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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仑河轮战的不正经回忆

 雨吻花开 202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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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八月底到十二月底,我光(yi)荣(wai)地被选调参加了在缉私系统传说中颇为有名的北仑河轮战。

北仑河轮战有官方的名词解释,用词精练,含义深刻,高屋建瓴,意义深远,每个字都熠熠发光。这些圈内人都知道,就不再抄录了。但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中越边境广西东兴市的北仑河两岸走私太厉害了,当地缉私人手不够了,所以全国各地缉私去援助。轮战是个老词,指的是中国军队针对越南从1984年开始的两山(老山、者阴山)轮战。缉私借用这个词,倒也贴切。

轮战结束后,海关内部关于北仑河轮战的总结、简报、信息、新闻多极了,有歌颂,有表彰,有总结,有回顾,每个报告都说得很好,很到位,很正确,我都同意。

组织有组织的角度,个人有个人的角度。个人的感受一点也不重要,一点也影响不了大局,但毕竟也是感受,九年过去,回忆点滴,供大家一哂。

我呆的这个城市在内陆,号称国内新的四大火炉之一。一到夏天,整个三十八九度很正常。在这里呆上几年,足以藐视一切关于炎热的话题。所以当接到通知准备前往广西的时候,有哥们儿嘟囔一句:听说广西很热。

很多人撇撇嘴,表示腹诽。嘴快的答一句:有咱市这碗酒垫底,再热还能热到哪去?

但是,等飞机到达南宁吴圩机场,大家刚出候机大楼,这群北方佬马上亲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湿热。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了热的动能:热浪裹挟着大量的水分子以很大的质量和极快的速度扑面而来,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承受着1/2mv²)焦耳挤压和冲击。大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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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当地海关,队员们聚在一个大会议室开会。会议室前后各有一个特别大的空调嗡嗡作响,冷气开到最大。大家坐在那里听领导讲话,后排的同志看前排同志的后背,一个个湿漉漉的贴着脊梁,前排同志看更前排同志的后背,一个个湿漉漉的贴着脊梁……可惜没有女队员,否则她们湿漉漉的后背会呈现一个大大的“艹”字,这特别能准确地诠释此时此时所有人糟糕的心情。

会后,大家蔫蔫地往外走。也许是看到大家的窘态,土著善意地补了一把刀:南宁还是比较凉快的,再往南走两百公里到了中越边境的东兴市,那才是真正的热。

越境

北仑河是中越界河,穿过中国的东兴和越南的芒街,在北部湾蜿蜒入海。中越双方以北仑河河道的中心线划界,北边是中国,南边归越南。北仑河在流经东兴的部分有的地方比较宽,目测有一两百多米,有的地方非常窄,也就几十米而已。尤其是退潮的时候,觉得甚至可以徒步淌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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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在上游一个执勤点呆了三个星期。那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草,就是没什么人。以前有走私的,但现在轮战管控得严,走私分子都跑了,所以工作起来很寂寞很无聊,没人聊天,也没人可训。晚上还好些,在河边巡逻溜达,月光如水,映在河面上波光涟漪。深草中有淅淅索索的声音,要不是担心有蛇,非得去探个究竟。

退潮的时候脱了鞋挽起裤腿,在水里走来走去。水很清澈,可惜抓不到鱼。走着走着,突然激灵一下,法律人的职业病犯了:我越过河道中心线了吗?我是不是违反了刑法第三百二十二条构成了偷越国境罪?

仔细审视一番后认定:离越南的领水还差一大截子。不过还是赶紧往回走。

越南在历史上曾长期归属或称臣中国,就连越南的这个名字也是嘉庆皇帝起的。可惜近代中国衰弱,越南渐渐坐大,直至完全脱离。其中严重的后果之一就是弱小明同志不敢在北仑河里随便溜达。

谣言

说到北仑河河道中心线,想起来越南人编的一个谣言,转述过来,供大家批判痛斥:

中越以北仑河河道中心线为划界。但这个北仑河可不是作业本上用笔尺做出来的图,方方正正,公公平平,规规矩矩,而是一会儿宽,一会儿窄,形状特别不规则,这给双方划中心线造成了很大困扰。

其中有一小段河道,越南那边的河岸很笔直,但向中国这边鼓出来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这种长方形加半圆形的造型确定中心线很不方便,于是我方就打算在河中心建一道河堤,与越南那边的河岸呈平行状态,以便于划线分界。被分出来的半圆形我方可以停泊小船,或养养鸭子什么的。

