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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传奇·谐铎(十七)

 韦诡 2022-01-27

谐铎(乾隆五十六年刊本)·卷十一

99,老僧辨奸

  严分宜【严嵩】没有富贵的时候,与敏斋王公在菩提寺东院读书。一天,一起阅读《荆轲传》到樊於期自杀的地方,严分宜说:“这是一个呆傻的男子汉,不知道事运是不是顺利,动辄就拿头颅说事,当作儿戏!”于是大笑。王公说:“烈士复仇,杀死自己也不顾忌,他的志气令我觉得哀伤!”于是大哭。

  又阅读到人们穿衣帽给荆轲送行的时候,严分宜又大笑说:“既然知道一去不返,还是派遣使者过去,太子丹真是愚蠢。”王公又大哭说:“壮士一去,风也萧瑟,水也呜咽,击筑高歌,千百年来,还是能感觉到余痛!”继而,阅读到夏无且用药囊掷荆轲,秦王斩荆轲,而荆轲坐在地上骂时,严分宜更是笑的不可抑制,说:“他是真的没有阅历世事的男子。不在秦王绕着柱子跑的时候把他杀了,居然用谩骂结束事情。”王公更是哭的湿了衣襟说:“豪杰报答自己的知己,到了死也有那种生气。铜柱中,龙也会把胆子吓落。”一时间,哭声笑声喧哗满堂,一个老僧倾听了很久,叹气说:“哭的人有人情,笑的人真的是不可探测。二十年后,忠臣和那些义士,没有能留的下的。”后来王公任牟县令,政绩颇好,然而严分宜竟然作了丞相,用专权误导了国家,扶植亲党压制良臣,是明代的奸邪之人中的第一。老僧预知了,然而却不能救,是佛门所谓的“定下的劫数”吗?

100,青衣捕盗

  粤东有一位某公,出任河南按察使。一位姓聂的人,因遭诬陷,而误判死刑。某公为其昭雪,聂某献女儿书儿给某公为婢,某公鉴于他的心诚,就收纳了书儿。按察使的夫人对家中仆人极为严苛,除令书儿洒扫堂屋、庭院外,还让她穿针引线.做些女工。唯有针线之事,书儿却学不会。夫人为此每日都要鞭打她,可她只是俯首挨打,从不反抗违命。

  后来,按察使因受他案牵连,而被撤职,率家人回归故里。当时途中的枣树林有一伙强盗,为首者人称赛张青刘标,擅长使用流星弹,一次可同时打出五个丸弹,无一不中目标;副首领人称李铁拐朱健,善于使用一根铁拐,曾用它猛击真武殿前的石鼓,结果击得粉碎。这一伙强盗横行于绿林,即使是官府派出的捕盗官军,从不敢正眼与他们对视。按察使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令手下人戒备而行,一行人走进枣树林,其时已入黄昏,只听得林深之处传来响箭之声,按察使顿时大腿颤抖,迈不动步,夫人脸色如土,至于侍从仆人无不惊恐万状。只有书儿从容不迫,进前说道:“你们这些无名鼠辈们,胆敢阻拦我家大人!要是你等不想活了,我用手就可以把你们戳死。”她又转身向按察使请求允许自己先行,说着赤手空拳而去,果然与强盗遭遇。书儿努斥道:“贼狗奴,你认得我河南聂书儿吗?”强盗大笑道:“我们要的只是钱儿、票儿,要书儿有什么用?”书儿愤怒地说道:“你们这伙强盗的死期到了,还敢戏言!”强盗也勃然大怒,赛张青刘标猛地掷出一弹,书儿伸出右手张开两指接住弹丸。刘标又射出一弹,书儿又用左手接住。再发第三弹,书儿张开嘴,微笑着迎上前去,用牙齿将弹丸衔住。众强盗不由得惊呆了。继而又有第四枚弹丸似流星飞来,书儿不慌不乱,仰卧于马背,用双脚巧妙地夹住弹丸,待第五枚弹丸飞至时,她便用脚下的弹丸抵挡,两弹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竟弹出三十步远。书儿翻身跃起,吐掉日中的弹丸大笑道:“贼强盗的本事就这些吗?”另有一强盗挥舞着铁拐窜至面前,书儿手起竟将铁拐夺下,顺手一折,铁拐就弯曲成了三四道弯。那铁拐在书儿手中,好似软棉一般,任其盘绕揉动。随后,她将弯曲的铁拐扔在地上,哈哈大笑:“这不过是女儿手里的拨火棍,也敢拿来吓唬人,太可笑了!”两个强盗首领见此情景,不禁惊恐失色。书儿又将手中的两枚弹丸左右射出,将两个强盗首领击毙,其余的喽哕们紛纷拜倒在书儿马前,乞求饶命。书儿对他们说:“你们这帮无名小卒,还不值得赃了我的手。”便喝令他们滚开。

