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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七十六回，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贾母带领众人在凸碧山上赏月，而众人散去，各回各家时，林黛玉与史湘云却并未去睡。 这个中秋节，其实过得没多少意思，没有往年热闹欢快。贾母都觉得有些遗憾，宝钗姊妹未来，李纨凤姐病了，就少了好些欢乐，贾母不免感慨一番。贾赦贾政倒是来了，也算是至亲骨肉齐全，可贾赦讲的一个老婆子偏心的笑话，让贾母更是耿耿于怀，心中不满。贾母素喜热闹，人们虽极力配合，但却夜深疲惫，不胜酒力，强乐反是无味。 再加上头一夜，月夜森森中，贾珍带领众姬妾赏月玩乐，靠祠堂的墙那边似乎闻得长叹之声，令人毛骨悚然，也影响了众人的兴致。 中秋之夜是团圆佳节，可这表面的繁华和闹热下面，早已露出凄凉的光景来。 黛玉父母早亡，无家可归，每逢这样的节日，自然更容易感伤。再者听见贾母感叹人少，又想起宝钗母女弟兄自去赏月，而宝玉因为担心着病中的晴雯，也没有兴致，黛玉真是孤孤单单，没人关怀安慰。 每逢佳节倍思亲，而黛玉有多少思念，就有多少忧愁。她不由得触景伤情，默默流泪。此时姐妹中探春被家事所扰，无心游玩，迎春惜春又不是很合得来。幸好，一向大大咧咧的湘云却十分细心，安慰起她来，劝她自己要保养，不要太难过。 湘云与黛玉，都是无所依靠者，但湘云个性洒脱直率，拿得起放得下。虽然他们曾经也闹过一些小别扭，但很快也就和好了。黛玉和湘云也都有相似之处，为人都很真诚，而且也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写诗。如水的月光下，这两个少女，却都向对方流露出了最温柔的一面，惺惺相惜起来。 这夜的月光，实在是美，而曾经有说有笑，欢乐停不下来的姊妹们，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一起欣赏这美丽的中秋月，真是憾事。想曾经，有过多少开怀的时光啊。结诗社，咏海棠，吃螃蟹，作螃蟹诗、菊花诗，雪天赏梅，写梅花诗，哪一次不是热热闹闹，佳作不断，为了评谁第一而各抒己见，却快活无比。宝玉、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人，无不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这个中秋之夜，却显得太过于清静了。 湘云安慰了黛玉，却觉得即使其他姊妹不在，也不可辜负了这皎洁的月光，于是提议联诗。这与黛玉不谋而合，因嫌凸碧山人声嘈杂，两人便前往凹晶池，水边赏月，更有一番风味。两人研究着“凸”与“凹”的含义，不觉已来到凹晶池旁，明月倒映池中，微风习习，果然景致不错，再有笛声悠扬，更添诗兴。 这两个女儿，真是十二金钗中最有才学者，做诗皆是她们的擅长和兴趣。湘云生命力旺盛，而黛玉灵性而执著，也从不肯落于人后。在芦雪庵联诗时，史湘云和黛玉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再有堪称完美的薛宝琴，最出彩的诗句出自她们仨。 如今，黛玉与湘云，虽只有两个人，却依然将联诗看作十分要紧的事，而不是像宝钗那样可有可无，认为做诗不是女儿家的正事。两人一边赏月，一边联诗，你追我赶，不相上下，也真是棋逢对手，大有知音之感了。 此时，守夜的婆子却都睡了，绝美清幽的景致里，就只有黛玉和湘云兴致勃勃地斗诗，不时互相调侃一番。让人觉得，她们真是没有辜负这月光与笛声。后来黛玉指塘中有黑影，并且道莫不是鬼。这哪里吓唬得了男儿般豪气的湘云呢。她捡起一块石片打去，只见塘中飞起一只白鹤，却助了湘云的诗兴，灵感迸发，道：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 而黛玉也不甘示弱，虽然湘云表示，放到明天再联也可以，黛玉却也想出了佳句，冷月葬诗魂！果然，此句一出，湘云也拍手叫好，只是觉得诗太颓废了。 月光浮动，树影婆娑，波光闪烁间，黛玉的那一句，冷月葬诗魂，将联诗推至高潮，却也徒添悲凉意味。此情此景，月色清冷照人，将会埋葬谁呢？