书表述中得知，二龙山和桃花山都在大名府到开封的途中，应该在河南省的东北边；后面武松出事时就是从孟州出发几天就上了山。到了后文三山聚义，又说二龙山在桃花山附近，属于青州管辖。不管怎样黄泥冈在梁山泊附近的济州郓城郊外，梁山泊到二龙山直线距离不下600里，宋江打青州时为了救人强行军十几天才到。如今杨志早上已经赶过山路、蒙汗药麻翻刚醒、饿着肚子扛着行李，半日功夫走了600里，从黄泥冈到达二龙山下曹正酒店。算来日行千里都不止，比起开外挂踩风火轮日行千里的马灵、绑四个甲马日行800里的神行太保戴宗脚头都要快多了。杨志其实是水浒第一长跑冠军。 第15回信息量有点大。下半场还提到晁盖一行打劫之前曾经在一个酒店住了一夜，登记的是“我等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到东京去卖。”从安徽到东京能路过山东郓城黄泥冈吗？六七个怪模怪样的人怎么都姓李？还有个道士打扮的怎么可能像个贩枣子的？再说从东溪村到黄泥冈打劫，撑死才几里山路，有必要先找个酒店登记住下吗？抢劫不去穷山恶水图懒在家门口开抢倒也罢了，抢劫完了一不杀人灭口、二不销赃跑路，第三还敢大模大样原路回家。加上晁盖、吴用、白胜都是本地人，刘唐脸上一大块青记，也不知道化个装易个容，早就被人认出记下啦。这么蠢还出来混，死的不快是老天没长眼。 从第16回开始，水浒头号吃货、头号黑店缘、头号酒店惹祸精正主宋江就出场了。关于水浒的酒店风情开始渐入高潮。以下还有一万多字。今天暂时刹车。且听下回分解。 好了，时间到。休息。休息一会儿。谈谈别的。 本文题目“风拂烟笼锦旆扬”和上一篇文章题目“且乐高歌入醉乡”都出自同一首诗：就是水浒第二回里鲁智深史进李忠三人喝酒的那个潘家酒楼的赞词：“风拂烟笼锦旆扬，太平时节日初长。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三尺晓垂杨柳外，一竿斜插杏花旁。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这是我爱煞了的一首好诗。 意犹未尽，再多发挥几句：水浒中好诗很多，比如凡是和鲁智深沾边的诗词赞偈都是绝妙好辞；但有些离谱的歪诗也歪的很有个性，用心去读更能品出极其会心的喜感。比如凡是沾着武松故事的诗词都有点土得掉渣，且看第24回王婆贪贿说风情那回里的几首诗：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据说是咏潘金莲的美貌哇，怎么像挖苦）。 “酒作媒人色胆张，贪淫不顾坏纲常。席间便欲求云雨，激得雷霆怒一场”（啥叫雷霆怒一场呀，听着特别扭）。 “篱不牢时犬会钻，收帘对面好相看。王婆莫负能勾引，须信叉竿是钓竿”（有打油诗风采，够接地气）。 “可奈虔婆设计深，大郎混沌不知因。带钱买酒酬奸诈，却把婆娘白送人”（这么朴实的话，还是诗吗？）。 “须知酒色本相连，饮食能成男女缘。不必都头多嘱付，开篱日待犬来眠”（这个看着挺熟，是古代梨花体吧）。 “恋色迷花不肯休，机谋只望永绸缪。谁知武二刀头毒，更比砒霜狠一筹”（这腔调算是夸武松吗，你骂街呢你）。 综评水浒体诗词，这将会是我另一篇文章的内容。话痨纸短，又得先刹刹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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