  书儿打败了强盗,又回身从容骑至按察使面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禀告给按察使,并说:“全托大人的福,才保佑我击败强盗。”按察使和夫人都感到极为惊异,接着又问书儿:“你既然有此绝枝,却为什么连绣花针也拿不住呢?”书儿回答说:“长枪大剑,奴婢才十一二岁时,就已经习练得十分精通了。而一只小小的绣花针拿在手里,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因此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按察使又问她;“挨鞭打时,你又为什么俯首挨打呢?”书儿答道:“家父命奴婢前来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稍稍有违抗主人旨意,就是报怨,这与报恩格格不入,我怎么敢那样做呢?”夫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心中欢喜。等到回到故乡,便劝说按察使将书儿纳为妾。书儿后生下一个儿子,长大成人后做了滇南县令。他也经常率领衙役捕快上山捕捉强盗,大有其母的风度。

101,正士驱邪

  樵阳郡的韩公,相貌极其文秀,而生性却极其喜好习武之事,每天以骑马舞剑为乐。未作官之前,曾带着一个强健的仆人外出游历五岳。在途中遇到大雪,只好投宿于荒效的一座破庙之中。

  一更时分,雪与月色交相辉映,韩公睡不着,便起身站立在屋檐下,四下张望,面对一片洁白景象,不禁脱口说道:“真是一个琉璃天地啊!”话音刚落,阴风四起,一个面容挣狞的恶鬼,昂首闯入庙中。韩公拔剑相迎,仆人则惊恐万状,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韩公的左脚。只见那恶鬼渐渐长高,开始时还与屋檐一般高,不多时,竟又高出屋檐三丈多。再看韩公时,只见他的面貌也变成黑脸红胡须,挺身而立,身体也逐渐增高,竟高出恶鬼又有三丈多。恶鬼见此情景,身体顿时缩小,趴在地上叩拜韩公,并说:“先生是伟丈夫!人不分富贵贫贱,所含神气都有十丈之高。但是只要做了一件亏心事,神气便缩短一尺。所眼下看到世上的人,高的不足五尺,低些的三二尺,最矮的站在地上如同三寸的锥子。但先生唯还保持着原有的神气,待他日顶天立地,除了先生您还能有谁呢?望先生自勉自勉!”说完,恶鬼便不见了。仆人再看韩公,却与原来没有两样,站起来说出自己的所见,韩公竟然茫然没有印象。

  后来韩公升任总兵,在一次平定外寇人侵的战役中不幸阵亡,被后人祭祀,奉为义烈。他留下遗作《伏鬼图》一卷,画中人黑脸长须,绝非是他原本相貌。而在邻里之中,不管哪家闹鬼,便将此画像请入屋内,镇压鬼邪,不多时,鬼即逃走。所以至今韩公仍有“赛钟馗”之称。

102,恶客除淫

  金山寺老僧普静,畜养了一只猴子,毛色全都是白的,这猴天天锁在佛殿上,让他听经。一天晚上竟然挣脱锁链而去,老僧叹息说:“此猴淫心未断,必至杀身。二十年的功行就要断送。”

  当时有个陕西商人某,侨居在铁瓮城,他喜欢养美人,他家里的婢女仆妇无不生得漂亮。一天,一个褐裘少年前来拜访,说自己是申姓,因为家庭困苦,希望借用商人某的园亭休息。某有断袖之癖,贪其他的俊美于是答应了。晚上,他去见这个少年,见他睡觉的床榻没有被子,就笑着说:“榻冷如冰,抱衣难眠,如果不嫌弃,我叫人拿床被子来。”少年应允。于是某家奴带来一床锦绣的床褥,以及鹅黄绫被一起铺在床榻上,某拉少年同睡,就和他私交在一起。少年笑着说:“被你轻薄,怕是从此要戴发钗了。”某也笑着说:“你诚心跟我的话,我把你看作是和我的姬妾同等,怎会把你看作外人。”从此少年随意进入某商的闺闼,某商也不加禁止。于是少年逐渐和某商家中的婢女仆妇私通,接着姬妾都被少年染指,刚开始还只是晚上勾结,到后面竟然白天宣淫,毫无顾忌。某商因为之前向来宠爱,因此没法突然将之驱赶出门。