越南人发现了我方这个工程,马上通过官方渠道抗议,认为我方在侵犯他们的领土,我方予以否认。于是越南人开始耍流氓,组织一帮人在河对岸朝我方的施工现场扔砖头。我方也不孬,也组织了大量爱(xian)国(san)青(ren)年(yuan),每人每天补助若干,主要任务是为工程提供安全保卫工作。青年们积极踊跃,干劲十足,把越南砖头归还过去,还另外赠送了许多砖头。扔砖头大战以我方的绝对胜利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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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声明:以上故事纯属虚构。

老鸨

东兴这种边境小城市,色情业很发达,大白天的就能看到很多年轻的女孩在大街上酒店旁鬼鬼祟祟地转悠,晚上就更不得了,有的地方人多得乌囔乌囔的。她们大多矮瘦黑,一看就是越南人。

领导告诉我们:这些越南女的,绝大部分带有性病、血吸虫病、肺结核病以及其它各种可怕的病毒,大家如果不洁身自好,就是自取灭亡。

我们一致认为:自卫反击战和两山轮战敌人都失败了,所以他们发动了更猖狂的生化进攻。这次进攻手法更隐蔽,手段更凶残,后果更严重。有首歌说女人是老虎,而这些敌人不仅是老虎,而且是带病毒的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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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下了夜班,换了衣裳去河边买椰子喝。突然身后冲上来一个女人,用生硬的普通话低声说:老板,要不要玩玩?

我定睛一看,见此人:六十尚不足,五十颇有余。一头花白发,脸上有黑斑。非是旁人,乃一越南老大娘也。

顿时大怒,鼻子用力“哼”了一声,奋力疾走。

回到宿舍,仍然被屈辱感淹没。对镜自照,自觉苍老颓丧油腻猥琐,的确是个老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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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丧地出门,走廊遇到关系不错的土著,忍不住说起此事,抱怨说:我真的显得那么老吗?为什么被越南老大娘认为是同龄人?

土著笑了笑解释说:哦,那是本地老鸨,手下有一群年轻的越南女孩,都很靓的,藏在面包车里。

我呆了一下说:美人计啊?我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计将安出啊?

土著很严肃地回答:我觉得你可以将计就计。

酸笋和鱼露

我们住的那个酒店,食堂在十二楼。饭点到了,我们从五楼六楼七楼八楼等等步行上去吃饭。一到九楼,一股怪怪的臭味就开始弥漫,越往上走,味道越浓,到了食堂门口,臭味直冲鼻腔。大家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找味道来源,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找到个土著询问,土著自豪地说:这是我们当地的酸笋和鱼露,很香的。你们也许一开始不习惯,但只要试吃上几次,马上就会喜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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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十号人,其中也有家伙勇敢地尝试着吃了一两次,但最终直到离开,也没有谁对这两样美食喜欢得很。

饭还是要吃的。吃货们走遍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一家北方风味小饭馆,可以做糖醋里脊、醋溜土豆丝、大锅菜,有时候甚至还有驴肉火烧。老板是河北沧州人,一家四口以及小姨子南下东兴弄了这么个小饭馆。由于跟环境格格不入,生意惨淡。大家吃到北方菜,感到很高兴,对老板的手艺大家赞美。老板遇到知音,又有了稳定的客源,更高兴,经常送一两个菜,有时候还坐下来跟我们喝酒,任媳妇小姨子在那忙乎也不帮手,自顾自醉眼蒙眬地给大家吹牛逼,说自己多爷们儿老婆怕自己什么的。但我瞧他们家几个人的表情和话语,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哥们跟赵本山扮演的老蔫一样是个回家跪搓板的主。

轮战结束的时候,我们和东兴本地的哥们儿吃告别宴。饭桌上,不知道谁又惊恐地说起酸笋和鱼露,说来东兴四个月,靠这两样“美食”减肥二十多斤。

土著们很不屑地说:酸笋和鱼露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了?要不要我给你们讲讲我们广西的羊瘪汤?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此处省略一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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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听郭德纲相声,说于谦的爸爸特别有钱,早晨起来要生吃猪大肠,让下人把新鲜完整的猪大肠拎起来,自己使劲的嘬另一头……听到这个相声的时候,我一边笑,一边想起来传说中的羊瘪汤。