诗魂，不正是吟诗联诗的黛玉自己吗？此语真像是谶语了。 此时，又来了一个人，是很少在大观园别处露面的妙玉。妙玉虽总在栊翠庵，但因大家赏月，又听闻笛声优美，所以也坐不住了，独自来到凹晶池赏月，正好听到了黛玉与湘云联诗。妙玉也是一个才女，所以听二人联诗也听得津津有味，虽清高孤傲，此刻却流露出了小女儿温柔似水的一面。 她觉得黛玉的那句诗非常好，但是太颓废，不能再接着续了。而且，妙玉考虑到了，众人已回屋睡觉，两位小姐却还未归去，只怕丫头们会到处找寻，夜深太冷，不如去栊翠庵吃杯茶。看来，妙玉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并不是真的那么难相处，至少在这个月圆之夜，她是卸下了所有伪装，待黛玉和湘云十分亲切的。 联诗，已是雅事，而去栊翠庵品茶，也是雅，只要欢喜，哪里管夜已深了。栊翠庵的婆子丫头也都入睡或打盹。妙玉让丫头烹茶，此时紫鹃翠缕等人也寻来了，于是让他们去旁边吃茶候着。妙玉高兴，将黛主与湘云联的诗从头写来，又自己续了几句。黛玉、湘云也都称奇。而妙玉所联的“钟鸣栊翠庵，鸡唱稻香村”，既透着一股活力，却又让人有些失落，时间过得太快了，这个夜晚快结束了，天就要亮了。 这个月夜，黛玉，湘云，妙玉，也算是有缘了。黛玉和湘云是一时兴起，而妙玉与她二人更是偶然得遇。在美丽的月光下，三个性情各异，经历不同的女孩，却展示着她们的美丽与才华，情感与心声。她们，也是那样相似，都没有父母，都身不由己，却也都在心底坚持着自我。 但是，这夜的相聚，更像是曲终人将散的前兆。贾母喜欢听笛，但那悠悠的笛声，却总会消失在夜色之中。无论是前来团聚赏月，还是因有事未来，或草草又离去的人，都好像沾染着一种淡淡的失落，各人心中，皆有心事。 虽然是中秋佳节，但贾府已经越来越衰落，就在前不久，还听闻了江南甄府被查抄的消息。大厦一旦倾塌，真是回天乏力！而贾府也未必不是下一个甄府。稍微有些思考能力，有忧患意识的人，也会暗暗为家族命运担忧。 无论是贾府众人过中秋，还是湘云与黛玉二人去赏月联诗，通篇里，已经流露出颓败的气息。贾府的风光，已经到了尽头，再怎么努力维持，也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了。 而对于凹晶池的三个女主角，黛玉、湘云，妙玉，她们的人生与命运也不容乐观。大观园纵是世外桃源，却也必须依附贾府而存在，它曾经留下了一群青春女儿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但是，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随着贾府的倒塌被埋没，从此烟消云散。而这一天，并不很远，她们也并非一无所知。 自从大观园被抄检，家族内部的矛盾可见一斑，争斗不断，而随着那一个个美丽的女儿被驱逐，诸芳流散，大观园也越来越冷清，越来越衰败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纵然贾母，王夫人等人能领着众人取乐，可毕竟回不到从前了，并没有那种油然而生的快乐。而黛玉、湘云，妙玉这样的孤女，她们有才华有思想，珍爱这世间美好的一切，却也无奈于自己的命运。 此后，再也没有湘云与黛玉的联诗，更没有像以往那样欢天喜地地办诗社，写诗，一片欢声笑语不断。每个人，都被丢进了命运的泥沼里，越陷越深，领受着自己的那份悲伤。曲终人散，快乐如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论是离开的人，还是留下的人，又有谁被眷顾着？徒令人无可奈何而已。 可是啊，那夜，有你，有我，有他，把美好的时光珍藏在心底最深处，像一片白月光，只要还在世间，就会被温柔地抚摸。或许不足以抵御现实的粗粝和艰辛，却能让人在某个时刻或哭，或笑。所有结束了的美好，终会在记忆里成为永恒。我相信，月夜下的三个女孩，都不会忘记。悲伤注定来临，青春遽然散场，分离后，谁在遥遥相望？风中仿佛还有谁的笑声和歌声？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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