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微小说丨我是虫

对于一只蚊子来说，死亡往往发生在获得食物的那一刻。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生、老、病、死，对于我们来说，今天飞出去，吃到一口，可能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只关心也只满足于嘴里的那一口，那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全部的美好回忆。

我们追逐光明，嗜好殷红的鲜血，看起来具有美学的追求，我们只要人类九牛一毛的皮肉，他们却要我们的命，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他们用杀虫剂屠戮我们的种族，把我们关进“毒气室”，享受让我们摇摇欲坠，终于尸横遍野带来的莫大成就感。人类常常奉行慈善，身体冲突尚能原宥，终生积蓄也舍得付诸贫儿，唯独对我们带来的丁点痛痒毫不容忍。

我们惧怕人类的肢体的阴影，正如他们惧怕吸入用来对付我们的杀虫剂，惶恐于“微毒”、“肺病”还有种种隐患。人类的恐惧比我们要多太多。人类害怕夜晚，我们的叨扰让他们在深夜醒来时心生怨恨，怨恨处境，怨恨他者，怨恨这恐怖的夏夜。人类害怕黄梅天的霉菌，事实上，那是和他们身上的亿万细菌性质相同的存在，他们同样发怵，他们头皮发麻，像是被抛弃在恐怖片里的异境。这种感受在看到十只蚊子在蚊帐里盘旋的时候也会产生。他们同样恐惧蜜蜂，还有没有刺的蛾子。

我们终生赤裸，人类只有面对我们的时候会坦诚相待，在他们的世界，伦理重于一切，甚至像是一种诅咒。我们以凝固的黑色在空中来去，而人类，只有少部分有裸睡习惯的人能够像软体动物一样，把身体折叠起来，身体的一部分和另外一部分终于能够彼此触碰。据说在很久以前，人们相信风能够带走身上的热毒，现在那些裸睡的人们或许也能够感应到上天的拥抱，或者仅仅是与上天平等、无界地对视。

我说我是一只蚊子，其实我是一个人。我是被想象出来的蚊子，或者是一只潜入了人类大脑的蚊子——某个在病痛中沉沦的人，他能够感应我临死前的悲怆。他忽而醒来、呻吟、挣扎，忽而做梦，梦见许许多多的人脸，他们代表了固定的概念，除此以外，他已经一无所知。我能做的，就是用一只虫子的眼睛帮他审视他的欲望和轨迹，告诉他荒谬和渺小，也告诉他死亡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平常。

天亮之前，我定会死去，而他将看到第二天的阳光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