麻酱

东兴本地有火锅,有刷羊肉,味道不错。美中不足的是蘸料有点简陋,就是整点酱油什么的。头一次蘸酱油还有点新鲜,许多次过去,就感到不尽兴。我于是让家人从北方邮过来了几瓶麻酱,带到饭店自己蘸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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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饭店,点完菜,我们跟服务员要了一些水,就开始自己调麻酱。服务员是个本地小姑娘,显然没见过麻酱,更没见过调麻酱,就饶有兴趣地在旁边看眼。麻酱调好后黏糊糊稀糊糊的,呈黄灰色。我把鼻子凑过去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馨香,感到很满意。服务员脸色却变了,一扭头,踩着高跟鞋,嘎登嘎登地跑出去。没一会儿,好几个小姑娘都挤进来,一块歪着头看我们桌上的麻酱。我用筷子挑了一点,递过去说:要不要尝尝?姑娘们纷纷后撤,连连摇头。

这时候锅开了,肉也上来了,我们夹肉蘸酱,大快朵颐,吃得兴高采烈。

正吃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看小姑娘们看他的表情,似乎是饭店老板或者什么负责人。我们邀请他整一杯,男人笑着摆摆手,眼睛一直盯着麻酱看。我擓了一勺递给他,说:以前没吃过?

男人接过勺,看了一会儿,又闻了闻,终于勇敢地伸舌头舔了一口,咂摸了一下,兴奋地对小姑娘们宣布:是香的。

咦?你啥意思?你以为我们在吃什么?

台风

我去东兴那年,赶上一场台风。

北方人没怎么见过大风,最大也就八九级而已。小学学过一个关于刮风的顺口溜“七级迎风走不便,八级风吹树枝断,九级屋顶飞瓦片”,“走不便”经常有,“树枝断”偶尔有,“飞瓦片”从没见过,不过老人说老辈子有过。台风、飓风、龙卷风这些风界牛逼的大boss名头虽然听说过,但毕竟没亲身领略过其风采,感受过其厉害,所以在想象中觉得也许比春风、秋风、和风要厉害一点,类似于凛冽的寒风、呼啸的狂风而已。但那又如何?尽管外边北风那个吹,屋里还有闲心扎红头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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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北方人普遍不尊重大风。

我们执勤的地方是个放在河边的一个集装箱。里边设个小隔间,安了空调,有桌有椅有床,除了上厕所,别的基本生存条件都能满足,所以除了巡逻,大家一般都呆着里边,躲太阳,喘口气。

那天大家照例如此。天气预报的确说过有台风要过来,领导在微信群里也发通知要大家注意安全。但刮风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无知无畏的北方佬们根本不在意。还有人在群里提议:在大风正猛的时候去河边拍照,旁边再配一句话: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晚上风呼呼地刮过来,夹杂着一阵一阵的雨点,天气变得很凉快,大家很高兴,纷纷发言让风来得更猛烈些吧。

到了深夜,大家都消停了,该休息的休息,该执勤的执勤。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厉害了。

当时我正在集装箱里呆着,没法去外边巡逻,就侧在床边眯会儿。正似睡非睡的时候,门砰砰的响。开门一看,是福州局的兄弟,他们着急地说:快撤吧,台风来了。

台风不是早就来了吗?为啥要撤?

领教过台风厉害的胡建人开始给傻乎乎的北方佬扫盲,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听完,我大惊失色,赶紧收拾东西往回跑。

回到酒店,看到同事们陆续也都回来了。微信群里领导也再三通知大家赶紧撤离。

大家呆在酒店房间,从窗户往外看,黑乎乎的,也看不到什么,不过能听到雨点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一夜无话。

早晨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风不怎么刮了,雨也停了,但窗外成了一片茫茫水世界。到一楼酒店大厅门口一看,水已经漫上了台阶,到了玻璃门边。街上好深的水,混沌污浊,流得很快。没有行人,人都在街两旁的楼房窗户后边探头探脑。

出不了门,只好刷手机看新闻,更加全面了看到了这场台风(国家还给它起了个名字,现在忘了)造成的破坏。央视报道中用了一艘铁壳船撞在中越友谊大桥上抛锚的照片,的确很吓人。我们执勤的集装箱,翻的翻,坏的坏,还有的被冲走进了北部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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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想一下昨晚的经历,感到很后怕,从内心感谢胡建兄弟们的救命之恩。虽然后来请他们喝过几次小酒,但觉得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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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里站长说:“时间就像一头野驴呀,跑起来就不停。”很多年过去,物非人非。轮战成为历史,事迹成为传说,河水还在流淌,你我渐渐老去。

致敬曾经的战友,希望有机会再聚首,话桑麻,喝酒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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