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可以不种菜，但你不该去偷菜 干小偷小摸的勾当的人，杭州人叫他贼骨头，我们老家叫他贼偷子（准确地说，叫贼兜子）。贼偷子常常来无影去无踪，很难抓到现行，叫人恨得牙根痒痒，却没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尤其是种菜的人，拿不到贼偷子的蛛丝马迹，也只有漫无目标地痛骂他们一通罢了。 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小时候，经常听到说张家李家的菜园子被贼偷子光顾了，还没有完全熟透的瓜、准备过两天收回的菜，只要贼偷子看得上的，都捞去了；菜园子的女主人那一肚子的气呀，都找不到地儿撒了！ 性子懦弱的女子，只叹自家运气不佳，被贼偷子瞄上了，坐在自家园子里生闷气，不出声地抽搭一阵，就算过去了。但是，农村妇女大多是风里雨里漂洗过来的角色，没有这么容易自认倒霉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贼偷子是哪个，此刻贼偷子在哪里——即使大致猜得出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赖货干的，却因为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指名道姓地问他个是非曲直——那只好脚踩地口朝天在那儿指桑骂槐了： 一种骂法直接针对贼偷子。“我说你哪个手痒的，你给我听到哈，我园的三根黄瓜、四根茄子、五个番茄、六个辣椒，那都是做了记号的哈，你不打招呼就摘去了，你莫让我看见了，看见了我拿回我的菜，还要撇了你的手指头，打断你的脚色头——你这样馋，你如此好吃，你不会自己种啊？你娘老子生你冇长手脚啊？偷来吃，捞来吃，不怕嘴角生疮，不怕烂了肚肠啊？！”这骂法太文明，也太没有杀伤力，顶多只是骂人者自己出出怨气而已。（注：撇手指头，意思是掰断手指头；脚色头，就是膝盖。都是我老家土话） 第二种骂法就撕破脸面来骂了，甚至上升到问候人家大人了。“哪屋的贼偷子啊，你大卖瘟的，你自己也有园子啊，么要捞我的？你个剁头死的；你二卖尸的，你捞我的菜，吃了去赶死呀，吃了去投胎呀？真是冇得爷娘家教啊！各人做爷娘的，也记得管一管自个屋的种，手莫伸得果长，脚莫跨得果远——你做娘老子的真昼不管，总有一天有人替你管！你大卖瘟的，你二卖尸的！”这骂法一则咒人死，二则问候人家父母了，总归不好听吧。（注：果长、果远，意思是这么长、这么远；你大、你二，意思是你也你娘；真昼，意思是今天、现在。均为老家土话） 第三种骂法则波及子女甚至后代了。“不要脸的东西吔，绝八代的贼偷子啊，你真昼偷了我的菜，你就莫怪我咒你门昼生娃冇得屁眼啊，你生个儿子讨不到媳妇，生个女儿嫁不出去啊！......”（注：真昼，意思是今天、现在；门昼，意思是明天、以后。亦为老家土话） 农村的乡野气息浓厚。咒骂贼偷子再怎么过分，咒他生死，骂他爷娘，听到的人都不觉得过分。但是一旦把人家儿女（后代）捎上了，一般会有人出面制止了：“呃，呃，呃，骂归骂，呾归呾，莫把人阁的伢儿带进来骂，伢儿又冇偷你捞你么事，何况还扯出了冇出世的后代。积点口德喂。”（注：呾，意思是骂人；人阁，意思是人家；么事，意思是什么东西。仍为老家土话） 自从在天都城外开始学种菜以来，我和菜友们一起体会到了农人汗滴禾下土换来的丰收喜悦，也感受到了菜园成果被贼骨头偷走之后的懊恼和愤恨。城里人种菜，被贼骨头光顾了，又不能像农妇那样，找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扯开嗓子开怀痛骂；只能在菜友群里倒倒苦水，听听劝慰，然后大家一起表示，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的菜园子和园里的菜。 但是，贼骨头依然存在，总有菜园子被偷。在我种菜20个月（2020.6-2022.1）的经历中，不能说天天有菜友遭贼，但是周周有菜友丢菜，贼骨头隔三差五出没在菜地，是肯定的！ 被偷的菜友，仅在菜友群里倒苦水还不够解气，于是三两声咒骂更能引起共鸣—— 咒那贼骨头偷菜的时候，从高坎上跌下来，断手断脚； 咒那贼骨头吃了太多被偷来的菜，吃成肠胃炎，吃到胃出血； 咒那贼骨头偷了刚打农药的菜，回去吃了之后马上去医院灌肠子； 咒那则骨头偷菜时被人发现遭人追赶，慌不择路，迎面撞上飞驰的汽车 ...... 终于，有一天菜友QY没忍住：“这个贼骨头太缺德了，偷菜就偷菜，还把我的菜园门子也搞坏了，我咒他必遭报应，让他家孩子出门被车撞死！” 有菜友委婉地指出——偷菜真的很可恶，但是把报应给到孩子身上总不好吧！ 有菜友跟着应和：是啊，贼骨头的孩子又不是贼骨头。 紧跟着第三个菜友强调：讲报应，就应该报应在贼骨头身上！ 不少菜友跟着发表看法，众说纷纭。 QY等大家的意见发表的差不多了，补充了三句话—— 1.一大早进菜园，看见园门遭破坏，气不打一处来； 2.贼骨头偷了菜，不是他一个人吃的，他一家人都吃了偷来的菜； 3.