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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风雅 | 温暖了这片土地的人(4)

 北牖居 2022-01-24

                         ( 兴凯湖  北牖居摄影)

让我们跟随吴兆骞一起回到三百多年前的宁古塔。


先说说几个清代东北的流放地。

盛京,就是现在的沈阳,那里发生了僧人函可的故事,本文先不表。

盛京往北一点是尚阳堡,就是赵本山的老家开原。

从开原往北分出烧火棍的两支丫杈,朝向西北的有伯都纳,就是现在的扶余;再远一点的是卜奎,就是现在的齐齐哈尔。这就从辽河流域流放到嫩江流域了,土地越来越荒凉,人口越来越稀少。烧火棍另一支丫杈指向东南,尽头那里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宁古塔。


给这烧火棍拴上皮筋,就成了巨大的弹弓,吴兆骞就如同那个小小的泥丸,走你!一头扎进眼泪成冰的茫茫雪海。


再说说这宁古塔。 


宁古塔有老城、新城之分。

老城在牡丹江下属的海林市一个村子里,我去的时候残存的土堆尚在,文物保护石碑附近有村民乘凉闲话,目迎目送我这个外来看客。据说当年努尔哈赤招抚宁古塔部落之后派遣一个四品佐领在那里驻守,皇太极时期那里的主管升级为昂邦章京,官应该很大了。

宁古塔于是成为盛京以北的统治中心,能管着整个兴凯湖。

张缙彦《宁古塔山水记》里说宁古塔旧城二里见方,城墙都是石头垒成,城内居民寥寥数家,城墙东西各开一门,大帅公署在城里。


看过老城遗址,我又驱车穿越林间大道,过瓜棚,拐店脚,赶在人家下班前寻到了牡丹江下属另一个县级市宁安市的博物馆。宁安是宁古塔新城遗址所在地。


康熙元年(1662) 清廷改宁古塔昂邦章京为镇守宁古塔等处将军,管理黑龙江流域广大地区。首任将军巴海在康熙四年带着两位副都统弃旧城建新城,选址于旧城正东60里的牡丹江北岸,就是我专程赶赴的宁安市宁安镇。据历史记载,新城比旧城大四五倍,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正北是将军衙署,其余地方驻军,外城供旗人居住。汉人住在城外东西两个城门下。


吴兆骞被安置到了东门外,“戍主以礼见待,授一椽于红旗中。”毕竟是落难的举人,他受到了礼遇。牡丹江边新城下,八旗屋檐下有他个落脚的地方。


初来乍到,没有吃到杀威棒,这片土地对他挺好。


一只神笔描活东北人的哈尔滨作家阿成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押送流人的官兵一刀砍掉了流人的脑袋,官兵被那个流人打了一拳,那个流人的女儿被官兵卖了,卖了一块狗头金,那个女儿被土著扛着走了,那个土著黄牙臭口嘿嘿笑,那个女儿被土著扛起来时就昏了,许多土著都在路边等着流人到来…


吴兆骞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没有拖家带口,没有经历阿成笔下的噩梦,没有尝到那份心头撕裂的苦痛。


土著居民也在路边等着吴兆骞,不过只是好奇。他们好奇的是这南蛮子带来的新鲜。


“我父初到时,其地寒苦,近来汉官到后,日向和暖,满洲人云'此暖是蛮子带来。’可见天意垂悯流人,回此阳和也。”多年后吴兆骞的儿子吴桭臣在回忆录《宁古塔纪略》里这样写道。

似乎吴兆骞是温暖了这片土地的人。


这可能是一个巧合。

我们来学习一下小冰河期的知识。 据说中国历史上的动乱和四次小冰河期有关系。商末周初是第一次小冰河期,汉末魏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唐末五代是第三次小冰河期,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小冰河期气温剧降,干旱缺粮,社会动荡,人口锐减,明末汉族人口一亿二千万,至清初社会安定时减少到五千多万。 


吴兆骞发配宁古塔也许正好赶上小冰河期结束。


这也算是一次天人感应吧,人地相安,且行且珍惜。


宁古塔土著感受到了天气向暖,南国来的流放者们却依旧难忍严寒。

宁古塔生活的艰苦引起了朝廷关注。康熙东巡吉林时看到流人困境曾感叹“流徙宁古塔、乌喇人犯,朕向者未悉其苦,今谒陵至彼,目击方知。此辈既无房屋栖身,又无资力耕种,复重困于差徭。况南人脆弱,来此寒苦之地,风气凛冽,必至颠簸沟壑。远离乡土,音信不通,殊为可悯。” 康熙帝下令,免死减等人犯不再发往宁古塔而改发尚阳堡,其应发尚阳堡者改发辽阳。惟反叛案内应流人犯仍发往宁古塔、乌喇地方。


东北流人处境略有改观,但他们还是不断逃离。

一门才子的方孝标逃走了,跑去云南投了吴三桂。

张岱的亲友祁班孙逃走了,逃回故乡落发为僧。


吴兆骞在家书里写到有个难友曾经说过:人说黄泉路,若到了宁古塔,便有十个黄泉也不怕了。他生若得流徙沈阳,便是天堂之福!


沈阳比宁古塔毕竟暖和许多。让我看看天气预报,今天的沈阳比长春温度高5摄氏度,长春的温度比牡丹江高3摄氏度。98年正月十七那天傍晚,我搭一辆长途货车走边疆。车到牡丹江市附近的山间公路爆胎了,司机爷俩更换轮胎,我拎着塑料油桶跑出五十步摆在路上设置警示。来回的功夫棉鞋就冻透了。而沈阳中街的元宵夜人潮涌动温风吹面不寒。


吴兆骞抵达宁古塔是在夏天,夏天的宁古塔很美,人也很友好。(夏天的东北都很美。)

“旧迁客三四公,皆意气激昂,六博围棋,放歌纵酒,颇有友朋之乐。”

三四个意气激昂的老犯看了看吴兆骞的瘦肩膀,围着他转了一圈,试探着问了句会下棋吗?

吴兆骞点点头。

能喝点不?

吴兆骞点点头。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苏武留胡节不辱”,吴侬软语山东口音秦腔喊叫的难友演唱会开始了。


后世读者感动得都想哭。


朋友别哭,眼泪容易冻住。


宁古塔的冬天上路很久了,很快就会让吴兆骞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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