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诗歌的“虚构”与“非虚构”？

宫白云：您怎么看诗歌的“虚构”与“非虚构”？在当代的诗人里面，有哪些您比较欣赏的诗人？

百定安：现在一些诗之所以没有力量，因为其自打一开始就是虚空的玄技，或者是一种模拟的攀岩，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真正的悬崖。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从来没有长篇大论，都是直奔主题的。

现在“市面上”流行一套以虚拟做“兴”的诗。起首便是“如果……”，“假设……”一类，然后就是绕着说。意象很热闹，可比大街上的熙熙攘攘，看似挤挤扛扛，其实彼此毫不搭界，相互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

这样的例子我可以对着天花板一直草拟下去，

“如果年轮一直暗下去/就是时间老了”；

“假设一只蝴蝶突然张开了歌唱之喉/你会听到威尔第在诉说往事”；

“你不能想象一只蚊子飞翔起来/夜会怎样抖动”……

——以上这都是我在邮局买纪念封时随手编的。我可以坐在办事大厅里一个上午写上十几首。它们看来也有一定的美感，也不乏一定的诗意，但它们能生成的意义到底有多少呢？

有些诗人真有耐心，可以毫无倦意地一个板式写上几十年。跟做梦一样独立自主。

有的诗人自尊自爱，有的诗人敝帚自珍，有的诗人自怨自艾，有的诗人语言暴力，有的诗人目空一切。就这样，每天。

现实中要把诗歌与生活分开，别诗化生活；写作时，要把现实敲进诗句，别让诗歌空虚。诗人不是抽象的，半个月不出门，半年不出门，……——这样说吧，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在现实中，你的生活就是具体的生活，你遇到的人就是具体的人，因此，你的文字里怎么可能无止境地屏蔽掉它们尚能写之不竭呢？

试想，就连神也是人造的。无所不能，永远沉默的人，就是神。神话，就是“人”话。人不存在的世界，神也随之不存。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完全的人的世界。有巴别塔，也有通衢的世界。语言是单数的，是复数的，也是无数的。语言有明确的指向性和针对性。对己，对人，对神。这样就需要使用各种语言。

而文学之所以需要修辞，是因为文学要对许多陌生人说话，而不是一个人的夜半呓语，因此要讲究“说”的技巧，这就是修辞的本质。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修辞有强化某种思想和情感的力量，但如果抛开思想和情感，单看修辞，它什么也不是。再漂亮的伴娘也终归是伴娘。

“非虚构”并不是单指内容的真实性，而是指它的内核是真实的。没有痛强说痛，没有愁强说愁，没有家国情怀强说家国情怀，说是非虚构，也可能只是保留了零散的事实，其出发点仍是虚构。

好的“非虚构”诗歌每个词都可以敲打出声音。以生活做照应，以心事做鼓槌，其本质就是非虚构，它的阅读效果也是非虚构。真正的非虚构诗歌就是这样：语言含铁。

至于我比较欣赏的诗人真的不少。客观来说，这是好诗人最多的一个时代。但以后如何，还能坚持多久，天知道。

我欣赏“变动不居”，有“欲望饥渴”的诗人，尤其是灵魂有“骨感”的诗人。如果有吃老本的曾经的好诗人，我就欣赏他/她的“老本”。

来源：《诗赏读》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