  一天,他的一个心腹朋友来拜问他,某商悄悄和他商量。朋友说:“你自己开门揖盗,迎进坏人,罪责在你自己身上。一定要除去业种,首先要解决其'祸根’。”某商说:“是要阉了他吗?”朋友说:“杀鸡焉用牛刀。”某坚持地询问方法,朋友于是回答说:“世界上有一种不用一点工具就能给人施加阉刑的办法,痴迷的人不会有所察觉。”某询问这个计谋,朋友说:“本地有一个妓女,小字雪狗,她下体得了巨毒,为什么不召她来呢?”某商遵从朋友的话。不久,雪狗来了,口脂面粉,不亏是烟花之地的翘楚。某商将她混入自己的姬妾群中,晚上让她去和少年睡觉。少年得了雪狗,很高兴。雪狗本来就是娼妇,擅长房术,少年又善战,两人朝夕相处,毒素入体,一点也没有察觉。不出半月,少年两眶渐红,时不时用手伸进裤子里,像是在挠痒。又过了半月,就双眉顿蹙,痛楚地呻吟,几天后就辞别走了。但是之后两三天必来一趟,一来就和雪狗团聚。之后的几天,已经不能正常走路,只能拄杖伛偻地来,和雪狗依偎拥抱,竟然一晚上只是辗转反侧,不能欢好了。雪狗故意去摆弄他的下体,竟然一下子脱落。大声喊痛,下床寻找拐杖,踉跄着跑了。雪狗借着灯火一看,那东西大越五寸多,皮肉黏着在一起,血淋淋得像是涂了朱砂。从此以后少年竟然就不再来了。朋友过来,笑着说:“宫刑已经完成,不过你的绣帏成蚕室【阉割的房间】了。”某商笑着表示感谢,用百金赏赐雪狗,让她走了。

  后来听说金山塔顶,有一只白猴,下体溃烂而死。老僧将白猴葬于塔下,叹道:“谁家的恶毒儿,将其如此惨杀。不过此猴淫根尽拔,可以净体皈依三宝了。某商叮嘱朋友将这件事保密,但是雪狗却详细地给别人说。

103,芙蓉城香姑子

  震泽有一个姓彭的书生,年纪轻轻,风流倜傥,非常艳羡文箫、彩鸾等神仙故事,总想找一个神仙伴侣,因此父母为他议定亲事,他几次都拒绝了。一天,彭生乘一叶扁舟在湖中尽兴游玩,只见从上游漂来了一瓣芙蓉花,捡起来一看,花瓣上写着一首小词:

  小旉山下水溶溶,记相逢。欲采苹花,可惜遇东风。

  午桥烟雨浓,不如归去梦帘栊。

  小楼东,留得阑干,一半月明中。夜凉花影重。

  读完了这首词,彭生心中非常疑惑,于是登上湖岸想去寻访一番。他走出百余步远,眼前突然出现了万余株绚丽的芙蓉花,红色的花朵满树都是,竟如一幅锦绣的帐幔。穿过花树,他来到了一座楼宇前,却见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四周一片寂静。正在这时,一个穿黑衣的老太太开门走了出来,见了彭生说:“彭郎来了!”并把彭生引进了楼内。这时从绘着彩风的屏风东侧款款走来了一个女子,彭生急忙上前拜见。女子说:“我是芙蓉城香姑子。长期在尘世间生活,还没碰到一个好的伴侣。得知您一向追求神仙姻缘,所以就借那首词将您引到这儿来了。”彭生说:“承蒙神仙垂青我这凡夫俗子,我就是一辈子做您的奴仆,也心甘情愿。”女子笑道:“您真是一个痴情的人。”于是吩咐黑衣老太太打扫内室,并放上两张床,准备好休息的地方。夜里,香姑子在东边那张床上睡下,并请彭生在西边床上就寝。彭生说:“既然我已经看到了您的芳容,就应当有肌肤之亲了。更何况我们俩同处一室,怎能使人不产生这种念头呢?”香姑子说:“神仙夫妇,只注重精神交流。如果认为肌肤相亲才算是爱恋的话,那么秦弄玉早就抱上了孩子,又为什么箫台上至今没有雏凤的鸣叫呢?”彭生强行要与香姑子亲热,但却始终挨不着她的身体。香姑子说:“您身上的浊气还没除掉,即使要我勉强和您同床共枕,也还隔着一层。明天,我为您烧制丹药,使您脱胎换骨,三天就可炼成,吃了它,我们就能欢聚了。”彭生没有办法,只好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下。第二天一早起来,香姑子就去山中采集草药,回来后就将草药配好放进炼丹炉中,嘱咐彭生早晚守着。彭生每天都打开炉子看看火候。香姑子笑他:“您真是性急。”彭生说:“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人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两人正在调笑着,没料到船夫找来了,并带来了彭生母亲的一封信,信中说他父亲病危,希望他快回去。彭生想着丹药马上就快好了,自己就可以和美人亲近,并成为神仙了,因此见到母亲的信非常不高兴。香姑子在一旁催促彭生赶快回去探视父亲,彭生却说:“生死是命中注定的,我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况且在这里如此快乐,我不再想着家里了。”香姑子听了这话,勃然大怒说:“想不到你只有儿女情长,却没有丝毫父子之情。根本不是做神仙的材料,即使丹药炼成,换换骨质也无济于事!”随即毁了炼丹炉。彭生见此急忙乞求:“虽然我不敢再妄想和您结成百年之好,但也还求您能超度我登上仙阙做神仙。”香姑子眼里含着怒火,一言不发。转眼间,黑衣老太化成了一只彩凤,香姑子骑上去,彩凤振翅欲飞,只听香姑子长叹一声:“这人没有一点心肝,大罗天也不是没有父亲的国度!”渐渐,彩风载着香姑子溶入云彩中不见了。花草树木楼宇一时间也不见了,船夫也不知去了哪里。彭生深感懊悔,只得怏怏地寻路回家。

