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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再无王小波 ┃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逸庐夜画 2022-01-22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这段话是王小波说的。但是他没有选择像常人那样“一天天老下去”。他在1997年4月11日,至今己经23年前的今天,心脏病突发,猝然去世,享年45岁。

王小波自小条件不好饮食有亏,底子就是病怏怏,他还是一杆极其生猛的老烟枪,加上常年深夜写作,生活极其不规律,身体长期处于从亚健康到崩盘是临界点。他是挂着五档油门踩到底直奔终点而去的。不能说他不在乎生命,但他的确热爱精神世界,远胜烟火人间。

王小波游历各国,从未想过出国定居。他在北大教学,也从未融入主流。最后辞职自由撰稿,也没给国家添麻烦。

王小波以幻想和离奇的手法写作小说,或反映现实中人的异化,或讽刺现实的种种荒谬滑稽。王小波的小说其实是临摹体。他主要是以卡尔维诺的小说为摹本。这点他自己也承认。我为此看了一堆卡尓维诺作品。王小波比卡尓维诺写得好多了。

国际互联网和王小波有点八字犯冲,不瘟不火了好多年,直等王小波谢世,才开足马力一下子风靡全球,一直发展到如今这么个末世的鬼样子!这对王二也许是好事,所以王小波虽然文笔特立独行,依然码字清静。没怎么遭人围攻。

他的文字远播多国,可也没人说他“被拿到美国和西方去扩散,就是另一回事了,它一定会被世界环境组织捕捉到。很有可能的是,在未来的风浪中,中国经济,包括那些为了建设中国不遗余力的普通人,都将会为了你这句话埋单”……

话又说回来,王小波的文章也是很聪明的,就是那种“我知道你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就是说不出来。”整篇《黑铁时代》简直就是寓言体了。然而那些人还是没办法痛痛快快揪他的辫子!

于是这样一来,王小波相对安全,可也十分孤单。王小波曾说:“听说有一个文学圈,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他那个年代没有聊天群、自媒体、朋友圈,他至死也没有摸进所谓的“圈"。在他的追悼会上,没有一个小说家。

反倒在他身后,一家之言竟然自成一派,在自由和诗性的旗下,汇聚了一群人,他们都号称“王小波门下走狗”。门下众多拥趸者,都用王小波的风格写作。

杭州也是一个出人物的地方。很多年前曾经有个杭州公司办了个“中国清明网”。致力于把陵墓哀思放到网上,一直撑到了现在!期间有个“王小波纪念馆”,也是自那时起,一直香火传继到了现在。

后来天涯社区有“王小波”板块、西祠胡同有“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还曾经联合出了一本书《王小波门下走狗大联盟——一群特立独行的狗》,书里云集了三十家“王小波走狗”的作品。在借鉴王小波手法的同时,也带有自己的鲜明特色,这批“王小波风”作品基本上是《王小波门下走狗》一书原创班底最近一年的佳作精选。

《一群特立独行的狗》和后来的《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二季》《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季》《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季》《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五季》的主编都是同一个人,叫宋广辉。编书还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学生,出书时是人大中文系硕士一年级。当时他的网名欢乐宋在西祠胡同如雷贯耳。如今不知所踪。

20多年之前的高校里流行一句话:“男生不可不读王小波,女生不可不读周国平”。其后岁月发了疯地十年十年快进。强装前卫的王朔、拿了诺奖的莫言、争来争去的方方……这都扯得什么个事儿呀!只能叹一句:皆因王小波走得早!