大家别忘了中国有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老话！ 我仔细掂量一下QY的这三句话，觉得很有一些道理。 QY引述的“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另一个民间版本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其中的奥妙，不一定都是来自先天的遗传，更多的可能就是后天的习得。 哲人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这一信条在咱们这个国度深入人心。战国大儒荀况有个著名的主张：人之初，性本恶。他的意思是说，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更多的是他的自然属性，跟其他哺乳动物并无差异；但是三年五载之后，那个愚昧无知的孩子不仅变得会跑跳会说笑，还懂得很多基本的礼节和基本的处世之道——这就是从父母的言传身教里得到的最基本的教益。 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 人，当然就是每一个生活在社会里的你我他咱们大家一样的人；天，并不是头顶三尺之上的飘着白云的蓝蓝的天，而是将来你要赖以颐养天年的你的孩子（晚辈）。每个人，立身处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你的孩子（晚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长在骨血里，在不久的将来复制粘贴在他的人生轨迹里，并最终回馈在你——他的尊长的身上。这就是报应。 当一家三口漫步在民乐菜地的大路上，做爸爸的把长到路边的丝瓜顺走了，他的儿子是第一个看到的； 当外婆推着童车进到别人菜园子，偷摘了黄瓜之后，童车上的外孙女会觉得别人家地里的瓜比家里的甜； 当祖孙三代在游步道上晒太阳，爷爷对孙子说：“我带你去拔萝卜。”外孙就误以为谁家的萝卜都可以随便拔； 当做大人的大包小包地拎回来不花分文的蔬菜瓜果做成一家人餐桌上丰盛的菜肴的时候，孩子全然无知地助纣为虐了...... 每一个偷菜的人，想一想吧，这样做应该不应该？——真的不该呀！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天都城外民乐菜地里，每一个用心种菜的人，他们种的菜是吃不完的，他们都乐意分享给更多的人——那一带，村道卫生保洁员，出入闸口管理员、周边小区保安、快递小哥、公交司机，只要他们曾经与菜友们有过交集，都领到过菜友们分享的绿色蔬菜。 你可以不种菜，但你不该去偷菜。因为损失最大的不是菜园子的主人，而是你的孩子！ 小时候看清朝小说家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读到《骂鸭》一篇没看懂。今天我愿与大家一起来再读一遍—— 邑西白家庄居民某，盗邻鸭烹之。至夜，觉肤痒。天明视之，茸生鸭毛，触之则痛。大惧，无术可医。夜梦一人告之曰：“汝病乃天罚。须得失者骂，毛乃可落。”而邻翁素雅量，生平失物，未尝征于声色。某诡告翁曰：“鸭乃某甲所盗。彼甚畏骂焉，骂之亦可警将来。”翁笑曰：“谁有闲气骂恶人。”卒不骂。某益窘，因实告邻翁。翁乃骂，某病良已。 以上是蒲松龄的原文。用大白话讲一遍，就是—— 县城西边白家庄的某个人，偷了邻居家的一只鸭子煮着吃了。到夜里，觉得全身发痒。天亮后一看，身上长满了一层细细的鸭茸毛，一碰就疼，非常害怕，可又没有办法医治。夜里，他梦见一个人告诉他说：“你的病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必须得到丢鸭主人的一顿痛骂，这鸭毛才能脱落。”可是邻居老翁平素善良，心胸宽阔，丢了东西从来就不去计较或流露不高兴的样子。偷鸭的人很奸猾，便撒谎告诉老翁说：“鸭子是某某人所偷，他非常害怕别人骂，骂他可以预防他将来（再来偷鸭子）。”老翁笑道：“谁有那么多闲功夫生闲气，去骂这种品行恶劣的人。”终不肯骂。偷鸭的人很难为情，只好把事情告诉了邻居老翁。老翁这才肯骂，那人身上的鸭毛果然退了。 我想，这回我可能读懂了一点点蒲松龄的意思。比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比如，骂你是为了你好；比如，偷盗者的损失必定大过被偷者......等等等等。 你，也读懂了。对吧？！ “菜园子”是我公众号的一个栏目，不定期更新，记录我和我的菜友们在杭州郊区翻土种地的零星生活。请多留意，请多关注！老人家曾说过：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你们会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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