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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再打我了!”

 幼痂 2022-01-23

▣文/幼痂

从医院出来接到儿子的电话,她颤抖着手挂断。

丈夫还躺在医院的床上,断了三根肋骨。快六十岁恢复起来很不容易,她摸了摸自己发青的脸,有点疼。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才刚进入秋天,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迈出的每一脚步都很沉。手机铃声又刺耳的响起来,是小女儿。她划了好几次终于接起,碎裂的手机屏幕上把她的脸斑驳成好几块。

“妈妈,你没事吧。我快到了,爸爸呢?”

“爸爸在医院里,我回家给你爸爸煮点饭。”

“买一点好了。我一会儿直接去医院。”
“我还是回去一趟。家里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妈妈,报警吧。”

“你先去医院,我挂了。”

赶到公交站的时候上一班车刚刚开走,她终于疲惫地坐下来等。距离下一班车到还有十七分钟,她恰好可以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想象一下家里的景象。她记得为了替丈夫挡住那个拳头,她不小心撞倒了那张全家福照片。

那些画面又在脑袋里逐渐交织上来,她终于掩面哭了起来。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投来好奇的眼光,但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也许会碰到熟人,可是小区里都传疯了,她的体面也在这场家暴中撕得一丝不剩。一切都是她的错吗?可是爱究竟能有什么错?

住在四楼的房子乱成一团,甚至连邻居放在门开的鞋柜都被砸的粉碎。她没时间管邻居的鞋柜里,她必须快点回到房间里去,可这该死的钥匙总是插不进去。邻居听到动静推门走出来,“小乔姐,你没事吧?”邻居关切的眼神看过来,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无伦次,“明清,我这……唉,我……都得怪我。”邻居过来握住她的手,“小乔姐,报警吧。”她哭着摇起头来,“不行啊,不行啊!”她抽出手又开起门来,眼泪止也止不住。

“小乔姐,这样下去不行啊。你们夫妻俩身体吃不消啊,总得想想办法。要不您叫其他孩子回来说说看。试一下?”

“明清,这是第一次闹这么大。之前也有过。”

“之前?小乔姐……”

“明清,给你们造成打扰了。等我把你大哥从医院接回来,鞋柜我赔给你。”

“小乔姐,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们邻居七八年了,我孩子你也没少帮着照顾。现在还说什么鞋柜,你看看你受的伤……”明清是个善良的人,边说边眼泪顺着留下来。

门终于开了,她率先走进门去,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手边的一块空地上,才想起忘了邀请明清进来。尽量扯起笑容来,可是脸颊上真的很疼。她一边看着明清一边扭头看看杂乱的房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清还是走了进来,再一次牵住她的手,“我来帮你收拾。”她摇摇头,“明清,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一会儿还得到医院去。”明清抹了抹眼睛,退了出去。“你看我多没颜色。”

带上门的时候还留给她,“小乔姐,我还是建议你报警。”

捡起地上摔得粉碎的全家福,她怎么能报警呢?她怎么舍得让一个完整的家庭破碎掉?可是,她和丈夫的身体又如何撑得住?这次是三根肋骨,下次会是一条腿吗?

对她们动手的是她的儿子,她的亲生儿子。

儿子从小就有暴力倾向,很多次同班的孩子妈妈找上门来,她低头哈腰地替他道歉。后来中学时期,儿子进过一趟少管所,关了一个礼拜。她和丈夫装了几千块去找关系期望能把儿子捞出来。儿子那次受了委屈,回来后哭倒在她的怀里,一遍遍说着,“妈妈,妈妈,我再也不打架了”。她给儿子做了一顿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奖励儿子的改邪归正。

两个礼拜后,儿子打断了同桌的胳膊。她在厂子里接到电话的时候吓得魂儿都没了。拿了和丈夫仅存的两万块好不容易挽回了同桌的胳膊。学校却要求儿子办理退学。她第一次在那间办公室跪了下来,旁边的丈夫哭着掩面背过身去。儿子也哭了,求着妈妈原谅。校方坚持自己的原则,儿子背着十几本书告别了校园。

儿子休学一年,丈夫找了很久的关系才给他转了一所私立的封闭学校。进校第一个学期平安无事,夫妻俩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第二学期儿子犯了更严重的错误,在化学老师的课上吹口哨。老师对他训斥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急躁之间给了化学老师一个耳光。学校再次勒令退学,离开校园前在校长办公室。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校长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也许是你们的家教问题,也许你得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她什么都没有说,带儿子回家甚至都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能改。儿子自那以后再没去过学校,家里做一点小买卖,丈夫就自己带在身边管着。后来犯事的机会很少,她也逐渐忽略下去。直到儿子带了个漂亮的女孩子回家,要求爸妈给他办婚礼。她又一次隐隐地不安起来。女孩子已经坏了孕,她还是跟对方耐心的聊了一晚上,对方表示没发现儿子身上有任何问题,愿意嫁给儿子。

她承诺,遇到什么问题,她一定站在儿媳妇这边。

不出所料,孙子三岁半的时候。儿子打掉了儿媳妇的门牙。那年是她刚搬到这个小区,花光积蓄给儿子儿媳买了新房子。为此女儿还跟她大发一通脾气。儿媳妇的娘家人找上来,她也赞成两人办离婚。但是孙子在旁边哭得很大声,儿子觉得很吵一拳打在她身上,“闭嘴!”这是儿子第一次打她,面前的人太陌生了。她的儿子竟然朝自己的母亲动手。

最终儿子和儿媳没有离婚,儿子又是用着旧办法,跪下哭着在所有人面前道歉。

那之后就变成她和丈夫的噩梦,儿子做砸了生意,喝醉了酒便朝自己的父亲拳脚相加。儿子的脾气都发泄在二老身上,小女儿看不下去报了一次警,可那一次儿子出狱她差点被打死。小女儿哭着跟哥哥道歉,发誓再也不会把哥哥送进监狱。她把自己和丈夫的钱都拿来贴补儿媳,儿媳常常抚着她的伤口说,“妈妈,报警吧。"她总是摇摇头,她必须为儿子孙子的将来负责。

她的记忆被拉回来,手指间可能被细碎的玻璃片划伤。儿媳的电话声让她彻底清醒,挂断电话后很重的敲门声响起。她知道,儿子来了。

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紧接着她拉开门先发出声音,“你不能再打我了!”

她报了警,这一次她亲自送他到警察局。儿子被抓走的时候又哭了出来,她想起儿子小时候走丢的那次,两个月她找到瘦弱的儿子后觉得一辈子亏欠他要好好补偿他。

可这一次,她不再欠他什么了。


 

 你好,谢谢你。

——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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