王小波是一个时代的沉淀。他以为他的时代很闹心,但他不知道,之后的时代更闹心。


王小波的文字不论美丑,天生谶意十足。仿佛他的降临人世,就是带着使命,为了替天行道思考和表述生存和死亡:

王小波说:智慧本身就是好的。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高兴。

王小波说:一切都在不可避免的走向庸俗。活下去的诀窍是:保持愚蠢,又不能知道自己有多蠢。

王小波说:井底之蛙也拥有一片天空。

王小波说:孤独,寂静,在两条竹篱笆之中,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在每个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

王小波说:我呀,坚信每一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该是眼前的世界。眼前的世界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睡,难道这就够了吗?还有,我看见有人在制造一些污辱人们智慧的粗糙的东西就愤怒,看见人们在鼓吹动物性的狂欢就要发狂。我总以为,有过雨果的博爱,萧伯纳的智慧,罗曼罗兰又把什么是美说得那么清楚,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是愚昧的了。肉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赞美了。人们没有一点深沉的智慧无论如何也不成了。

王小波说:我认为低智、偏执、思想贫乏是最大的邪恶。当然我不想把这个标准推荐给别人,但我认为,聪明、达观、多知的人,比之别样的人更堪信任。

王小波说:念书就是为考大学,考大学就是为读博士,读博士就是为以后主管工程,主管工程就是为贪污公款。

王小波说:我引用昆德拉这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被领导听见了,他就说:一定要把该上帝批倒批臭!

王小波说:会唱歌的人一定要唱自己的歌,不会唱歌的人,全世界的歌对他都没有用。

王小波说:反熵,不是我们的人,就是奸党。

王小波说: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共性,可大家都追求这样一个过程,最终就会挤在低处,像蛆一样熙熙攘攘。

王小波说:梦具有一种荒诞的真实性,而真实有一种真实的荒诞性。

王小波说:生活是天籁,需要凝神静听。

王小波说: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

王小波说:虽然岁月如流,什么都会过去,但总有些东西发生了就不能抹煞。

王小波说:小时候我对生活的看法是这样的:不管何时何地,我们都在参加一种游戏,按照游戏的规则得到高分者为胜,别的目的是没有的。具体而言,这个看法常常是对的,除了臭气弥漫的时期。比方说,上学就是在老师手里得高分,上场就是在裁判手里得高分,到了美国,这个分数就是挣钱。

王小波说:假如我要写什么,我根本就不管他格调不格调,正如谈恋爱时我绝不从爱祖国开始谈起。

王小波说:好的文字有着水晶般的光辉,仿佛来自星星。

王小波说:当一切都“开始了”以后,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我现在只是有点怕死。等死了以后就不怕了。

王小波说:每个人的贱都是天生的,永远不可改变。你越想掩饰自己的贱,就会更贱。唯一的逃脱办法就是承认自己的贱并设法喜欢这一点。

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王小波说: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王小波说:对一位知识分子来说,成为思维的精英,比成为道德精英更为重要。

王小波说:我们的生活有这么多的障碍,真他妈的有意思,这种逻辑就叫做黑色幽默。

王小波说: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都能产生很多烂七八糟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在这种有趣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

王小波说:人在写作时,总是孤身一人。作品实际上是个人的独白,是一些发出的信。我觉得自己太缺少与人交流的机会——我相信,这是写严肃文学的人共同的体会。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有自己,还有别人;除了身边的人,还有整个人类。写作的意义,就在于与人交流。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在写。

王小波说:在冥想中长大以后,我开始喜欢诗。我读过很多诗,其中有一些是真正的好诗。好诗描述过的事情各不相同,韵律也变化无常,但是都有一点相同的东西。它有一种水晶般的光辉,好像来自星星……真希望能永远读下去,打破这个寂寞的大海。我希望自己能写这样的诗。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


说来不好意思,我看的第一本王小波作品,还是一份手抄本。一个老学姐毕业前鬼鬼祟祟塞给我一本厚厚的笔记,红色塑料封面上烫金语录,翻开后满目娟秀203墨水蓝字。题目取得很科学:《农业机械常识课堂笔记》。

后来才知道,这是1976年王小波19岁的时候写的地下小说,题目叫《绿毛水怪》。那时的政治空气下,能写出这样的文字,其实早已秒杀那部传得神乎其神的同时代巨献手抄本《第二次握手》了。

