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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那首几乎已经进入了民间新语汇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不觉间已经过去了20年，现在是“2022年的第一场雪”了。 刚刚开始下雪的时候，总是一片惊喜和纷乱。人们虽然不像是刚下雨的时候那么奔跑，却也有加快脚步的本能动作，同时还会不由自主地举起胳膊来抵挡雪花，不让它们遮望眼。要看清路，更想看清雪花是怎么落下来的。 一片片白色的雪花飘飘地落下来的情景总是不无神奇让人多少难以置信的，但是大自然就是有这样的安排，它们就会在冬天的时候降落在北方，虽然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少。 雪落下以后世界就安静了下来。这种感觉不单纯是感觉，在相当程度上是事实。雪落下来的时候，人踪鸟迹都一时禁绝，在离开公路没有汽车行驶的地方，雪与寂静就是仅有的存在了。安静到能听见雪落的声音，听见世界本来的运转的声音。 这种安静的感觉同时来自视觉，原来色彩各异的万事万物，也就是隆冬之中深浅不一的灰黄之色，一律都成了洁白。说一律洁白可能有所夸张，比如杨树柳树桃树梨树树枝向上的一面积了雪，是白的，像是一个剖面，将雪的厚度和颜色直观地呈现出来；向下的一面还是树枝本身的青黄之色，不过是因为对比之下青黄更其青黄，洁白更其洁白。 这时候不论青黄还是洁白，都和寂静直接相关。 洁白的路，透视感极强地伸向远方，两侧青灰色的树干从粗壮高大到纤细矮小的的视觉变化之中，铺展开的是世界换了个模样的全新的欣喜。下雪以后的世界变得很遥远很广大，不再狭窄，不再憋闷。 这是孩子们天然地喜欢雪的原因。 他们会旋转着奔跑，扭头看看身后自己的脚印也欢笑不止，蹲下滑出去一段也兴奋异常。雪好像是专门为他们而下的，当然也同时为他们年轻的父母而下。年轻的父母专门开车带着孩子到郊外来看雪，看没有遮拦的雪，看辽阔的雪，孩子们的欢欣就是他们预想的欢欣。他们预想的欢欣，就是这样既有赏雪的欢欣，也更有与玩雪的孩子的欢欣叠加以后的欢欣。在这叠加的欢欣之上，分明还有一种做了正确的选择，抓住生命中的机会的欣慰。 扫雪的重要性是不扫雪的时候无论如何也难以完全想象的。 道路上的雪扫掉以后利于交通，院子里的雪扫掉以后可以不必出现积水，屋顶上的雪扫掉以后可以减轻房子的压力，不在化雪过程中悬挂冰凌，减少融雪过程中的腐蚀。 腐蚀是怎么发生的，只要将窗台上的一段雪扫掉，同时留下另一段，等雪逐渐融化，就可以直观地观察到。融雪的过程是缓慢的，先是雪的周边呈圆融的流线型地缩小覆盖面积，缩小到一定程度天色便昏暗了下来，夜晚来临，气温降低，融雪停止。下一次消融要等明天，也可能是后天。这样不仅融化的雪水渗透进了窗台，与窗台本身不一样的更其强烈的冰雪的热胀冷缩的过程还一再上演，对建筑的侵蚀也就可想而知了。如果有铁栏杆之类的金属构件，这种腐蚀就更其可观。 扫雪是劳动，也是自我保护。如果夏天的雨水可以这样扫着收集起来的话，就不会再有洪水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吸收大量的热，导致气温下降。这种雪后的冷是一种强大的存在，时间越长威力越大。火力不管多么壮的人，置身在化雪的环境中时间长了以后，都会被冷所降服。会不由自主地缩手缩脚，尽量弓腰塌背，减少身体和空气接触的面积，以减少散失热量。 屋子里很冷，但广播比气温更重要，所以只开着收音机而没有开电暖。和冷较劲是很好玩的事情。在冷中干家务就不会累，扫地擦地收拾桌子搬东西，所有的体力活儿都有助于生热。 当然，时间一长，很难再从容地阅读和写作，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到床上，开了电褥子盖了被子，熬冬。这样躲起来熬冬，很有一点好玩。像是在捉迷藏。冷是个憨家伙，明明知道你在被窝里，可就是发现不了；发现了，却只是将你包围，只要你盖得严，就不对你下手。 从这样的冷冷的环境乍然到了有暖气的屋子里，身体缓过来还是需要时间，需要一点点地驱赶走已经深入到了骨髓里的冷。耳朵会发热，手指上的麻木久而不去，冷变成了凉，凉中隐隐的有热，摸一摸，那热居然依然是凉的。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脸蛋还是红红的，热热的，有被冻住了的血管重新舒展以后的血流加速带来的红胀的感觉。 雪和所有其他的天象一样，作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常有常新，每一次都毫无例外的是初见；过去每一年的所见好像都不是现在的所见，现在所见的这场雪是第一场雪，不仅是今年的一场雪，还是分明就是人生的第一场雪。 它带来的，洁白、寂静和冷，都是欢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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