104,扫帚村钝秀才

  定陶县有一户富家,祖上三代积财好义,他的儿子年方十四,想请一位先生教他学习,以待日后入试科举。但富家挑选的条件极为严苛,寻访了许多人,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位认为满意的教书先生。一天夜里富家梦见有人告诉他说:“您想请的教书先生,非吴郡扫帚村的某某秀才不可。”富家醒来觉得很奇怪,便打点行装前去姑苏城。向人打听扫帚村,才知在城西极偏僻的地方。

  等他来到这里一看,竟是一片旷野,几乎见不到行人,无处打问。忽然,有一老翁拄着拐杖走来,富家立刻上步说明来意。老翁笑道:“您要找的某某秀才正是老朽。”富家喜出望外,向老翁表明请他为儿子授业的诚意,并打算跟随老翁去家中探访。不料老翁回绝道:“寒舍鄙屋不足以容纳贵客,既然承蒙您的召聘,现在就一起去府上吧。”富家十分高兴,便与老翁一起返回家中,让儿子随他学习。老翁教授十分严谨,督促检查更为严厉,不问寒暑时节,只求夜以继日。富家子所读文章,除宏词等科艺文外,其余都是老翁平日的习作,以及每年科考中的试题。如遇富家子文章不佳,老翁便自作一篇,让他诵读。这年老翁与富家子同往县学,抄录往年科举考试中落榜的试卷,再让他读。凡有当时清真雅正,堪称上选佳作的文章,老翁都要抄录下来,命富家子仿照人家的方法作文。如些严格要求,富家子学业颇有长进,春秋两次参加科举考试,连续中选。富家欣喜异常,特地置办酒席为老翁贺喜,并且对他说:“先生拿出您的余力,就使我的儿子成名。不知为何您就甘心默默无闻,以布衣终老?”老翁听了此话,不住地叹息,许久不说话。富家又追问其缘由,老翁回答说:“我告诉您,请您不要见怪。我不是人,而是鬼。只因少年之时,不能刻苦学习,行为放荡不羁,有愧于名教,以至于在科试考场中混迹五十余年,却从来没有及第的机会。而家里人轻薄,认为是我的文章不合时宜,所以才屡遭贬斥,于是便每天以'钝秀才’挖苦我,我终日忿忿不平,闷闷不乐,含恨而亡。如今因有高门积福,故借您的恩使文章扬眉吐气。以使世人知道鄙人一生潦倒,并非考场之罪。而且更要让那些报考进士,想着功名成就的人懂得,成功在于本人,而不在于考场之中!”说完此话,老翁双臂下垂,倒在地上消失了。富家惊呆了许久,不住地叹息。

  为了感激老翁教授其子的恩德,又再次来到扫帚村。见到一幢破旧的老房,在左侧停放着一口棺材,有一位老妇人正在灶下做饭。富家上前询问,老妇人回答说:“这是我的丈夫,死了已有三年了!他活着的时候,我抱怨他,叫他'钝秀才’。”临终前,他对我说:“我没有什么德,不能以功名成就使你富贵,等我死后,必当以文章赐福给你,我一直记着亡夫的遗嘱,苟延残喘,以度晚年。”富家听了这话,更感到妻凉,也更怀念亡灵。他拿出千两银钱以抚恤其家,又厚葬老翁后才返回家乡。其后,富家儿子入仕作了县令,便将老妇人迎养在于自己家中,直到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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