王小波是王朔前面一个时代的人,但王朔比王小波红得早多了。不过,等到王小波的书一上架,很多人就放下王朔改跪王小波了。

我还看过一本书信集,名叫《爱你就像爱生命》,这是王小波和李银河的书信集,两个热恋的人和所有的恋爱者一样,都会被爱情冲昏头脑,说一些肉麻的话,发很多不要脸的誓言。薄薄的一个小册子,满满地老天荒的味道。

要想了解一个人的心灵,最好的办法就是同他的文字对话。从此我就奔着言情去看王小波作品,结果发现全然不是琼瑶体,而是自由穿越的历史新编体,那显然是更好了。王小波也算是网络同人文的祖师爷。有一壶王小波垫底,二十年来我看网络奇文从不晕字!

后来看了李银河,更是吓了一跳:原来这对夫妻都是不安牌理出牌的!可是“王小波+李银河”,便成了《爱你就像爱生命》:“你要是愿意,我就永远爱你,你要不愿意,我就永远相思”,光是这一句,就可以让人心甘情愿一头扎到井里去死!很梁祝、也很海鸥飞处,很希腊,也很普罗旺斯……

王小波一辈子没有写过几首诗。当他以王二的面孔出现在小说里的时候,他的诗歌才能借书中人物之手偶然惊鸿一瞥,不经意地展露出丑骆驼的“似水柔情”的一面。

和鲁迅自称不能写诗一样,王小波给李银河的信中说:“我应当会写诗,写好多美丽的诗给你,可是我这笨蛋,我就不会把话说得响亮,我要是会了这个,再加上会把话说得精练,我就会写诗了。”

王小波的精神气质是诗人的,但是他的思维方式是小说的。两种文体要求两种不同的写作模式,就看哪一种更合乎某一个作家的脾性。估计王小波不肯多写诗,是生怕自己给自己开辟第二战场,风采互相打架,冲淡了文笔的独特性。这和罗丹砍掉了巴尔扎克雕像的手,意思差不多。

可是王小波也曾写道: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在《绿毛水怪》里,王小波描写浪漫凄美的生死恋情之余,借陈辉和杨素瑶谈恋爱的口,写出了四句诗,诗描写的是两人走在有雾的路灯下的情景:
  
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口
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我们好像在池塘的水底
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绿毛水怪》还是王小波早年的作品。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的年纪早已比王小波多了一大截,如今读来,还是觉得心头测测然,不知是什么滋味……

王小波写过一本中篇小说:《2010》。这是一本预言体小说,说的是到了2010年的未来中国,我们的生活会怎样。《2010》的开头用两个假设,说生活在2010年的两种不同的人:数盲与非数盲。后一种假设说明你已经不识数了,患上了数盲症,很荣幸地成为了一名数盲。前一种假设与之相反,你还是非数盲。
 
2010年以后的中国,数盲做的是领导工作,也就是领导者。非数盲做的是技术工作,也就是被领导者。人们用一系列正、反两方面的说法来试图证明这种安排的“合理性”:

数盲不能按行阅读,只能听汇报,不能辨别方向,只能乘专车,除了当领导还能当什么?这是正面的说法。

反面的说法是:官方宣布的症状谁知是真是假。数盲清正廉洁,因为不识数也就不可能贪污,这是正面的说法。

反面的说法是他们用不着贪污,只拿领导分内的就够多了。正面的说法是领导的待遇并不超过工作需要,反面的说法是超过了好几百倍……数盲实行的其实是不进位制,任何事情只是工作需要。

看起来,《2010》是一本和《1984》差不多的书。
王小波的另一本《沉默的大多数》,是预言体的杂文集。他以众醉独醒的姿态想想未来:对社会道德伦理、国学与新儒家、个体尊严以及小说、艺术等方面进行了酣畅淋漓的剖析,表达了有理有趣的观点。时隔二十年,依然如同清流一般,读来让人沉思,让人捧腹,让人拍案叫绝。
 
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数》中写了一段: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我开始得太晚了,很可能做不成什么,但我总得申明我的态度,所以就有了这本书——为我自己,也代表沉默的大多数。

如今,我们真是沉默的大多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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